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了一支“網紅樂隊”後,我的精神內耗更嚴重了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2-08-25 09:10

策劃:貳十良
採訪:貳十良 百里
撰文:百里
“上週五請假,這週五請假?你覺得合適麼?”
“你要覺得合適,你就請唄,對不對?沒必要説這些。”
感受到了領導的隱隱威脅之意後,班卓琴手夏尹崎沒有任何廢話,乾脆利落地甩下一句:”不合適你就炒我魷魚,誰也攔不了這場演出。“

這張聊天截圖差點成為夏尹崎所在的樂隊——廁紙的單曲封面。當時他正準備和樂隊去澳門展開他們的第一場演出。

對於夏尹崎來説,待在並不喜歡的崗位,勉強着和同事與上司們搞好關係,試着低調地度過他的人生,是一件辛苦但尚可忍受的事情。
然而低調度過人生,其實是另一種高調。因為經常準時下班,他成為了公司裏不合羣的異類。
終於,因為樂隊需要去澳門演出,領導抓到了處理異類的機會。理由也很簡單,上週已經讓他請過一次假去辦理通行證了,難不成這次還真想去?
於是乎,便有了開頭的對話。
對於玩樂隊的人來説,最難忍受也無可奈何的,大概就是邊打工邊玩樂隊。而在廁紙這支樂隊裏,所有人都在經歷這樣的生活。
去年,他們在錄音棚裏錄製了第一張全長專輯,這對於一支樂隊來説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在EP單曲四處橫飛斂財的年代,大多數的樂隊,往往還沒熬出第一張專輯,可能就解散了。
而今年,他們準備帶着這張專輯去 13 個城市展開樂隊的首輪巡演。在疫情的衝擊之下,是什麼讓這支嶄新的樂隊有勇氣做專輯與展開巡演的?
藉此機會,我們和廁紙聊了聊,也重新認識了這支頗有魄力、獨具創意的新樂隊。

組樂隊就像拉天使投資人
廠房中介、廣告執行、電商精英、品牌公關、幼教老師……來自不同行業、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五個人,卻組成了一支名叫廁紙的樂隊。而當你聽過他們的音樂後,你又會覺得這樣的組合既奇妙又合襯。
不過,「品牌公關」貝斯手牛河和「電商精英」吉他手小斌,其實都是頗具經驗的專業樂手。他們曾經上過《樂夏2》,在節目裏擔任五條人的樂手。
兩年前,牛河和小斌剛好都離開了合作幾年的樂隊;但創作和表達的慾望需要出口,唯有樂隊才是能把日子過下去的原因。兩人在飯局上一拍即合,開始張羅一支屬於自己的全新樂隊。

牛河開始攛掇着拉他的朋友們入夥:「我跟他們説有這麼一個計劃,問你要不要來,它的未來是怎麼樣的,你可以去發展下線……這樣子,然後大家就來了,就像拉天使投資人。」

錄音殺青被灌醉的牛河
第一個被拉進樂隊的是幼教老師——鼓手陳亮成。

他在一家培訓機構教小朋友打鼓,機構裏的排練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樂隊的基地,而他也想要有個能夠一起玩音樂的空間:「教小孩很煩的啦,有個地方可以單純搞創作挺好的,單純就是這個想法而已。」
隨後牛河又找來了高中時一起玩樂隊的同學——廠房中介張航,擔任主唱和鍵盤手。

高三的時候,張航翹課跑去參加低年級同學舉辦的文藝晚會,想玩是他加入樂隊最直接的理由。
故事開頭的主角夏尹崎是最後加入樂隊的人,負責吉他和班卓琴,也是樂隊裏的顏值擔當。

牛河笑説:「他那段時間失戀,又沒地方住,在排練房外面睡了兩天,看着挺可憐的,長得又帥,就拉進來了。」

樂隊全員到齊,開始初具規模。大家一邊打工一邊做樂隊,小斌早上七點半就要去上班,晚上熬夜排練,但他們卻樂在其中:「目前我們幾個人都沒有什麼結婚生子之類的經濟壓力,工作上班對我們來説就是把工作做好然後拿工資,樂隊反而是生活核心。」
樂隊的名字,竟然只是因為一個 emoji
五人陣容已經結成,但在頭腦風暴無數輪以後,樂隊還是沒有合適的名字,小斌甚至把“藍色老鄉”“小鴨傳奇”之類的都搬出來了。直到演出之前,大家想起了小斌當初在羣裏發的 emoji —— ,最終把「廁紙」取作樂隊的名字。
「廁紙,其實就是一個説起來很嫌棄、但是又脱離不了的東西,甚至可以拿來擦嘴,吃完飯沒有紙的話,不會説一定要找到一張乾淨的抽紙,有個廁紙就滿意了。」
小斌解釋着他眼中廁紙的概念:「其實和我們樂隊差不多,可能你覺得這個名字上不了枱面,但是又脱離不了這種感覺。」
小斌把廁紙的音樂風格定義為「華麗垃圾搖滾」。
乍看之下,廁紙的配器的確很華麗,不止有樂隊標配的三大件,還有曼陀鈴、班卓琴、鍵盤和 Double Bass……但音樂呈現的感覺又很髒、有幾分 Grunge 的味道。
這和「廁紙」的概念也不謀而合:本身一片純白,卻總讓人有不乾淨的聯想。
「像華麗垃圾搖滾這個詞,很衝突,又華麗又垃圾,這種衝突的東西,是我們一直很傾向做的事情。」牛河説道,「我們一直想把自己做成不一樣的東西,包括音樂、包括傳播和視聽的所有層面。」

只要好玩,什麼都可以成為音樂
疫情的反覆讓廁紙也變更了自己的計劃,將首張專輯的錄音提上日程。牛河跟小斌丟出過往的一些 Demo,樂隊一同碰撞編曲,於是便有了這張《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雖然很多樂隊成立四五年才會考慮發專輯,但牛河覺得廁紙並不適合把戰線拉得太長:「我個人覺得做音樂這個東西,如果你一直把它放在宿主軟件裏,一直去改一直去加東西,它永遠不會有一個頭,因為人的想法會一直變,拖下去只會夜長夢多。」
在廣州的 RC 小洲錄音室裏,廁紙只用五天時間就完成了專輯的全部錄音。他們保持着在排練房的狀態,用樂隊同期錄音的方式錄製了十首歌曲。
即興是構成廁紙不可或缺的成分:他們習慣用聽覺和直覺去創作,直到遇到一些聽覺和直覺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再把學過的樂理等知識拿出來。這也讓廁紙的音樂聽上去更加生動、有趣。
在《美麗世界》裏,特邀薩克斯手於航海只隨便吹了兩三個 take 就放進了歌裏,甚至很多歌的歌詞,最初都是主唱張航喝着酒即興出來的。
牛河補充道:「他一喝酒就完全變了一個人,《美麗世界》和《逃債列車》就是他瞎唱的,然後最後我空耳給他填的詞。」
專輯唯一的器樂作品《蛋》也是全員 Jam 出來的。甚至每一次演的時候都不太一樣:「我們希望它就是一個帶着畫面感的即興jam。它有時候也是會很牛逼,但我們也得容許它有很糟糕的時候。硬要説的話我覺得其實也跟我們亂糟糟的生活差不多,會有好的時候,但一定也會有很差的時候。」
在配器的選擇上,廁紙也做了許多的嘗試。「很多歌我們都聽膩了吉他的聲音,就會選擇用別的樂器來試試。」班卓琴、曼陀鈴、Double Bass、小提琴、薩克斯、拇指鋼琴、二胡,這些樂器都在廁紙的音樂裏發出意想不到的聲音,有着更加迷幻、實驗的色澤。
比起昂貴的設備,他們更喜歡去創造出有趣的聲音:張航的那台 Roland 鍵盤只有一千多塊錢,聲音很塑料,但放在他們的音樂裏又很有質感;牛河在錄音棚裏找到一塊特別老的 Big Muff,用在 Double Bass 上有着更多有意思的化學反應;夏尹崎用一堆很便宜的單塊和綜合,但湊起來的聲音就怪得很有意思。

形形色色的生活觀察員
除了音樂上的巧思,在廁紙的歌裏總能聽到現實的無力與殘酷。《觀察》一曲以劇場、墳場、農場、工廠四個不同的場景諷喻現實中的亂象,最後歌曲從 4/4 拍變成 6/8 拍、和聲從暗淡步入明媚,和歌詞一同刻意地塑造着「美化一切的觀察力」。
《幻想》則來源於牛河從樂手轉換為上班族的心境。「畢業到那個時候,沒找過一個正經的工作,都是很隨心地過着,突然間陷入到一個要寫簡歷、去面試的時候,就會有很多想法冒出來。」從始發站坐到終點站,他看着乘客們的穿着,幻想着他們都會做些什麼工作。
「在廣州的體育西路那站,上來了三個和尚,他們身上的衣服很樸素,但是都穿着耐克的鞋子。他們拿着化緣的碗,脖子上掛着一個收款二維碼,這讓我當時印象很深。」
《星期四與五》則像是在《幻想》中等待面試的青年終於得到了一份工作,結果隔天就被開除。張航在歌裏採樣了他在公司開會時的錄音:「老闆講的內容特別符合這首歌,一些很狼性企業文化的東西。」
提到打工,幾位資深的打工人都頗有感觸。張航想要搞多點訂單,賺多點錢;陳亮成希望能早日脱離苦海;夏尹崎覺得脱離了一個苦海,又到了另一個苦海。被前公司 PUA 的小斌説:「我堅信我們公司沒有任何的前途,沒有任何未來。」
不過牛河卻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滿足,主要是因為他的老闆天天看哎呀音樂……

「如果一定要説的話,我的想法是我堅信我們公司在完成一個時代的使命,我堅信我們的老闆在帶着我們往正確的路上走!改變世界!」
為了做專輯負債累累
從一開始幾首歌的 Demo,到完成一張完整的專輯錄制,一切好像都是自然發生的。但也因為一切發生得太自然,從請客座樂手到錄音、混音,再加上設計和印刷發行,樂隊前前後後還是花了六萬多塊錢。
「我們一開始有點太高開的那種感覺了,標準定的太高。」樂隊總結着第一張專輯的經驗,「可以説是我們用一二線樂隊的標準去做成品,但是拿的是校園樂隊的預算。」
樂隊的首張作品也難免會有一些遺憾,比如溝通上還有一些問題,編曲詞曲還能再打磨。不過在廁紙看來,這是樂隊的必經之路:「很多音樂人都會對上一次的作品不滿意,這也是一種我們在進步的體現。」
因為第一張專輯花的錢太多,廁紙計劃在排練房裏錄製第二張專輯的分軌。《春日的海豚》就是通過這種方式錄製的,然後小斌在 Youtube 上找了一個冰島的混音師來混音,唯一的優點是便宜。
除了節省成本之外,排練房有屬於樂隊自己的空間,也有充裕的時間去打磨作品。牛河説:「這會讓我們的音樂更有『華麗垃圾搖滾』的概念,你可以聽到它的音色是很華麗,但是錄音的質量又沒那麼好。」
在樂隊看來,像國外的很多錄音棚並沒有那麼豪華,簡陋的設備也錄得出很棒的動態。有時候好的設備不一定合適,過度的製作反而會掩蓋樂手的瑕疵和編曲上的問題。
當然,排練房還是會有很多的挑戰,因為不像錄音棚有那麼多種類的設備可以選擇,但出來的效果都很直接,對廁紙來説或許是更好的辦法。
第二張專輯在創作的內容上也會有一些不同。「第一張專輯聽上去很酷,但是可能是更偏向現場的東西,也許大家會來看我們的現場,但這張專輯大概率不會被循環播放。」
相比於第一張專輯內在的混沌狀態,新專輯會更關注外界的事情,也更注重旋律、律動與和聲等音樂元素。
廁紙向我們提前劇透了專輯的聽感:「如果把兩張連起來聽,會產生一種在前一天因為工作生活等壓力導致情緒低落,回家發泄了一通,做了個噩夢醒來後,又繼續去上班扮演着自己角色的那種感覺。」

從音樂出發的美學,但又不限於音樂
作為一支樂隊,音樂自然是廁紙表達自我的重要方式,但他們藝術理念又並不侷限於音樂。從專輯設計、宣傳視頻到行銷企劃,無不流露着廁紙獨特的美學。
七月初的時候,廁紙和私人車庫兩支樂隊舉辦了一個名叫「底價清倉」的聯合專場。牛河跟私人車庫的貝斯手啊武剛好是同事,兩支樂隊因此開始熟絡。
私人車庫的主唱阿東曾經住在大石街道,牛河和小斌也在這裏有過許多回憶。那裏從前有許多打螺絲的工廠,現在全部收了,改成了網紅孵化基地。
**「正好當時我去聽了一次他們排練,他們有一首歌叫《模範》,我們當時也寫了一首《螞蟻工廠》,都是在講一些關於現在的消費主義的東西,包括網絡上的快消現象。」**於是兩支樂隊決定搞點不一樣的東西:以帶貨的形式為主題辦一場演出。

異國人樂隊的貝斯手坤坤也是牛河的同事,被拉來當這場演出的 MC。牛河解釋説:「實際上這個帶貨只是一個形式,就是你在網絡上看這場演出的話,你只會看到主播在帶貨,然後我們實際上現場是在正常演出,最後那些帶貨的商品都是送出去的。」

在別人看來,或許這種形式充滿了反諷,但在樂隊看來,他們只是在整活兒、在調侃,做一些和別人不太一樣的事情。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這張專輯也有着新奇的概念。在實體專輯發售之際,廁紙就拍了一條雜糅着王家衞風格的廣告片,由夏尹崎領銜主演,搞笑之中又有一種魔幻的感覺。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大部分的樂隊發單曲或者宣發巡演都是拍一個固定機位的演奏視頻,或者是拍一個巡演 Vlog,成員們對着鏡頭説一些沒營養的話。」牛河説,「這種特別的無聊,我覺得做音樂的人都應該有很多創意,我們就是要把這些創意執行落地,像一個自媒體或者網紅。」
在牛河看來,「網紅」其實本來不應該是一個貶義詞,只是後來更多的從業者為了博眼球拉低了底線,忽略了網紅本來應該是帶着互聯網思維的營銷事件。而廁紙的廣告思維,是成為真正的網紅樂隊。
「現在大眾説的“網紅樂隊”有一把成名掙錢的鑰匙,這把鑰匙就是經紀公司。但本質上他們的受眾大部分並非搖滾樂迷。這當然也很好,他們也在普及現場文化,各取所需。」
牛河其實並不排斥現在的網紅樂隊,而這與廁紙想做的事情也並不相關。
「我們想要在完成我們自己對於搖滾樂的定義後,再去進一步通過互聯網思維包裝我們所有的創意。我們也在反抗、也在調侃,只不過我們想讓一切看起來不那麼苦大仇深一點。」
相比偏廣告片的專輯宣傳片,廁紙的巡演宣傳片用更有故事性的方式去呈現了另一種趣味。在此前,他們把專輯串聯成一個系列故事: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之後要開始工作、融入社會,最後被人詐騙了,狼狽地離開了地球。
而巡演宣傳片像是專輯故事的全新演繹,也或許是一種延續:這個找不到工作的外星人意外中了彩票頭獎,搖身一變成為世界首富,收購公司、呼籲和平、組樂隊進行世界巡演、炒火星的樓價……但最後旋轉的陀螺似乎暗示着,一切很可能只是一場夢。
視頻中讓外星人中獎的刮刮樂,也是廁紙此次巡演的周邊產品之一。這個創意的起源是小斌在羣裏發了一條刮刮樂的圖片,後來就變成了樂隊這次巡演的主題——「紙醉金迷」。

「紙醉金迷」和「廁紙」剛好都有一個「紙」字,而這個主題也包含着樂隊對當下世界的觀察:各行各業的大環境都很不好,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在出問題,但是每一個人都沒有直視這些問題,活在自己歌舞昇平的世界裏。
或許廁紙並不是要用音樂去喚醒什麼,只是去唱出這個時代的病症。牛河説:「我覺得這個現狀有些像老上海爵士樂的黃金時代,大家現在在歌舞廳裏面,接着奏樂接着舞,我覺得大家都不是麻木,只是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沒能力去改變什麼,於是選擇視而不見。」
這些宣發物料上的用心讓廁紙背上了更多的負債,但只要能呈現出他們的想法就足夠。你還可以刮出刮刮樂,然後去兑換樂隊的其他實體周邊,光想想就是一次蠻有趣的體驗。

雖然打工不易、負債累累,甚至為了即將到來的巡演,小斌可能還要再一次離職,不過他們還是努力經營起廁紙這個樂隊。他們以音樂為主要載體,用層次豐富的形式構建着他們獨特的藝術體系,
「其實每個人工作和生活也不容易,但他們也在咬咬牙堅持。」在廁紙看來,「堅持」並不算一件多麼值得褒獎的事情,「樂隊這個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有些人喜歡打球並且堅持,有些人喜歡看書並且堅持,對我們來説樂隊也是這樣的事情。」
這次的巡演無疑讓樂隊的財務部分更加緊張,但他們覺得這是必須要做的事:「這一路上會遇見很多的人和事,也會激發一些團隊內部可能產生的分歧和矛盾,所以我們把它當成一個考試。」
樂隊也會靠着這輪巡演在舞台上的驗收成果,投入到第二張專輯的錄製中,最快的話明年三四月份就會發行。不過在這之前,他們還得先把錢都還清,專輯可以慢慢來。
不過,幾位資深打工人還是希望可以不用再打工,靠樂隊就能養活自己是最理想的狀態。最後,他們給想要組樂隊的後輩送上了衷心的建議——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