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雙腿後，他傾家蕩產爬珠峯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8-24 08:08
作者| 白梨影
來源| 她刊
意外。
最近上線的一部拍攝珠峯的紀錄片，撲街了。
紀錄片不招院線待見，不是一天兩天。
半年前，同一題材的紀錄片《無盡攀登》上映，最終以300萬票房黯然收場。
雖然結果可以預見，但她姐還是不免痛心，痛心這樣的故事無人看見。
如果按照煽情的路子走，《無盡攀登》的主人公的故事很好哭。
一如網友點評的那般：
明明有那麼多煽情的元素：截肢、癌症、夢想咫尺又破滅……
創作團隊卻選擇了最剋制的一種。
不渲染悲情，不美化苦難，也不在生活裏苛求偉大。
愈是如此，她姐越想給你講講——
這個用43年的光陰，不斷向珠峯發起挑戰的男人，夏伯渝。
珠峯和截肢
那是1975年，青海高原上，國家登山隊在選拔第二批成員，準備再次向珠峯發起衝擊。
夏伯渝聽聞消息，果斷報名參加選拔，衝着可以免費檢查一次身體。
那年他25歲，高大健壯，是青海省專業的足球運動員。
沒想到，歪打正着，他竟順利“晉級”。
還因身體素質絕佳，被分到了突擊隊——他是向峯頂發起衝擊的目標人選。
夏伯渝激動極了。
不光出於對珠峯的敬仰，還因為，這是總理親自下達的任務，他們帶着將五星紅旗插上峯頂的使命。
剛一落地珠峯大本營，夏伯渝再次興奮起來。
5200米的海拔，零下20度的天氣，高空風呼在臉上，髮絲夾着雪渣。
他卻沒半分高反，甚至都不覺得冷。
羨煞了一旁的隊友，眾人隨手送了夏伯渝一個“**火神爺”**的稱號。
待一切準備就緒，夏伯渝一干人聯手迎向珠峯。
前面出乎意料順利，也就容易讓人高興太早。
到了8600米，距離珠峯峯頂僅200米有餘的地方。
因為強勢的高空風，夏伯渝和隊友被困了三天兩夜後，彈盡糧絕，最終決定下撤。
這是夏伯渝此生第一次無功而返。
做出這個決定時，大家並未有過多的掙扎，都是20出頭的光明小夥，未來還有的是機會。
隊友們互相安慰着，在呼號的大風中，小心翼翼下着坡。
退到7600米時，其中一個隊友睡袋不慎丟失。
夏伯渝心想，反正自己是火神體，不怕冷，就主動把睡袋借了出去。
凍傷有個過程，先是很疼，接着發麻，直至失去知覺。
也是怪了，這些感受，夏伯渝都沒有。
待他到了大本營，剪開高山靴，刨出雙腳時，才發現，腳已經不是自己的腳了。
他卻是眼睜睜看着它們，由紅到紫紅，最後凝成黑色。
壞的地方無聲脱落。
夏伯渝的命運一夜之間被徹底改寫了——雙腳壞掉的夏伯渝，只能被隊友拖着下坡送去醫院。
一覺醒來，只剩空空的兩個褲筒。
此後的夏伯渝，生活似是沒了盼頭。
他看到停在牆根的足球，七尺男兒，瞬間涕泗橫流。
後來聽聞隊友登頂、慶賀的好消息，他努力在臉上擠着笑，心裏卻是又涼又痛。
由上天寵兒到命運棄子，夏伯渝無法接受命運這個角度兇狠的轉折。
直到碰上一位國外的假肢專家。
他對夏伯渝説：穿上假肢，你就可以重新攀珠峯了。
這句話，像是一根劃亮的火柴，將對生活的野心重新映照在夏伯渝褐色的眼睛裏。
專家的話中，有沒有水分不知道。
但穿上假肢的夏伯渝，真的開始認真規劃起了生活。
25歲登珠峯時的訓練表，被夏伯渝照搬過來，他拿自己當正常人安排鍛鍊任務。
5點起牀，先例行做10組蹲起、6組仰卧起坐，6組俯卧撐……
騎自行車到離家20公里外的北京香山，登頂之後回家，或者去森林公園10公里競走。
一年四季的涼水澡，是他幾十年的保留項目。
他心裏那個攀登珠峯的夢，還在。
就這樣，練就一身疙瘩肉的夏伯渝，體育事業搞得風生水起。
作為殘疾人，他在全國各地打比賽，攢下幾十塊獎牌。
但運動成績耀眼的夏伯渝，始終不算合羣，大家説“他像活在自己的狀態裏”。
哪怕冰天雪地，他也要保持運動量。
香山照登，競走的公里數不減。
大家欣賞夢想，卻不理解他在這種條件下還執意要登珠峯的念想。
在周遭的不理解中，厄運也依照着慣性又來了。
1993年，長期大劑量運動，導致他的下肢磨損嚴重，不得不再截去三分之一的小腿。
這還沒有完。
3年後，截肢處發生癌變，發現時癌細胞已經轉移至淋巴，中晚期。
經歷4次大手術，鬼門關一遭遭地走着。
但沒等醫生批准出院，夏伯渝就穿上新的假肢，去爬了香山。
他説，他不喜歡癌症病房裏，家屬哭哭啼啼的聲音，太影響心情。
能活一天就是賺到，不如繼續為攀珠峯做準備。
也就在這時，奇蹟出現了！
或是運動抵抗了病魔，或是不墜落的精氣神下退了劫難，他的癌細胞得到控制。
但其實，穿着假肢到底能不能登珠峯，夏伯渝自己也不知道。
在家人眼裏，這幾十年如一日的自我磨鍊，説到底，是為個黑洞般、不着邊際的願景。
終於，2008年的時候，他參加了一個品牌組織的志願者活動，有機會再次來到珠峯大本營。
發現自己依舊沒有高反，身體熱量滿溢，拿假肢踩踩旁邊被白雪覆蓋的山地，摔倒了還能重新爬起來。
夏伯渝這才覺得，這個事是可行的。
目標從模糊到清晰的30年，夏伯渝積攢了一萬多個白晝的肌肉練習，和每兩天駐足一次的香山山頂。
但只是，上天依然沒有放過這個苦命人。
夏伯渝的不幸，遠不是料想的到此為止。
不回頭的中國阿甘
1993年，《阿甘正傳》上映便火爆全球，無數人被這個只管跑，不回頭的形象感動，視作精神偶像。
不知道夏伯渝有沒有看過這個電影，但不少人把夏伯渝稱作“中國阿甘”。
老伴馬怡對此還小有怨聲：要去了，他頭也不回就走了。
2014年，夏伯渝時隔近40年後，再次迎向珠峯。
因為幾十年來沒登雪山，夏伯渝先是按照新人標準，用珠峯旁的羅波切山做測試——
找找用假肢登山的感覺。
6000多米的雪山，並沒有難倒夏伯渝。
於是，他重新打理裝備，把鷹爪般的銀色假肢，扎入珠峯的皚皚白雪中。
前半程，一切順利。
想到能在65歲圓夢，夏伯渝有些激動，還預想了接下來的生活：
多拿時間陪家人，和老伴一塊看着孫女長大。
就在這時，腳下開始微顫，緊接着，如汽車引擎轟鳴的巨大聲響刺穿耳膜——
雪崩了！
這次的雪崩，直接造成了尼泊爾史上最大的一次山難。
這次，命運高抬貴手，放了他一條生路。
夏伯渝後來才知道，僅僅在他前面，就有16名夏爾巴嚮導遇難。
這一年，尼泊爾政府取消了所有攀登珠峯的活動。
等到2015年再次開放珠峯時，又老了一歲的夏伯渝給妻子交代完銀行卡密碼，簽了保險合同後，再次向珠峯出發了。
但這次命運依然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又是一起史無前例的災難。
2015年4月25日，尼泊爾發生8.1級地震。
當年的新聞報道是：上萬人傷亡，我國立即派出飛機撤僑。
也就是那天，夏伯渝開始自己的第三次登峯。
山崩地裂、地動山搖。
他緊緊抓住帳篷的撐杆，蜷縮着等着被埋沒。
但所幸，這次命運依然放過了他。
只是，依然沒有登頂。
結束了嗎？
2016年，第四次。
他給家人説，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與前兩次不同，沒有罕見雪崩和特級地震。
但在距離峯頂僅94米，預計一個小時便能登頂時，他們再遇暴風雪。
硬上也不是不可以，但代價可能是生命。
前面的兩個嚮導扭頭看向夏伯渝，他拿不定主意，一扭頭，直接撞上後面三個嚮導的六隻眼睛。
死在珠峯這件事，夏伯渝準備了40年。
但他不能做出這個決定，至少不是這次——同行的五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還有大好的未來。
他兩眼一閉，躺倒在半山坡。
一行六人順着白雪下撤。
夏伯渝徹底泄了氣，走到大本營的那段距離，他覺得比爬珠峯還要乏力。
搖搖晃晃找到帳篷，再爬着上車，看着向後退的雪山，他緊閉雙唇，沒讓眼淚掉下來。
登頂珠峯的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不是慶幸征服，而是帶着謙卑吶喊：感謝珠峯的接納。
那天，夏伯渝卻是帶着哭腔説：感謝你，終於接納我了。
2018年5月，距離夏伯渝承諾的“最後一次”，又過去了兩年。
夏伯渝再一次攀向珠峯。
當他離山頂只有10米的時候，所有登山者停下腳步，為這位假肢老人鼓掌讓路。
“這大概是一個登山者能獲得的最高禮讚了。”
夏伯渝在一眾目光下終於圓了夢。
其實，榮光背後，是他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攀到5000多米，半山腰時，夏伯渝膝蓋後側被假肢磨損出一個血泡。
這是一個致命的血泡。
2016年從珠峯迴來後，夏伯渝患上血栓，要吃溶血的藥才能爬山。
但這個藥有副作用，一旦破口便血流不止。
夏伯渝輕飄飄講述着這件往事，但鏡頭依然捕捉到了夏伯渝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
但也僅此那麼一下。
夏伯渝依舊沒選擇回頭。
五次珠峯，五重難關，他像阿甘一般跑過樹林、足球場，再越過戰場，儘管跑，不回頭，直到給人生畫出完整藍圖。
純粹的底子
夏伯渝檢查完身體回來的路上。
問到夏伯渝攀珠峯，家人什麼態度時，他的妻子一臉無奈，甚至不願直面鏡頭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後來，在回答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時，她面色瞬間柔和下來。
毫不猶豫地説：“當然是個好人啊，那麼勇敢。”
“很單純、很執着，沒有什麼雜念。”
近70歲的夏伯渝，精氣神格外好。
除了運動帶來的年輕態外，點綴其中的，還有他那雙閃亮、單純的眼神。
登頂的第二年，在摩洛哥，夏伯渝接過從李小鵬手裏遞來的金色獎盃——
2019年勞倫斯世界體育獎“年度最佳體育時刻獎”。
世界的聚光燈照在夏伯渝身上。
他身邊簇擁很多人，大家找他合影、表達崇拜之情。
但他其實不在意獎盃，更不在意聚光燈。
俗世中的溝溝壑壑，在他心裏沒有餘地。
他關心的，永遠只和珠峯有關。
比如如何訓練？ 下一次何時啓程？以及珠峯三十萬的起步費，怎麼辦？
聊起夏伯渝的故事，不知情的人總以為，如此任性，一定是有錢可燒。
五次朝珠峯發起挑戰背後的代價，是夏伯渝幾乎傾家蕩產。
他供職於中登協，曾指望單位支持，但申請信全是有去無回。
發帖求助，也無一例外都石沉大海。
還是求助無門的夏伯渝，最後咬咬牙把自己的房子賣了。
那一年，北京房價漲勢大好，不是個出手的好時機。
但這一年，他60歲，緊迫感追着他，再不啓程，這輩子恐怕就沒了機會。
之後，他們一家三口蝸居在岳父不到40平的房子裏。
但夏伯渝不以為意。
他例行做俯卧撐，仰卧起坐，從一條陌生的路線，騎向香山。
只是苦了妻子和孩子，這也讓他始終愧疚。
以至於2018年登頂後，夏伯渝第一時間不是歡呼、留念，而是給老伴打電話報平安，感謝她40年無以回報的支持。
之所以第四次，是他預想中的最後一次，也是因為沒錢了。
加上回來後又突發血栓，他不能不認命，或許這輩子他真的無緣珠峯頂。
但之後的每一日，夏伯渝還是照舊訓練，連兒子都説，“你問他在練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結果後來去醫院複查，他們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醫生指着夏伯渝的片子説：“你看你這條堵着的旁邊又生出一條，雖然細，但是能用。”
不過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之下，是夏伯渝和家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夏伯渝想的，自然是——
這是不是意味着又能爬珠峯了？
柯慶峯是《無盡攀登》的製片人，也是夏伯渝在一個活動上認識的朋友。
他對夏伯渝的事蹟小有了解，也一直很佩服他。
“2016年，夏老攀爬珠峯，只差94米就成功了，一步之遙，但他考慮到周圍人的安全問題選擇了下撤，他的決定幾乎完全回絕了自己之前的努力。”
在得知夏伯渝還想、也還能第五次攀登珠峯時，柯慶峯決心幫夏伯渝圓夢。
和夏伯渝如出一轍，和妻子商量後，柯慶峯抵押了房子。
面對未知的回報，柯慶峯沒有猶豫，他的初心很簡單：“這或是這輩子最值得拍的人。”
但柯慶峯本不是電影圈的人。
於是，柯慶峯帶着夏伯渝的故事找到了《流浪地球》的剪輯師葉濡暢，想讓他拯救一下本就拍好、卻怎麼也理不順的素材。
事實證明，真實的故事，自有其生命力。
一切就朝着他們預想之外的方向發展了。
這部紀錄片找到了吳京、郭帆擔任出品人，推動《唐探1、2》《我不是藥神》《流浪地球》等多個爆款項目的劉開珞擔任監製，胡歌免費配音……
從自負盈虧到獲得無償支持，橫在中間的，是夏伯渝40年間獨自一人的閉目向前。
影片最後是胡歌在暗處對話夏伯渝：為什麼一定要登頂？
夏伯渝答：因為喜歡。
或許是喜歡有目標的感覺；
或許是喜歡燃燒自己的滿足；
或許僅僅是為了自我實現的快感。
當被問到有什麼話想對年輕人説，夏伯渝答：
“人的一生，一定要有個夢想。哪怕沒有結果，你也不會後悔的。”
珠峯之後，夏伯渝又望向七大洲最高峯，想把“7+2”當作新目標。
（注：“7+2”挑戰是指人類登上世界七大最高峯——文森峯、珠穆朗瑪峯、麥金利峯、阿空加瓜峯、乞力馬紮羅峯、厄爾布魯士峯、查亞峯，且徒步到達南北兩極極點的極限探險活動。）
即便身體在衰老，當下又被疫情栓住，實現之日茫茫。
但就像他説的那樣，夢想並不需要一定有結果。
尤其對夏伯渝這樣，步入晚年的人來講。
夢想的意義已經不再包裹於未來的可能性之中，它充實着當下的現實性，就十分完整。
抵達羣峯之巔，也見過浮華名利，他依舊有夢要圓，繼續做着喜歡的事。
真好。
點個「在看」，人生海海，山山而川，願我們也能如夏伯渝一般，“無盡攀登”。
監製 - 她姐
作者 - 白梨影
微博 - @她刊iii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