沒有絕對法治的時代是怎麼樣的?_風聞
挪威TALK-挪威TALK官方账号-追求基本的道德与健全的常识2022-08-18 14:10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感覺到,有那麼一批人,其實是沒什麼自己的想法,基本上都是跟着媒體的節奏走。
媒體發了一個案件,重心放在法律上,説法律很重要,然後就他們就在評論區刷,嗯嗯,很重要,很重要;媒體發了另外一個事情,處罰於法無據,只是看着不爽,他們又説,嗯嗯,不抓不足以平民憤,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法治。
這句話就是昨天出現在我評論區裏的一句話,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法治,當然我們知道這是現實,確實沒有絕對的,但不應該用一種合理的語氣説出來,然後作為處罰於法無據的依據。
難道法律是那種你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喊堅決捍衞口號,不需要的時候又説沒有絕對的xx這種東西嗎?很離譜不是嗎?
這是一種毫無現代法律常識的封建觀念,眾所周知,偉人説過一句話,我們的敵人不僅有帝國主義,還有一種東西,叫封建主義。
一個沒有絕對法治時代是怎麼樣的呢?有一部電視劇叫《大明王朝》,算是比較啊嚴肅的歷史劇了,編劇是劉和平。
很久之前出的,把那種沒有所謂沒有絕對法治的社會呈現得非常到位,考慮到有些人看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看屁股,所以有必要強調一下,這部劇的出品單位,非常正,感興趣的可以去查查。
大明王朝用一個故事,把幾種權力和權利都刻畫得非常到位,包括皇權,宦權,官權以及普通人的權利,因此在這部電視劇裏,也有4種階層,皇帝,宦官,官員,普通人。
越是靠近皇權的圈層,所得到的權力越大,因此,宦權高於官權,但宦官本質上就是皇帝的奴隸而已,可是因為靠近權力中心,便凌駕於兩京十三省的官員之上。
比如朝廷沒有錢發工資,六部官員去要,直接被司禮監打屁股,打得死去活來,再比如,在浙江,地方上的巡撫也算是封疆大吏,但是看到宮裏派來製造局楊金水,巡撫也得尿。
整個電視劇的故事都是圍繞朝廷虧空來的,虧空了,就要補上,怎麼補呢?內閣給的建議是,多織絲綢,賣給西洋換銀子,要多產絲綢,就要多產絲,那就要多出來產絲的地,一切,便都是圍繞「地」來進行的。
50萬匹絲綢攤派下去,到了浙江,江南織造局負責絲綢,浙江地方負責產絲,就要多調配能產絲的土地,於是就制定了一條朝廷政策,改稻為桑,也就是説,本來該種的稻穀,不種了,全部種桑,然後賣給江南織造局換銀子。
朝廷的想法是,種桑其實單位產值要比種稻高,換的銀子更多,大家應該都會積極,但老百姓的想法是,稻穀能吃,桑不能吃,不種稻谷,我吃什麼?到時候種出來的絲,賣給你們,你們瘋狂壓價怎麼辦?砸在手裏怎麼辦?吃什麼?
交易本來是基於契約,雙方自願,但當一方具有另外一方壓根無法抗衡的強制性時,這就不叫交易了。
50萬匹絲綢的kpI定下來,既然是朝廷下發的,那就是國策。
其中,宮裏要從這裏拿錢,朝廷肯定也要拿,省裏肯定得拿,縣裏也得留一部分,當這些人都組成了利益共同體的時候,這就不是交易了,就是明擺着搶錢了。
不種桑是嗎?好,那我就派兵踏苗,把你插的秧都給踩死,什麼私家天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吧;還不願意?那就把新安江的大壩拆了,毀堤淹田,你今年肯定是種不了了。
災年也得吃飯吧,要吃飯就得要糧食吧,那就賣田換糧吧,大户趁機收田,瘋狂壓價,用三分之一的市場價直接收過來,然後自己種桑,把田地都兼並過去了,小老百姓得一年的口糧,度過災年,到第二年,生產資料都沒了。
整個故事也不復雜,但刻畫得非常好。
你説明朝有沒有法律呢?也有,大明律嘛,規定得也很細,比如説嚴禁正常土地買賣之外的兼併,明朝也是法治社會,但問題是,整部劇裏,除了海瑞時不時抬出大明律之外,完全沒人理,各玩各的,酌情處理,罰酒三杯。
整部劇裏,有好幾個地方令我感慨至深:
第一,在這部劇裏,上到裕王,也就是皇帝的兒子,下到普通人,沒有哪個人是有安全感的,事實上也沒有誰是安全的,更直接一點説,沒有哪個階層能有安全感。
裕王基本上都要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被廢。
宦權顯然是第二大權力中心,但從公里派去浙江江南織造局的楊金水,最後瘋了,不是真瘋,而是裝瘋,轉瘋賣傻吃屎喝尿,熬了幾年,出了宮,才敢恢復正常。

朝廷和地方官員,內閣首輔嚴嵩和嚴世蕃都掛了,朝局洗牌,掛了一批人,浙江兩個巡撫都沒了,清正的海瑞在昭獄裏受盡折磨,最開始的兩個縣令被當成背鍋俠砍掉了。
你會發現,無論你是哪一派,清正也好,撈錢也好,有原則也好,沒原則也好,最後結局都差不多,鬼門關走一趟,要麼走進去了,要麼運氣好出來了。
權力沒有善惡,權力鬥爭只有成敗,唯一的方法,是遠離權力鬥爭。
然後再看商人羣體,浙江鉅商沈一石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攢下這麼多家產又如何,朝廷沒錢了,找個由頭就給你抄了,當然最後也沒抄出多少錢來,錢到哪裏去了呢?都進了地方的口袋。
沈一石的結局是,自殺了,把自己的宅院一把火燒了,然後跳進火裏了,屍骨無存。
還有一撥商人是來自安徽的徽商,被當時浙江巡撫請過來接手沈一石的盤子,徽商本來不想做,但巡撫和按察使放話了,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被迫談妥了條件,什麼免税優惠啊,什麼織機接收啊,都談好了。
朝廷後腳就把這些個巡撫和按察使給斬了,所有的契約出了你們要上交的東西,其他都不作數,幾個徽商就地破產。
最後是普通人,往往看到這種官員和商人樓塌了的局面,大家都會很開心,但當規則保護不了他們時,自然就更保護不了普通人了。
不改種桑是吧?那就踏苗,插秧都踩死,不準踩死,你問憑什麼?有什麼權力不讓農夫種田?踏他們的苗?大明律哪個寫了?別問,問就是朝廷定的政策,改稻為桑是國策懂不懂?
不想賣田是吧,那就炸堤,水把你們家田都給淹了,你總得吃飯吧,餓急了看你賣不賣,賤買也得賣。
有個非常震撼的畫面,海瑞擔任淳安縣令的時候,因為這個縣被毀堤淹田了,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口糧,海瑞搞到了糧食,説是朝廷賑災,糧食發下去了,一切安好,海瑞有了辭職的想法,不想再在這個局子裏混了。
辭職信剛交上去,下面的人立刻開始當街搶劫市民的生絲。
搶劫的合法理由是,他們災年領的糧食,不是朝廷賑災的糧食,而是江南織造局貸給他們的糧食,現在產了生死,自然要還,整個城市雞飛狗跳,不交?那就是蓄意鬧事,當街暴打。
當你手裏有了規則的解釋空間,又有了權力,還有支撐這種權力的暴力機器,那確實你可以不拿規則當回事了。
這就是大明王朝裏面的現實,但這些人也不掌握規則的最終解釋權,所以難免栽在更上一層的人手裏。
而且,普通人這個羣體是最慘的,因為這種不安全感涉及的是基本口糧恩問題,是能不能生存下去,日子能不能過下去,官員嘛,除了個別被幹掉的,也就是烏紗帽不帶了而已,名聲臭掉而已。
第二,在這部劇裏,這麼多人,都是人,但除了皇帝,沒有一個人活得像個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宦權的巔峯,在皇權面前,也就是一條狗,徹頭徹尾的奴隸,説話得小心翼翼,犯錯了抽自己耳光得把嘴角都抽出血,磕頭得磕出血跡。
這樣的人,離開皇權,到了旁人面前,就是至高無上的掌權者,他下面的人,自然也就是他的狗,一句話就能讓一個人寒冬臘月的大雪天在門口跪一天,跪到整個人變成雪人。
總之,在上面承受的權力壓力,往往也會成倍釋放給下面,權力層級一層一層下來,越到後面,越不是人,狗都算不上。
那麼最終是誰承受了這一切呢?自然是什麼權力都沒有的普通人。
劇有個情節,快過年了,大興大雪,發生災害,海瑞作為户部官員派過去賑災,餓殍遍地,大屁災民睡在城門口的雪地裏,因為不被允許進城,至於賑災,就是一窩米湯水而已,縣令悠閒地在現場轉一圈,就算完事了。
這不是待人之道,待狗之道都不算。
有些官員也算是封疆大吏,下屬面前人五人六的,跑到嚴嵩家裏就得喊爹,説到這裏,還有個名場面,正當大興的普通人吃不上飯被凍死餓死的時候,嚴嵩靠着兩名女子酥胸暖腳。

第三,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民畏上也,這句話在這部電視劇裏非常適用,所謂不知道説話的話,三句話不過人就得掛。
嘉靖基本上不直接發佈命令,搞腦筋急轉彎那一套,讓下面的人去猜他的心思,去辦事,辦好了仕途就好了,辦砸了,人命沒了也不是不可能。
內閣算是朝廷中樞,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內閣次輔,一句話要衡量十遍,走個路像趟雷區,這就是大明的官員,這樣的官員很自然也會這樣對下面。
今天説的話可以是放屁,上一任巡撫簽下的東西,對我有利的就要堅決執行,要我付錢的就要找幾個兵跟你好好聊聊了,你破產?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要你籤?
至於再往下面,普通人那就算了,餓死凍死受災死掉的,都沒事,別鬧出事兒來就好了。
這就是大明王朝,但現在看這部劇的人越來越少了,很多人以為這種東西是權力鬥爭導致的,其實本質是權力不受限制導致的,不受限就必然帶來惡性鬥爭,躲都躲不掉。
權力不受限,那就意味着沒有邊界,屬於模糊地帶,今天摸一把,明天宰你一刀,後天就不知道能幹嘛了。
至於理由,都可以去找,找到的還都是合理的,改稻為桑是朝廷定下的,合不合理?你敢不敢反抗?私產受保護沒問題,但不是絕對的嘛,朝廷的任務都敢不做,那就不存在絕對的法律了,給我強上,先把苗給我踩死再説,敢鬧抓起來,你能説什麼?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法治,這其實是個遺憾,因為這本身應該成為追求的目標,可是總有人用在一些模糊地帶作為託詞,那你今天可以用,我明天就也可以用。
而且,再沒有絕對的法治,有一些基本的東西,應該要成為絕對共識,比如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不能隨便抓人,這是現代社會起碼的共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