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雅爾塔到雅加達,從羅斯福到拜登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2-08-22 07:22
在1945年2月,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在雅爾塔劃分了戰後世界勢力範圍,這成為戰後世界政治秩序的基礎。雅爾塔體系大體維持到冷戰結束。時間快進到2022年11月,G20將在印尼雅加達召開。這會像雅爾塔會議一樣重新劃分世界勢力範圍嗎?不知道,但新的世界秩序正在形成。與羅斯福領導建立新的世界秩序不同,拜登對新的世界秩序有點無能為力。
8月18日,印尼總統佐科宣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俄羅斯總統普京將到會參加G20。這消息使得美國總統拜登十分為難。白宮從來沒有説過拜登可能不參加G20,但白宮馬上宣稱,在烏克蘭戰爭期間,普京不宜參加G20,如果普京參加,也應該邀請澤連斯基參加。烏克蘭不是G20成員,邀請權不在美國,而在印尼。印尼是有可能邀請澤連斯基參加G20的,但比照G20外長會議,可能是視頻參加。也就是説,規格上降了一級,有點“特邀列席”的意思。
自從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美國和西方就對印尼強力施壓,試圖將普京和俄羅斯排除在G20之外。佐科的宣佈代表這一努力的最後破產。印尼沒有屈從美國和歐洲的壓力。印尼和G20中非歐美國家一樣,不僅在烏克蘭問題上拒絕與美歐保持同步,也在佩洛西竄訪台灣問題上拒絕與美國保持同步,雖然不見得支持中國立場,但也相當明確地拒絕支持美國立場。這是與雅爾塔體系具有同等重要性的世界政治走勢。
得益於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在中美之間的中立地位,東南亞是當前世界經濟最活躍地區之一,或者連“之一”都可以省卻。但東南亞非常小心地保護自己的中立地位,拒絕在中美之間站隊。
這其實是中國最期望的。中國不期望東南亞站隊中國,只要不站隊美國就行。但美國不一樣,美國需要東南亞站隊美國,連中立都不行。這正在悄悄成為美國與東南亞之間的摩擦點。
東南亞中立的想法是有歷史根據的。在越南戰爭結束後,美國“拋棄”了東南亞。這是與美國的實用主義傳統一致的,但很使東南亞寒心。東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起來的。自主、中立成為一貫的指導原則。東盟中越南和菲律賓可能與與中國最有可能衝突的,但也想通了:“美國太遠,中國太近,不找事,事就不會找上來”。
印尼也一樣,民間的反華情節依然存在,但印尼政府在於中國關係問題上是清醒的。印尼作為最大的穆斯林國家(人口比巴基斯坦還多),也有做有聲有色的大國的想法。在雅加達G20上,要是佐科能促成美俄、美中首腦會談,甚至澤連斯基-普京會談,功莫大焉。不成的話,也沒什麼,他盡力了。這是現成的印尼發揮超乎國力影響(punch above its own weight)的機會。
但對拜登,這就作難了。
不出席是不行的,舞台就自動讓給中俄了。帶動整個G7加日澳韓以抵制普京的名義退出也是不行的,G20還是會進行,而整個西方自動退出舞台了。
但出席更難。拜登可以拒絕與普京握手寒暄,但不可能避開同場發言和同台留影。
拜登對習近平的態度更加不好拿捏。一方面迫切要面對面會談,另一方面也需要對中國強硬反制佩洛西竄訪做出點不滿的姿態。
如果佐科聽話,拒絕邀請普京,拜登的騰挪餘地立刻海闊天空,為什麼佐科不聽話呢?
嗯,為什麼美國的話不再有人聽呢?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上升時代的美國不在乎分一點好處給盟國,也不那麼需要對自己的罈罈罐罐摳摳索索,能看得到大局,也能顧得到大局。衰落中的美國就銖錙必較了,還常需要多吃多佔盟國的利益來補貼自己。
當前美國最大的戰略挑戰是中國崛起,即使有烏克蘭戰爭,美國依然言必稱中國,接連出台的各種印太戰略都只有一個核心:圍堵中國。但美國太專注於圍堵中國的戰略目標,完全忽視了盟國利益,要求盟國犧牲自己利益來保護美國利益更是得不到支持。東南亞對美國印太戰略最大的抱怨就是: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都是在圍堵中國。在烏克蘭戰爭和俄羅斯問題上也一樣。
俄羅斯現在是沒有什麼盟國了,連中亞、白俄羅斯都若即若離。中國也沒有多少真正的盟國,但中國並不主動爭取盟國。盟國在“需要”的時候可能派用場,也可能臨陣脱逃,更有被盟國“尾巴搖狗”的問題。不能永遠指望盟國為自己兩肋插刀,盟國有難的時候,也要衝上去為盟國兩肋插刀才行,但這大大增加被意外拖入不必要的衝突的可能。中國的崛起之路看來不是左傍右靠着盟國的前行之路,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路,缺少盟國並不是一個問題,本來也不期望全球爭霸。
在這樣的情況下,世界上湧現獨立而足夠強大的中等實力國家和集團是符合中國利益的。只有足夠強大,才能真正獨立;只有真正獨立,才能頂住美國和其他強權逼迫站隊的壓力。同時,中等實力國家和集團也是中國與美國和其他強權之間的緩衝和調解力量,這恰好是印尼也急於成為的。土耳其、印度其實動的是同樣的腦筋。在歷史上,老歐洲、澳大利亞也有這個作用,但在烏克蘭戰爭之後,他們作為獨立和中等實力的信譽已經蕩然無存了,烏克蘭問題只有土耳其還兩邊都説得上話。中國、印度説得上但不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在雅爾塔,羅斯福領導列強瓜分世界;在雅加達,拜登可能只能追着各國別把美國甩下了。從拉姆斯菲爾德時代開始,美國喜歡用一個説法:同道者聯盟(coation of the willing或者coalition of like-minded)。但現實是,盟國常常既不情願,也不同道,只有在美國“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時候才順從一下。世界帝國就是這樣裂解的。
雅加達G20不知道是否會形成雅加達體系,但列強瓜分世界的雅爾塔體系一去不復返了,美國獨霸天下更是不可能了。張伯倫簽訂慕尼黑協議既有個人政治幼稚的原因,更是大英帝國日薄西山的結果。拜登同情張伯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