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錢跑路、維權無門:萬億早教市場,收割的是家長的智商税還是錢包?_風聞
深氪新消费-深氪新消费官方账号-聚焦新经济,关注新消费、新零售等领域的商业进化2022-08-22 13:06

**這是深氪新消費第864期分享:**全國各地的“停業停課”風波還將持續一段時間,直到市場再度重新洗牌重組為止。
作者|路老二
來源|深氪新消費 [ID:xinshangye2016]
封面圖|網絡
業界一直以來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女人和孩子的錢最好掙”,然而,押中了題的早教賽道卻沒能成就一位“王者級”玩家。
相反,平地一聲驚雷起,本已橫屍遍野的早教機構,再次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
8月11日,金寶貝重慶中心“深夜”發文稱其資金鍊斷裂,次日開始7家校區同時暫停教學並“單方面”宣佈“依法”破產清算,公司能做的只有聯繫其他培訓機構提供“轉課”服務。
面對大門緊鎖的教室,席地而坐的家長們欲哭無淚的同時只得相互“比慘”聊以自慰。
有家長報名才體驗了幾次,手頭的2萬餘元瞬間打了水漂。還有更慘的,有家長聲稱自己買了價值19147元合計130節的課程,甚至一節課未上,老闆就跑路了。
其中損失最慘的是一位孕媽,為了可以在任意時段上任意課程,在老師與推銷人員的“雙重夾擊”下,她交了10萬成為了終身會員,損失在8萬元以上。
她苦笑着説本來計劃的是老大上完肚子裏的老二接着上,沒想到老二還沒出生錢就沒了。

在“跑路”前割最後一把韭菜
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早在7月底,在金寶貝宣佈放高温假期間,就有網友在社交平台發文,擔心金寶貝“圈錢跑路”。
畢竟在剛過去的5-6月,金寶貝“罕見”地舉行了大規模的“週年慶、內購會”,稱其全年優惠力度最大,大幅度降低了很多課程的價格,成功掏空了很多家長的錢包。
對此金寶貝重慶中心還發布了嚴正的“闢謠”聲明,白紙黑字寫着望各位家長理性對待,不信謠不傳謠,否則將“將依法追究法律責任,情節嚴重的追究刑事責任。”
而在更早的3-4月,陸續就有金寶貝重慶的老師和員工爆料已經被拖欠工資、社保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了,只是那個時候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如今看來,5月力推內購會優惠信息,7月底至8月初以“高温假”為由停課16天,掐在高温假結束前宣佈破產清算,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埋雷”,終於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引爆。

在網傳一份《金寶貝維權剩餘課時登記》的騰訊文檔中,已有近1000名家長填寫了其剩餘課時和剩餘金額,其中大多數人涉及金額在1000元到30000萬元不等。
在北碚萬達中心維權羣內,有家長表示自己購買了價值88888元的早教和托育課程,曾有家長對7校區會員未上課時進行統計,金額超2000萬元。
等待他們的,或將是漫長的維權之路。
一般常識來説,像這樣的案例,受害者起訴獲勝基本沒有問題,難度就在於執行,顯而易見公司已經沒有錢可執行了。
在重慶中心暴雷前後,桂林校區、陝西榆林、湖南衡陽等地的金寶貝也被曝出停業停課的消息。
無獨有偶,相似的劇情也發生在知名早教機構七田真身上。
同樣在7月,有家長爆料帶着孩子去七田真通州中心上早教課,突然被告知停電不能上課。幾經周折才從物業口中得知七田真已經欠房租很久了,所以切斷了電源。
隨即七田真通州中心發佈了通知,“自2022年8月1日起,通州中心整體遷移至亦莊中心”。
8月8日,亦莊中心也撐不下去了,家長收到一份通知:由於稱疫情對其經營造成了巨大的挑戰和考驗,決定繼續把未上完課的孩子“有序分流”到其他中心。
果然沒堅持幾天,富力店、金源店、大峽谷店等店陸續有家長維權。
8月14日,北京七田真發佈了停課通知,多位家長提到一些巧合。8月13日七田真門店發生了維權糾紛,也是在同一天,公司完成了法人變更。
另外,北京七田真店先部分關店再經歷維權糾紛進而關店的節奏,家長們猜測這有可能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套路跑”。
此前,據媒體報道,七田真已經傳出上海、福建、廣州等地多家門店關閉的消息。至此,憤怒的家長們無地可上課,自發建起了維權羣。
值得一提的是,七田真在7月份同樣舉行名為“嗨購節”的促銷活動,同樣稱其為全年優惠力度最大,大幅度降低了很多課程的價格,組織動員老師和銷售顧問一起賣課。
事實上,早教行業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寒冬。過去半年裏,美吉姆、紐約國際、樂融等知名早教機構均多次傳出過關店傳聞。
當關店潮來襲,早教機構紛紛説是由於疫情原因,顯然,“疫情”並不能成為他們關門倒閉的“萬能託辭”。
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本就是一個被資本催出來的巨大泡沫,當大潮退去,其實才發現大家都在裸泳。

200萬條虐童消息背後的行業低門檻
在業內人士看來,早教分為0~3歲階段,以及3~6歲階段,區別於K12,6歲上學前的教育一般都統稱為“早教”,二者疊加,有近萬億的市場規模。
早教並不是一個新鮮的概念,學前教育、託管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就在國內興起,整體來説其發展過程可以簡單概況為5個階段。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1997年,國務院正式發佈了《社會力量辦學條例》,對託管幼兒園進行轉制改革,引入民間資金成為政府考慮的方向。
從1997年到2007年,是中國的民辦幼教行業發展的“黃金十年”,更多的幼教行業者和教育從業者開始甦醒,全國民辦幼教的數量佔比從1997年的13%提升到了2007年的60%。
也是在這一時期,0-3歲早教概念興起,掀起了一小股熱潮,但質疑聲也源源不斷。
2008年以後,隨着土地供應緊張、城市化的進程加劇,大量人口流入城市,入園入托難問題集中爆發,客觀上導致了民辦幼教機構及其加盟園的急速擴張。
2011年開始的雙獨二孩,到2013年的單獨二孩,再到2015年全面放開二孩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資本對幼教行業的追逐。
這一時期,金寶貝、美吉姆等國外早教機構引進國內,發展一路高歌猛進,市場規模連年擴大。
而後經過多年角逐,逐漸形成了金寶貝、美吉姆兩大國際早教品牌機構佔據一二線城市,東方愛嬰、紅黃藍、運動寶貝等本土早教品牌機構主打下沉市場的格局。

2015年,在A股投資併購的火熱行情下,紅纓教育、金色搖籃先後被併入上市公司,從此開啓了幼教資產證券化的大潮。
2015-2017年,教育行業投資開始興起,資本如潮水般湧入,大量的投資機構和投資人進入早教市場。
從2018年開始火爆的幼教行業,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它是一個資本的新出口。
2018年11月學前新規推出,禁止幼兒園資產上市,基本斷絕了投資幼兒園後的退出通道。在K12在線教育逐漸淪為資金消耗遊戲後,無法退出的投資機構,開始把戰略目標轉移到幼教領域。
一大批從業者入局早教行業,瘋狂開店、收錢、擴張,挪用預付資金到其他領域,也有的高管和股東瘋狂套現,很多人只想掙快錢,甚至有的人只是想圈一波錢走人。
當雙減政策明確提到不允許教育過度資本化後,資本無路可退,如今的早教行業集體入冬,破產倒閉浪潮席捲而來,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雖然資本湧入,但教育行業,實在不是個燒錢能跑出來的生意,在幼教行業看似繁榮的假象背後,真實的行業現狀卻令人堪憂。
一方面,目前國內大學並未設有早教專業,師資幾乎空白,這就意味着這些機構的老師或許都不是家長普遍認為的那麼專業,只能招無證的幼師。
一位報了早教班的家長表示,“當初報名的時候,機構説有全國知名的專家授課,可上了十幾次課,從沒見過什麼專家,全是些年輕的小姑娘”。
所謂“親子互動”,只是為了掩蓋師資人才良莠不齊帶來的真實教學效果,而推脱給家長一方。
在低收入、高壓力、流動性強、沒有成就感、幼師畢業生都不願從事的早教領域,虐童成為了幼師個人的情緒發泄的出口。
在百度搜索“幼兒園虐童”有超過200萬條信息,簡直多到觸目驚心。2017年11月,就有媒體報道了北京紅黃藍幼兒園(新天地分園)疑似虐童事件,多名幼兒家長反映老師對學生扎針、喂藥片,且身上有針眼,變相體罰侮辱幼兒。
另一方面,國家權威機構對這個行業沒有定義的標準和教學大綱等,不能通過考級等評估學前孩子的學習成果,所以直到今天,家長們在最初級的問題“到底要不要去早教”依舊沒能達成一致。

人才的培養、審核的體系、政策的完善、牌照資源……關聯到幼教行業的每一環都未能跟上市場膨脹的速度。教育天然地帶有公益性,關乎成長,而非單純趨利的標的,資本為品牌賦能,卻丟棄了對教育本質的尊重。
本質上來説,教育行業本身具有服務屬性,而服務是最難標準化的,資本燒錢擴張意義不大。
從市場準入門檻看,高段位的早教,門檻其實都很低,“聚焦3-5個小區,有錢,找個地方,買些課程,聘幾個小姑娘,就可以開家早教機構”。
相關法律法規以及行業規範還不健全,多地托育從業者辦證無門、無章可依、野蠻生長,更有甚者在根本沒有培訓或者教育資質的前提下私底下開班授課,而某些培訓機構則涉及虛假宣傳。
很多知名托育機構從直營轉向加盟,賣加盟費和課程,輕資產運營讓現金流好轉,但一盲目擴張,資金鍊緊張、破產關店也就在所難免。
就目前來看,全國各地的“停業停課”風波還將持續一段時間,直到市場再度重新洗牌重組為止。
最近,萬億早教市場政策層面不斷迎來利好。8月16日,國家衞健委,聯合了17個部門出台了一攬子刺激生育的方案,比如逐漸把輔助生殖技術(試管嬰兒),分娩鎮痛納入醫保範圍,未婚已育女性辦理生育津貼不需要結婚證等,表示要進一步完善和落實生育支持措施。
其中再次強調要增加普惠性托育(早教)機構;國內的調查顯示,城市中大概有1/3的家庭有托育的需求,首次提到嬰幼兒無人照料是阻礙生育的首要因素。
業界普遍認為這是義務教育階段將向下延長、覆蓋至學前教育階段的信號,熬過這個寒冬,可能早教行業的第二春很快就要到來。

靠販賣焦慮掏空父母錢包
早教的實際效果,早有相關從業人員明確表示,充其量只能算作“錦上添花”,其效果也要視孩子的接受度而定。
早教到底是商業機構炒作出來的“智商税”,還是孩子們站在“起跑線”時的裝備加成?這個問題近十幾年一直爭論不休,有一種觀點比較被廣泛接受:有條件去去無妨,沒條件不去也行。
早教機構的參與意義,沒有一件是必須的、強制的。所謂的玩耍體驗、親子陪伴,也都不是非早教機構不可。
但中國人植根於骨髓裏的“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觀點綁架着中國的家長。
正是這種不想落於人後的渴望和擁有“別人家的孩子”後可獲得的階級與階層的優越感,讓千千萬萬個家庭奮不顧身地尋找讓孩子提前到達“人生巔峯”的捷徑。
如今,這個起跑線已經無限逼近人生的起點,早教則成為了遏制家長焦慮的良藥。
在小紅書、微博等平台上,充斥着“8個月能聽懂英文單詞”“僅用1個月變雙語達人”等內容,很多育兒博主甚至秀出各類“神童”,向家長灌輸着早教的必要性。
無數家長迷戀“超常兒童”的神話,企圖從中尋找可借鑑的可能,花錢越多,孩子就會越聰明,彷彿成為了家長們的一種共識,出於對“神童”和“學霸”的期待,無數家長甚至“殘忍”地將才咿呀學語蹣跚學步的孩子送進早教機構。

被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道的“神童”魏永康兩歲識千字,四歲進入初中,八歲進入高中,十三歲時憑藉603分的高分進入大學,而在這個時候處在同一年齡段的很多孩子還在上初中。
被稱為“行走的中華小詩庫”的五歲孩子王恆屹,在《挑戰不可能》中不僅能背出只保留三個字信息的詩句,甚至還能理解詩詞的意思並準確説出詩詞作者、出處……
親子互動不是早教機構們宣傳的重點,重點在於以全腦開發、思維鍛鍊、智力提升為噱頭,吸引焦慮的、“雞娃”的家長們買單。
在媒體的不斷炒作與廣告的狂轟濫炸下,神童浪潮發展到這一步,是不是神童本身已經不重要了,神童更像是一個“工具”,更接近標準意義上的商業模型:
定位了精準受眾(期待望子成龍的家長)、鋪設了成長路徑(我就是這樣的)、有可操作的解 決方案(掏錢買課程)。
可以説,他們服務的對象不是嬰幼兒,而是家長,他們的商業邏輯是通過製造焦慮,來收割家長,這使得當前的啓蒙教育一直處於畸形發展的狀態,往往停留於一次性交易,即割一波新手家長即可。
焦慮的背後,是不同階級的席位爭奪,每一個神童都是一把刀,刀刀都割在孩子背後的父母身上。
背後的操盤手向外界傳遞出了這樣一個信息:
“神童”是可以被複制的,並且我們已經形成了一套解決方案,只要你願意掏錢,我們就能成功幫你完成複製。
當一部分家長一旦有“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培養得比別人更優秀”的想法時,其他家長只得在盲目跟風下不停內卷內耗,整個社會瞬間捲入這場無休無止的攀比盛宴。
一代一代家長在孩子身上逐漸放大的焦慮到底源自於哪裏呢?事實上,很多家長是把孩子看成了自己生命的延伸,而不是另外一個生命。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 ”
時至今日,魯迅先生的吶喊仍然振聾發聵。
部分參考資料:
唐亞華《早教機構,集體入冬》許偉
《在線早教機構瘋狂:一副遏制家長焦慮的良藥?》信口説
《紅黃藍與中國幼教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