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獨立宣言用漢語宣讀，在“去漢字”這條路上，到底走了多少年？_風聞

　　昨天軍武菌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視頻，視頻講的是2020年3月1日韓國獨立101週年紀念儀式中用漢語宣讀宣言的事。

　　大韓民國肯定沒有百年曆史，他們紀念的是1919年在中國上海成立的韓國臨時政府。

　　由於當時他們的獨****立宣言由漢語書寫，因此用漢語宣讀獨立宣言也成了一種特定的儀式被保存了下來。

　　這又讓軍武菌想起8月15日，日本投降紀念那天，不少讀者在評論區留言説：雖然投降書是日文寫的，但是自己也能看個大概意思。去過日本、韓國旅遊的朋友應該更有體會，雖然自己不懂日語韓語，但是走在大街上也看懂當地店鋪招牌上的漢字。

　　上個世紀世紀80年代，那時候翻譯軟件還不是很發達，很多日本人、韓國人來中國旅行，雖然不會説漢語，但是能通過寫紙條的方式在中國商店裏順利購物，這些都得益於中日韓三個國家對於漢字的熟悉。

　　根據相關研究表明，只要能掌握現代漢語中頻率最高的前950個漢字，就基本上能夠看到懂中日韓三國的大部分文章。因此在2014年的時候，中日韓三國學者就共同修訂的一本《中日韓共同常用八百漢字表》，裏面收錄三國通用的808個漢字。只要熟記這808個漢字，就算你不會漢語、日語和韓語，也能進行簡單的交流，用於旅遊、購物等等，還能為學習語言提供一定的便利。

　　有一個點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就是這麼多年了，歷史上跟我們更近的韓國一直在“去漢字”，遠得不説，明清兩朝朝鮮半島一直是中國的屬國，當親小弟罩着，結果人家1948年開始就廢除漢字。

　　▲韓劇《神機箭》

　　插一個冷知識，1948年韓國把首都漢城的名稱改為韓語“서울”，發音類似於“首爾”，因此有人説1948年韓國首都就是首爾了。其實這個詞在當時就是首都的意思，韓國首都成了當時朝鮮半島唯一沒有漢字名的城市。直到2005年1月，韓國政府才宣佈“서울”的中文翻譯名稱為“首爾”，這才有了首爾這個詞。

　　有人説這是美國人對韓國的改造，但是日本同樣也被美國改造，而且打明治維新時期開始就天天喊着要“脱亞入歐”，結果現在依然保留了大量的漢字，據不完全統計，到現在為止日文中所使用的漢字已經達到了兩千多個。直接把鍋甩給美國，似乎好像不怎麼合理啊。

　　正如“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漢字也不是一天廢除的”，韓國廢除漢字並不是從近代才開始的，早在幾百年前，人家就有了這個心思。

　　韓國去漢字

　　並不是近代才開始的

　　由於韓國朝鮮同屬朝鮮半島，並且1945年以前統稱朝鮮，所以為了避免誤會，軍武菌下文提到的朝鮮都指代朝鮮半島。

　　關於“朝鮮”這個名字是這麼來的，一直有一種説法是朱元璋給起的名。據説高麗國王派李成桂進攻大明朝，而李成桂則自作主張，趁機發動兵變，一邊攻擊高麗，另一邊向大明示好，高麗國王下台以後，李成桂自立為王。為了彰顯自己對大明的尊敬和仰慕,就 讓朱元璋替他們國家起國號，朱元璋為它改名為“朝鮮”。

　　▲李成桂

　　實際上，“朝鮮”這個名字要比朱元璋要早得多。根據《山海經》記載：“朝鮮在列陽，東海北，山南；列陽屬燕”；還有史料説朝鮮是武王伐紂之後，紂王的叔叔箕子率領商朝移民跑到朝鮮半島避難建立的國家，史稱箕氏朝鮮。

　　由於遠離中原戰火，箕氏朝鮮享國極長，從西周初年一直延續到了西漢時期。直到公元前195年，燕地豪族衞滿背叛漢朝投靠朝鮮，得到了朝鮮王箕準的信任後奪取了箕準之位，建立了衞氏朝鮮，箕氏朝鮮這才滅亡。

　　公元前108年，漢武帝又出兵滅掉衞氏朝鮮，設置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古朝鮮從此成為了受漢朝直接管轄的郡縣地區。朝鮮半島使用漢字的歷史，也就可以追溯到中國的西漢時期。

　　▲箕氏朝鮮和衞氏朝鮮

　　漢元帝建昭二年（前37年）扶余人朱蒙在玄菟郡高句麗縣建國，史稱高句麗，鼎盛時疆域東臨日本海，南到漢江；西到遼河；北部到輝發河、松花江流域。順便説一句，高句麗和後來那個高麗可不是一回事，兩者也沒有繼承關係。

　　高句麗跟中原王朝的關係也十分密切，因此也非常重視漢字，不僅設立太學，傳授儒學，還詔儒學博士用漢字來撰寫高句麗國的國史。同時，漢字書寫的佛經也開始傳入朝鮮半島。

　　之後興起的百濟、新羅等王朝也開始仿照中國，以儒家經典科舉取士，漢字成了有錢人家子弟的必修課。到了公元 7 世紀左右，漢字在朝鮮半島已經被廣泛應用，成為了朝鮮半島的正式書面文字。

　　當時不僅詩歌、小説用漢字書寫，直接使用漢字更是成為士大夫的一種風氣。後來朝鮮半島上出現的“新羅”“高麗”“朝鮮”等政權也都把漢字作為官方文字。

　　▲朝鮮半島歷史上的“三國時代”

　　但是漢字在朝鮮也面臨着和中國古代一樣的問題，那就是普及率很低。別看官方文件都用漢字書寫，但是那畢竟是上層社會，對於廣大的民眾來説，漢字既不好學，他們也沒有條件學。

　　而且漢字和朝鮮民族固有的語言也是完全不同的，這一點要説明一下，朝鮮半島一直是有自己的語言的，不過那時候還不能叫韓語，他們只不過是沒有自己的文字，也沒有形成完整的語言文字記錄系統。因此，漢字用於記錄、寫文章很方便，但是用於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就沒那麼方便了。

　　這個也很好理解，就比如一個北方人去廣東，如果你聽當地人説粵語，那基本上就是聽不懂，但是如果他們給你寫字，就完全沒問題。因此，在朝鮮歷史上，就出現了一種借用漢字語音或意義來標記本民族語言的方法，稱為“吏讀”，也就是用漢字來記錄朝鮮語。

　　打個比方，軍武菌從小英語就不好，背單詞的時候總是記不住發音，有時候就會在英語單詞旁邊用漢語進行注音，像“toilet”這個單詞，就會寫成“脱衣累”，“吏讀”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就像軍武菌的“脱衣累”一樣，雖然朝鮮半島使用漢字來記錄自己的語言，但是結果就是造成“每個字都認識但是組合起來反而不知道要表達啥”的尷尬局面，除了軍武菌之外，誰還能想到“脱衣累”居然是“toilet”？

　　況且在記錄方式上也沒有統一的規定，軍武菌可以寫成“脱衣累”，大家也可以寫成“掏一類”或者別的，因此就導致記錄出來的詞語、文章除了本人誰也看不懂，難以推廣，最終在公元10 世紀的高麗王朝時期就被淘汰掉了。

　　此後在歷史上很長的一段時期裏，朝鮮半島就存在一種“言文不一”的現象，也就是嘴上説着自己的語言，落到紙上就變成了漢字。

　　1392年，朝鮮半島上最後一個統一封建王朝——李氏朝鮮建國以後，統治階級很快就發現漢字口語不一致的弊端。於是，世宗李祹召集大臣學者鄭麟趾、申書舟、成三問等人於集賢殿，創制了易學易記、符合韓語語音體系的二十八個因素字母，並在1446 年整理成書，名為《訓民正音》，也就是今天韓文的1.0初始版本。

　　▲《訓民正音》也就是今天韓文的1.0初始版本

　　同時，由於世宗大王在宮中設立“諺文廳”傳授新文字，因此新創制的拼音文字又稱“諺文”，後來也被稱為“國文”“韓字”或者“韓文”。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説，韓國去漢字並不是從近代才開始，而是早在世宗時期，也就是明成祖朱棣時代就已經開始了。

　　全面韓文政策

　　不過漢字好歹也寫了幾百年，那些書籍、儒學、佛教、科舉等等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想要一下就去除也沒有那麼容易。為了推行新文字，朝鮮王朝規定政府公文一律改用諺文書寫，再不濟也要漢文和諺文混着寫，但是效果並不是很好，由於熟悉漢字的書寫系統，一直到 1894 年，朝鮮半島的法律、政令、史書等官方公文，還都是用漢字按照古漢語的形式書寫的。

　　在民間生活中，出現了更多諺文與漢文並用的現象，社會上基本通行國漢文混合文體，只有在書寫大部分漢字詞語的時候才會專門寫漢字。

　　1894 年 11 月，高宗頒佈《勅令》，要求以國文為本，漢文附譯或者混用漢文，於是從1895年1月開始，朝鮮李氏王朝就開始用韓文來書寫官方公文。1908 年 2 月，純宗時期又發佈關於國漢文混用的規定。這兩次政令的頒佈，已經不再是把漢字改成諺字那麼簡單了，而是把漢語語法的文字系統改用韓文語法結構來代替。

　　舉個例子，咱們漢語的語法構成是主謂賓，而韓語是主賓謂結構，比如中文“我吃飯”到了韓語裏就變成了“我飯吃”，這一點跟日語很像，因此有人説韓語屬於日本語系，這問題目前學界還沒有定論，咱們也不用糾結，總之是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用諺文註解的朝鮮半島教科書

　　1910 年，日本侵佔朝鮮半島，開始了長達 36 年之久的殖民統治，殖民統治期間，推行文化高壓政策，強制普及日語。有人説日語裏不也有很多漢字嗎？普及日語不正好可以加強了漢字在朝鮮半島的地位嗎？先不説朝鮮人民能不能學會日語，侵略者的語言又有多少人願意去主動的學呢？

　　等到1945 年朝鮮半島光復後，南北分治，南邊的韓國受到美國的影響，在獨立自主民族意識的推動下，開始嘗試廢除漢字。1948 年 10 月 9 日《韓文專用法案》正式頒佈，規定大韓民國的公文必須使用韓文書寫，在過渡時期，可以在韓文後方以括號形式插入漢字，廢除漢字被寫入了法律。韓文專用法案的出台，標誌着韓國純拼音文字時代的到來。

　　1961 年 5 月 16 日，朴正熙以政變方式推翻張勉政權，開始長達 18 年的執政生涯，朴正熙在任期間，也是漢字遭受“滅頂之災”的時期。他極力推行純拼音化文字，從1965 年開始，漢字在韓國教科書中出現頻率逐年減少，1968 年 ，朴正熙下令教科書全部廢除漢字，到 1973 年，整個韓國開始全面實施韓文專用。

　　▲國漢混用的朝鮮報紙

　　雖然韓國學界和社會輿論有過反對，但是在統治者實現政治意圖的目的面前顯得毫無抵抗力，極端的語言政策也給韓國民眾的生活帶來極大混亂。

　　因此經過了漫長的歷史變遷，“漢字”早已滲透到韓國文化的方方面面，單是在韓語詞彙裏，漢字詞語的佔比就達到了百分之七十。不僅韓劇裏能經常蹦出“漢字詞”，地鐵站、醫院、大學這種公共場合中漢字出現的頻率也非常高，幾乎每個學校都會有相應的中文名字的書寫，比如“信明高等學校”“聖明女子中學校”以及學校裏的“圖書館”“博物館”等等。

　　▲首爾隨處可見帶有漢字的招牌

　　雖然後來在韓國各方的努力下漢字曾經有過短暫的恢復，但是取消漢字早已成為大勢所趨。

　　有沒有可能重拾漢字？

　　縱觀韓國語言文字發展史，可以發現近代世界格局變動最激烈的時期，也正是朝鮮半島的文字變化最激烈的時期。

　　首先，作為宗主國的清王朝在時代的巨浪前自身難保，國立孱弱，連文化的影響力也隨着減弱。而朝鮮半島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機。在時代的洪流下，朝鮮半島的語言文字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少變革者提出“表音文字優越性”“漢字落後論”的主張，為日後漢字退出朝鮮半島的歷史舞台埋下了伏筆。

　　其實也不能全怪韓國人，“崇洋媚外”也是當時整個亞洲有識之士的共識，包括日本也天天喊着要“脱亞入歐”，包括我們的許多學者也提出要廢除漢字改用拉丁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咱們落後呢。

　　進入新世紀之後，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對於亞洲乃至世界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而隨着中國同世界各國經濟、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漢字的文化輻射也越來越大，學習漢語的重要性也越來越突出。漢字教育也再次被韓國政府提上議程。

　　▲反對廢除漢字的韓國民眾

　　比如韓國政府宣佈自2004 年開始，漢文科目與第二外語科目一起被列入韓國高考的選考科目；2005年韓國廢除《韓文專用法》，同時頒佈《國語基本法》，規定在公共文書中使用漢字時，必須把漢字放在括號內；2009 年公佈的新教育課程大綱中，漢字課被列入小學體驗活動課和初中選修課，並於 2011 年正式執行；2015 年，韓國教育部大綱中要求韓國小學加強漢字教育。

　　▲學習漢字書法的韓國學生

　　但是由於長期缺乏漢字教育，現在韓國的年輕人基本上成了“漢字盲”，即使現在重拾漢字，依然無法改變韓國已經基本脱離漢字文化圈的事實。

　　參考資料：

　　漢字在韓國的命運流變探析

　　漢字在韓國的歷史命運及其啓示

　　韓國現代漢字研究

　　大韓民國文字政策

　　朝鮮文化的歷史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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