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麼必須拍科幻電影？_風聞

文 | 天書

在上次看完《明日之戰》並寫了些感受後，小編又去看了《獨行月球》。之前對這部影片並沒有具體瞭解，且對開心麻花出品的電影一直不太感冒，結果觀影體驗超出自己的預期不少。目前這部影片已經上映一個月餘，所以文中可能會有一些劇透的地方，想來不會太影響讀者。

喜劇部分個人沒多大看法。市場評價開心麻花電影，通常會以所謂“含騰量”來判定影片搞笑程度。《獨行月球》的“含騰量”顯然很高，整體笑點也算密集。對於我來説，這幾年的國產喜劇電影,一般只要不是使用太多屎尿屁，和已經丟掉精髓，只剩表面的港式無厘頭橋段，就也還可以看，剩下的不外乎觀眾個體間對搞笑形式的受用點不同。

這部電影真正給人驚喜的地方，是因為它真正做成了第一部國產科幻喜劇。科幻元素不再只是道具或點綴，而是故事的本體。電影整體劇本也比較完整，真正講完了一個末日浩劫與營救和迴歸的故事。

當然，完整的劇本首先要歸功於原作，韓國漫畫家趙石的同名漫畫。電影方算是合格的完成了將原作以本土化的方式改成電影的任務。該片上映後，不少韓國網友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國民漫畫被中國人拍出來了。雖然韓國電影工業在整體水平上超出當下中國不少，但畢竟本土市場太小，拍攝科幻大製作的機會並不多，投入最高的《與神同行》成本大約是二億左右（這也是一部韓漫改電影）。《獨行月球》總投資三億左右，放在當下國內市場已經不算大投入，不過整體科幻質感在國內電影中，也就僅次於《流浪地球》了（充分説明我國科幻電影領域一片空白）。

當然，這個良好的投入產出結果，也跟《流浪地球》出現之後，國內關於宇宙題材的特效製作已經比較成熟有關。如《明日之戰》，投資超4.5億港幣，場面上仍顯預算不足，也是因為機甲和怪物題材的特效製作在國內還處於摸索階段。

作為一個科幻喜劇，《獨行月球》雖然也請了專業人士把關科幻設定，但肯定也有不嚴謹的地方，尤其是繼承原著而來的一些問題，比如那個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但只要不是對於那些習慣性搞中外電影雙標的高貴豆瓣評論家們來説，其實也不是影響口碑的大問題。該片對於大眾最大的問題，是最後20分鐘從喜劇變成了一個犧牲主角拯救地球的煽情悲劇，讓這部本有可能衝擊40億的影片落到30億之內，這繼唐探3之後再次提示國內電影人，拍喜劇就拍喜劇，不要老是念叨“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這種爛經。

觀影時我也在想，最後這20分鐘如果不拍，以更好的方式收尾，會既省了預算票房可能也更高些。出了電影院，我趕緊搜索影片相關信息，才知道原來原著漫畫還有個更黑暗悲劇的結尾，而影片的改動已經算是能讓觀眾接受了。當然，網絡上多數評論仍然認為直接砍掉結尾，改成喜劇結局更好。

畢竟是改編的劇本，可能創作人員沒有魄力完全拋棄原著的結局，或者認為喜劇結局會讓電影在層次上落了下層。這也説明，雖然國內電影工業目前在製作和特效硬件上已經長足進步，但在創意，劇本這些軟件上，總是時不時的要藉助舶來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像影片評價面臨的一個另外問題，一些評論認為主角落單月球，通過自己和地球方雙向努力完成營救這種故意，很像《火星救援》，一些人進一步認為這是抄襲。

這種評論固然無聊，畢竟太空營救類故事不是《火星救援》的專利，而且《獨行月球》是根據漫畫改編，並不是模仿《火星救援》，但不得不説，宇宙層面的科幻電影長期以來就是美國電影工業的保留地，象徵着美國最發達的科技水平，各種常見的科幻套路在好萊塢那裏都已經有了藍本，這使得就算日韓這些電影強國，在科幻層面上也很難跳出好萊塢的藩籬，更不用説中國，以及廣大就沒什麼電影工業的第三世界國家了。拿好萊塢已經有的案例來否定中國電影的進步，也是高貴豆瓣評論家們的常用套路。**這也更突顯《流浪地球》這種完全跳出好萊塢敍事模式，自成一派的電影是多麼可貴。**關於《獨行月球》的觀影感受就是這些。個人總結一下，搞笑對我來説不置可否，科幻特效場面呈現讓人驚喜，整體故事排除最後悲劇結尾算合格。如果我讓估個分數，考慮到這部電影在國內相關題材上的突破性，我覺得7.5左右算是正常。

然後我去看了豆瓣的評分，6.8。以豆瓣來説，這種題材在7分以下基本上就算是否定性分數了。瀏覽了下影評，差評多數仍然是豆瓣常見套路：故事面上，不搞笑/搞笑低級（這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受，也正常）；作為喜劇電影，沒有深度諷刺，沒有深挖人性（商業喜劇電影到底為什麼非要深挖人性？）；科幻層面模仿《火星救援》等電影，漏洞太多（就如前面説的，這點其實是不自覺的對所有後發國家的文化歧視）。

在一篇發於豆瓣，又經虎嗅傳播的10W+級影評中，我們可以看到某一類影評家那種高人一等的微妙心理。

能説出這種酸臭的讓人隔夜飯都快出來的人，真的把自己當成“老百姓”嗎？大家自有判斷。

當然，影評這東西本來就是個很主觀的事情，沒有定性定量的學術標準。如果像豆瓣上的一些人一以貫之就是這麼個嚴格標準，那6.8分也算正常。但再看看最近阿湯哥的《壯志凌雲2》在豆瓣上的分數，顯然不是這麼回事。

該片前作是美國影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主旋律商業大片，當年起到了展示美國軍事實力，宣傳美式愛國主義，激發年輕人蔘軍熱情等多種效果。

這次續作仍然是好萊塢大片的頂級製作水平，場面上沒話説，但劇情上也仍然是非常老套的好萊塢商業片常用套路，尤其讓當下的中國觀眾已經無法接受的是，影片最後來了一出F14擊落兩架SU57。如果其他國家這麼拍，情有可原，但這畢竟是在90年代就造出F22，空軍長期無敵於當世的美國。

試想一下，如果我們拍一個吳京開着J10擊落F35的電影，那豆瓣上會罵成什麼樣？（以國內網絡的輿論環境，別説J10了，就算上J20，也仍然會有很多人罵）。在《戰狼2》裏，被人罵的最多的情節，鐵絲網阻攔RPG，在理論上也還有可行性，而這F14擊落兩架SU57，可以説已經屬於玄幻情節。那麼，把《戰狼2》長期黑的體無完膚，只給了7.1分的豆瓣上，《壯志凌雲2》有多少分呢？

8.1。

按這些評論家們的標準，如果《戰狼2》主角戰鬥力太高是黑點，那《壯志凌雲2》應該被黑死，如果《戰狼2》搞“主旋律”“宣傳愛國”是黑點，那《壯志凌雲2》中的美式主旋律濃度應該已經讓這些“自由的靈魂”窒息了。

**這就是雙標。**早在《流浪地球》上映時引發的大規模爭論，大眾網友就已經見識過豆瓣這類平台整體上的雙標傾向。如果説《壯志凌雲2》和《獨行月球》因為題材不同，對比不夠直觀，那麼2019年布拉德皮特的《星際探索》，作為類似題材就很直觀了。這部電影在豆瓣上也是6.8，看起來也不高，是不是説明豆瓣的打分一視同仁？其實看過這部的就知道了，這部電影在口碑上就是爛片，如果按給《獨行月球》的差評標準，那《星際探索》應該最多打到6分。

就像我在以前文章中説的那樣，豆瓣上有很多很厲害很客觀的資深影迷，也有很多影評大V之流的人物，雖然我們不能把一個平台的所有用户扣上統一的帽子，但平台管理者的喜好偏向顯然會加深平台的標籤屬性。在這樣的平台機制和氛圍主導下，與其説豆瓣是一個文化交流平台，**不如説是意識形態的戰場。**就像到了今天，《流浪地球》在豆瓣上仍然只有7.9分，像這樣的評論仍然掛在前列。可以想見，等到過幾個月的春節檔《流浪地球2》上映，但凡影片有一點沒超越前作，或者缺陷的地方，那些壓抑了四年，指望着狠出一口惡氣的評論家們，又將會掀起怎樣的口水腥風。

之前在《香港電影工業的最後一戰，還是失敗了》一文中，小編説等看完《獨行月球》來聊聊我們為什麼要挑戰科幻電影。當時本來還是想聊聊電影工業，以及科幻視角的宏大敍事對當代社會的作用，但現在又有了更多感受。

老生常談的説，科幻電影對電影工業的意義，就如同阿波羅登月計劃一樣，雖然登月本身更多是象徵意義，但它配套的各種先進技術要求，全面促進了現代工業各高精尖領域的發展。當年和《星球大戰》配套出現的工業光魔這些特效製作公司，也是好萊塢大片長盛不衰的基石。而科幻題材又是超越了歷史文化傳統，能讓全世界所有觀眾都容易接受的題材。中國電影工業想真正崛起並走出國門，科幻電影是必須補上的一課。對於當下這個時代的我們來説，拍攝科幻電影的意義遠不止此。作為科幻電影母體的科幻文學，其最大價值，就是能自然的給人們提供一個在思維領域展開社會實驗的不同“範式”存在，而這往往是被大部分基於時代本身進行哲學社會學研究的學者所排斥的。

如果説在2020年之前，人們所經常感慨的，“當代人類社會已經沒有了冷戰時代那種奮發向上的拼搏精神，宏大敍事已經讓位於後現代碎片”還能説是一種情緒大於實際的感嘆，那麼在新冠疫情之後，世界進入比爛模式，以西方為代表的資本主義晚期政治和社會形態的脆弱和病態已經展露無遺，當“面對災難時不應該抵抗，淘汰部分同胞會讓社會變得更好”這類思維堂而皇之的成為人類社會中一種主流後，不要説宏大敍事已經瓦解了，理性和理想也一併瓦解了。

這時候，我們就會想起“人類不感謝羅輯”，想起流浪地球原著中反抗軍不承認會發生的“氦閃”,這些情節對新冠時代人類社會狀態的精準預言，正是科幻的價值所在。**在當下，我們更需要保留科幻這個超越性的視角，**對人類社會的延續和發展這個問題做出真正有用的思考，而不是在各種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話術中自我麻痹。如劉慈欣在一次演講中所説：

文學正在走向更深的自戀，宏大敍事正在消失，越來越內向，越來越宅。在內向的、宅的文學存在的同時，能不能並存一個外向的、反映人和大自然關係的文學？能不能用文學去接觸一些比人性更宏大的東西？

而作為科幻文學面向大眾呈現的載體，科幻電影是讓大眾初步進入科幻這個超越性視角的最好工具。反過來説，如果科幻電影示微，那麼長期以來一直被主流文學體系排斥的科幻文學，在各種後現代思潮衝擊下，也最終將走進死衚衕。

從重塑宏大敍事這個角度來説，科幻這個超越性視角，對於仍處在上升期，且在努力拒絕擺爛的我國來説，顯然就更為重要了。

最後，回到豆瓣評論標準這個問題上。為什麼國內互聯網上總是有這麼多雙標人士？為什麼今天從文化娛樂，到傳媒學術，依然有眾多以西方為信仰的精英影響我們的生活？為什麼建國七十多年後，我們仍然經常會有自我否定，會有必須要向西方看齊的心態？**長期落後的現實造成的慕強心理難以根除，而這一切的根源，可以簡化成技術代差。**今天，我們固然可以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解答李約瑟難題，但無法否認，西方先發優勢是巨大的，中國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痛苦追趕，也只是剛看到超越的希望，而其他後發國家，在現有的國際秩序下早已經看不到可能。

對於河殤一代，和至今仍然唯西方信仰的人來説，李約瑟難題往往被簡化成兩個否定，**即中國文明根源上不如西方文明，中國的發展不可能超越西方。**這在中文互聯網上就造成一個現象。有網友總結到，在網絡討論中，面對一項技術時，如果是外國有而中國沒有，那麼就會有一幫人試圖將這項技術描述為不可逾越的天頂星科技，而這項技術一旦被中國掌握了，那馬上就會變成這幫人嘴裏的“落後/過時”技術。因為，“中國在技術代差上必然不可能超越西方”這個思想鋼印根深蒂固的烙在這些人的心中。

對西方科技先進，中國科技落後這一思想鋼印，自然也就影響到對中西科幻小説和影視作品的評價。顯然，科技落後的國家自然是沒有資格搞科學幻想的。科技落後的國家所進行的一切科學幻想，必然是對先進國家已有作品的拙劣模仿。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中國自己的空間站天宮號採用全中文操作界面，不僅引發了西方一些媒體的批評，甚至在國內網絡上也有不少批評。

對此批評的人，表面説辭是“排外，搞民族主義，不利於全人類航天事業發展”等等堂皇理由，實際上深層次因素之一，恰恰是因為空間站是最有代表性的科幻符號，是最貼近人類現實，又只有極少數國家掌握的科幻元素。一直以來，在各種影視作品中，大部分時候只有美國人有資格去使用這個科幻符號。很多人至今在科幻類作品中看到中國元素出現都渾身不適應，**更不用説一個全中文操作的空間站會引發多大的PTSD了。**誠然，由於百多年來中國長期落後，曾經各領域的技術差距都是非常巨大的。但是，在中國開始奮起直追以後，是不是一直在以遠高於世界發展的平均速度在縮小這種差距？是不是在越來越多的領域中進入第一梯隊？如果承認這個事實的話，那還有什麼樣的理由認為西方在技術層面不可超越？

如果只是因為我們曾經落後，就不被允許追趕和超越，那這是不是一種落後原罪論？是不是不管是通過殖民，掠奪，戰爭這些手段，只要能形成先發優勢就是正確的？打上這種思想鋼印的人，就算是貴為學者教授知識分子高等精英，也不過還是一羣慕強的末人罷了。事實上，李約瑟難題更尖鋭的意義在另外一面。是隻有中國有這個問題嗎?真相是在西方主導的近現代世界秩序中，只有中國有資格被問這個問題。而其他後發國家在這個秩序中，是沒有希望真正建立自己的體系的。這不是各文明先進與否的問題，而是先發國家通過技術代差優勢構建的秩序，直接扼殺了絕大部分後發國家追趕的可能。

這種秩序和建構在其上的意識形態也同樣深刻的反映到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科幻影視作品中。我們在幾年前的文《流浪地球讓人失去理智，我們需要反思》中有過相關分析。自有影視工業以來，科幻影視作品就是昭示西方價值和秩序優越性的最有效的文化載體。即使我們不從意識形態上考慮，以美國科幻影視為代表的敍事模式的壟斷程度也已經深刻的遮蔽了其他文明羣體的文化表達。翻來覆去的羅馬情結，救世主情結，基督教情結，航海殖民情節對通過科幻展望和設想人類社會的未來是沒什麼助益的，更不用説美國科幻文學和影視作品這些年也開始走入後現代和政治正確的歧途。

**所以。對於中國人來説，必須更多的拍攝科幻影視作品，搶奪這個宣傳陣地，就不僅僅是關乎中國人自己的事情。**我們不僅要通過科幻影視作品的輸出，奪回屬於我們的對科學技術和人類未來社會的發言權，告訴世人中國人在科學技術上的發展是堂堂正正的，更要負起最大發展中國家的責任，為所有後發國家發聲。要為所有後發國家做出示範，科學幻想不是發達國家的權力，對未來的設想不該是美國科幻大片那個樣子，要通過演繹我們自己的故事，證明即使在科幻的未來，所有國家也可以平等的參與其中，或者真正的團結在一起融為一體，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不是仍然在某個救世主的“領導”之下。

期待更多的《流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