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陛下,您這麼年輕就...以後在房事上要節制一點嘍...”_風聞
历史教师王汉周-历史教师王汉周官方账号-对历史不感兴趣的人,都关注了2022-08-30 08:27
作者 | 清歌向暖來源 | 歷史教師王漢周
萬曆
01 萬曆十四年(1586年)九月十六,本來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朝臣們照例上朝。
只不過,大傢伙沒等來萬曆。
小太監傳旨,今日免朝。
為啥子?
萬曆給的理由是:
“朕突感眼睛發黑、頭暈不止,所以今天告個病假,不上朝了。”
萬曆還交代,關於過幾個月要祭祀太廟的事,如果到時候他去不了,就找定國公徐文璧,代替他祭祀。
皇帝生個病很正常嘛,大家也沒多想。
只有禮部盧洪春,不樂意了。
因為盧洪春是祠祭司主事,太廟業務正好是他管。
啊!祭祀太廟的事,我辛辛苦苦忙了幾個月,您説不參加就不參加,那我不是白忙活了。
(老盧想借祭祀太廟,在萬曆面前表現一下自己)
這可不行。
於是盧洪春跨專業,整起了言官的活。
給萬曆上了一道奏疏。
看到奏疏,萬曆都氣樂(炸)了。
因為盧洪春的切入點很是奇特。
他説:
“醫家曰:‘氣血虛弱,乃五勞七傷所致,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精泄。’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強固,頭暈眼黑等症,皆非今日所宜有。不宜有而有之,上傷聖母之心,下駭臣下之聽。果如聖諭,則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也深。”
——錢一本《萬曆邸抄》
哎呀,陛下您這麼年輕,就出現頭暈眼花,可就不對了……
您以後在房事上可要節制一點嘍!
02 好嘛,偶爾一個頭暈,就被你解讀成耽於女色。
是個皇帝都受不了。
萬曆馬上傳諭內閣:
“盧洪春悖逆狂妄,令閣臣擬旨重治。”
此時的內閣首輔是申時行。
出了名的和稀泥。
申時行一邊代萬曆擬旨,將盧洪春革職;
一邊以個人名義上疏極力申救,請求從寬處理。
但萬曆不滿意他代擬的革職處分,親筆寫了一道諭旨,直接把盧洪春拉到午門外打屁股。
“盧洪春這廝,肆言惑眾,沽名訕上,好生悖逆狂妄。着錦衣衞拿在午門前,着實打六十棍,革了職為民當差,永不敍用。”
好傢伙,這一下,捅了言官們的屁股。
老盧一個玩兒票的主事都能玩命打衝鋒,我們這些正牌御史,當然要幹好本職工作。
個個摩拳擦掌。
盧洪春只是讓萬曆注意節制房事,還沒有點名。
而言官們的火,直接燒到了鄭貴妃的身上。
鄭貴妃比萬曆小四歲。
跟皇宮裏的其他女人比起來,鄭貴妃明顯是萬曆的真愛。
鄭貴妃知書明理,心直口快,活潑開朗,正好跟性格刻板的萬曆互補。
而且鄭貴妃剛剛(萬曆十四年正月)生下皇三子朱常洵(也就是後來的福王),正是得寵的時候。
03 言官們的火,越燒越大。
當時,萬曆已經有了皇長子朱常洛,卻還沒有立太子。
現在朱常洵落生,言官們馬上要求萬曆明確兩個兒子的名分問題。
一句話:立朱常洛為太子!
而且為了敲打申時行和稀泥的官僚主義作風,言官們在請立太子的同時,把申時行也彈劾了,説首輔大人是“佞幸”,只會專門拍皇帝的馬屁。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申時行也受不了。
為了保住自己的風評,申時行上了兩份奏疏請立太子的奏疏,也以此觀察皇上的態度。
萬曆當然不傻,仔細研究下來,知道申時行的上疏是在試探自己。
萬曆火大,但內閣首輔的面子還是要給點的。
強忍怒火,立馬下詔,讓禮部準備冊封鄭氏為皇貴妃的大禮。
我不説同意,也不説不同意,先冊封一個皇貴妃,咱們慢慢玩。
看你們能怎樣?
04 萬曆顯然小看了羣臣了。
冊封鄭氏為皇貴妃的詔書一下,言官們的火炮更密集了。
人家王氏生的是長子,不過是個恭妃。
鄭氏已經是貴妃了,還要再封皇貴妃?
將來是不是還要封后啊?
你是不是有廢長立幼的心思?
首先是户科給事中姜應麟,直接告訴萬曆不要冊封皇貴妃,按首輔建議先立太子。
夠勇!
萬曆當然會對他重點照顧。
一腳把姜應麟踢到山西邊遠,成了一個臨時工(廣昌縣當個典史)。
罪名是:
“責其窺探,命降邊極邊雜職。”
什麼叫窺探?
窺是偷看,探是偵查。
偷看偵查皇上的心思,這就是罪。
接下來,就不是捅屁股了,而是捅了馬蜂窩。
吏部驗封司員外郎沈璟、刑部山西司主事孫如法、御史孫維城、楊紹程等,一堆人上疏。
主要內容就4點:
1、請封太子
2、請封王恭妃
3、或者同時請封
4、解救姜應麟
對於這堆人,萬曆有一個算一個,一律降職奪俸。
05 以上就是萬曆朝著名爭國本事件的第一個回合。
在這個過程中,萬曆也是一再重申:
朕不是因為他們請封才處理他們,而是因為朕從來沒有廢長立幼的意思。
他們卻懷疑朕有這個意思,朕很不高興!
朕的本意,無非就是冊封皇貴妃而已!
最終,君臣雙方,各有所得。
朝臣讓步,鄭貴妃得封皇貴妃,成了宮內僅次於皇后的二把手。
百官也得到皇帝不會廢長立幼的許諾。
但也產生了一個惡果——
大大助長了萬曆的厭政情緒。
之後不久,在張居正時代,萬曆每天都會去參加的經筵日講,被永久關停。
首輔申時行對此不置可否。
06 消停了幾年之後,風波再起。
萬曆十八年(1590年)元旦,內閣輔臣照例進宮朝賀。
這天,萬曆的心情應該是不錯的。
本來閣臣們只需要在宮門前行禮問安即可,但當天,萬曆破天荒,把輔臣全部叫進宮,開了個茶話會。
期間,萬曆還讓太監把朱常洛和朱常洵兩兄弟都叫過來,讓輔臣們看看他們長得怎麼樣。
朱常洛時年虛齡十歲,到了可以讀書的年紀了。
於是申時行奏請在開春的時候給朱常洛選老師。
萬曆也同意了。
但這個消息傳到外朝後,言官們錯估了形勢,以為皇長子的春天來了。
於是請立太子的奏疏也來了。
萬曆又一次動怒,把帶頭的言官們全部奪俸處理。
並且定了規矩:立太子的事,明年再説;一年之內,再有人提這件事,那就等朱常洛長到十五歲再談立太子!
對於這個結果,申時行是比較滿意的。
看來這段時間的君臣交流,效果還是不錯的。
八字總算有一撇了。
要啥自行車啊。
多等一年就多等一年吧。
當前首要任務,就是穩住言官們,別再整什麼幺蛾子,立太子的事差不多也算定下來了。
申時行發動自己的小弟們去分頭做言官們的工作,總算暫時讓這羣嘰嘰喳喳的麻雀閉了嘴。
可,到了萬曆十八年年底,眼看着時間要到了。
工部主事張有德上疏請求準備東宮儀仗,次輔許國也跟着上疏。
這下,萬曆掀桌子了:你們犯規了,説了不提又提,這可不是朕説話不算數,次年封太子的計劃作罷!
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申時行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
沒辦法,上了一封密疏,希望從中圓轉一下:
“他們不懂事兒,冊立的事,我知道您心裏有數,您安排好了,我執行就行了,不要因為這些‘小臣’,礙了國家大計。”
密疏一上,立馬就出事了。
原因是,密疏上的話不知道被誰傳出來了,百官們一聽就炸了。
敢情在您首輔大人眼中,我們都是“小臣”,那您跟我們混得什麼勁啊?
申時行遭到滿朝官員的鄙夷和議論,最終不堪重負,堅決辭職,回老家蘇州悠遊山林去了。
《明史·申時行傳》載:
帝猶豫久之,下詔曰:“朕不喜激聒。近諸臣章奏概留中,惡其離間朕父子。若明歲廷臣不復瀆擾,當以後年冊立,否則俟皇長子十五歲舉行。”時行因戒廷臣毋激擾。明年孟冬,工部主事張有德請具冊立儀注。帝怒,命展期一年。而內閣中亦有疏入。時行方在告,次輔國首列時行名。時行密上封事,言:“臣方在告,初不預知。冊立之事,聖意已定。有德不諳大計,惟宸斷親裁,勿因小臣妨大典。”於是給事中羅大紘劾時行,謂陽附羣臣之議以請立,而陰緩其事以內交。中書黃正賓復論時行排陷同官,巧避首事之罪。二人皆被黜責。御史鄒德泳疏覆上,時行力求罷。詔馳驛歸。
08 皇帝身前不能沒有擋子彈的,不然會被下面那羣言官噴死。
萬曆深切明白這個道理。
申時行走人了,但內閣的鍋還是要有人來背。
當時接任首輔的是趙志皋。
年已七旬,實在扛不住擔子(其實他也不想扛,只想再混幾年就退休)。
萬曆就召回了之前請假在家休養的內閣次輔王錫爵,由他擔任首輔。
王錫爵風塵僕僕趕到京城後,需要解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朝野都希望皇帝在年內舉行冊立東宮大典。
為此王錫爵特地寫了一道密疏,讓萬曆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不然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一百雙手,也擋不住下面的人鬧事。
這一手,就頗有點威脅皇帝的意思了。
同時,王錫爵吸取了申時行的教訓,在密疏中寫明,這份東西他沒有讓別人過目,希望和皇帝秘密商定這件事情。
這一手是拉攏,向皇帝表明,我現在是你的人,你可別把我給賣了。
王錫爵是萬曆精心挑選的背鍋俠,自然不會賣了他。
所以看了密疏之後,立刻派太監李文輔帶着他的親筆手諭到了王錫爵家。
並表示:立等回報。
萬曆的手諭是這麼寫的:
“今早覽卿密奏揭帖,悉見卿忠君為國之誠。朕雖去歲有旨,今春行冊立之典,但朕讀《皇明祖訓》內一條‘立嫡不立庶’之訓,況今皇后年稚尚少,倘後有出,冊東宮乎?封王乎?欲封王,是悖祖訓;欲冊東宮,是二東宮也。故朕遲疑未決。既卿奏來,朕今欲將三皇子俱暫一併封王,少待數年,皇后無出,再行冊立。庶上不悖違祖訓,下於事體兩便。卿可與朕作一諭旨來行。”
什麼意思呢?
萬曆真是人精。
説,我不是不冊立太子,而是皇后現在還年輕。
如果將來皇后生出兒子來,到時候是封王呢?還是封太子呢?
都不合適嘛!
所以,我想把我這幾個兒子都先封王,等過幾年確定皇后生不出孩子來,再行冊立東宮。
你説是不是?
耗子鑽風箱,哪頭都得罪不起。
對於萬曆的提議,王錫爵不置可否。
怎麼可以既要讓下面的人領他這個首輔的情,又不能讓大老闆萬曆太生氣呢?
思來想去,王錫爵提了兩個方案:
1、
讓皇長子朱常洛先拜王皇后為嫡母,再行冊立。
把皇長子的身份由庶子改為嫡子,冊立時名正言順。
這套方案是照顧羣臣的情緒;
2、
實在“萬不得已”,可以皇長子、皇三子、皇五子“三王並封”。
但必須明發上諭,説明白冊立東宮的時間。
這套方案是照顧萬曆的情緒。
兩條意見都報上去,萬曆的眼睛裏放光了。
王錫爵的第一方案,萬曆塞進了垃圾桶,直接按第二方案精神下文給禮部:
“朕所生三子,長幼自有定序。但思祖訓立嫡之條,因此少遲冊立,以待皇后生子。今皇長子及皇第三子俱已長成,皇第五子雖在弱質,欲暫一併封,以待將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爾部裏便擇日具儀來行。”
之前都是秘密商議,羣臣不清楚萬曆和王首輔在搞什麼名堂。
只看見太監一趟趟往王錫爵家跑,就都認為冊立太子的事情大概是穩了。
但如今,萬曆傳給禮部的旨意竟然變成了什麼狗屁“三王並封”。
羣臣感覺被集體侮辱了。
這能忍嗎?
忍不了!
紛紛去王錫爵家指名道姓,問候他十八代祖宗。
不過,對於這些人,王錫爵不置一詞。
在他看來這些人也就會打個嘴炮,正經事一件都幹不了。
09 但也不全是嘴炮。
有聰明人。
比如,庶吉士李騰芳。
這位初入官場的年輕人,一下子點到了王錫爵的死穴上:
你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暫時迎合皇帝的意思,先把皇長子的地位穩住!
但這個計劃難點在於,你不知道你能在首輔的位置上呆多久。
萬一皇帝卸磨殺驢,而接替你的人又把這事辦砸了,到時候還是你出來背鍋。
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載:
“公欲暫承上意,巧借王封,轉作冊立。然以公之明,試度事機,急則旦夕,緩則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皆定,大典愈遲。他日繼公之後者,精誠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壞公事,隳公功,而罪公為屍謀,公何辭以解?此不獨宗社之憂,亦公子孫之禍也。”
雖然李騰芳所説不假,但王錫爵卻不以為意:
“我每次上奏都有手書揭帖,上面都寫的明明白白的……”
李騰芳接着“一棍子”:
“你那都是密奏,寫的都是天傢俬事,到時候皇帝會拿出來給天下人看?證明你的清白嗎?”
王錫爵沉默良久,但還是不準備改變自己的心意。
而壓死王錫爵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於他的門生錢允元和王就學。
兩人一見王錫爵就開始哭:
“現在外廷那幫人都説老師是皇上的走狗,我們怕老師有滅族之禍啊!”
王錫爵笑笑:
“傻小子們,皇帝懂我的心思,將來太子也會知道我是護着他的。”
王就學卻説:
“別人是不會體諒老師您的,誰看了您的密疏都不會領情的!”
王錫爵聞言大駭。
他終於發現自己被萬曆耍了……
10 這裏面的邏輯很簡單。
1、
如果以後朱常洵登基,當他看了王錫爵支持朱常洛的密疏,肯定第一時間就會收拾他;
2、
如果以後朱常洛登基,恐怕也不會有多感謝自己。
因為王錫爵和萬曆聯手搞出“三王並封”,所以朱常洛還是會收拾他。
點炮的輸家,怎麼看也只有他王錫爵一個人。
王錫爵趕緊上疏向萬曆認錯,説自己一時草率,請求撤回提議。
一看王錫爵回過味兒反水了,萬曆也就不好再堅持鬥爭了。
擋子彈的沒了,難道讓他親自下場?
所以只能又回到原點:
“不封王了,你們再等幾年,如果皇后還沒兒子,朕再冊立太子。”
又是一個死衚衕式的輪迴……
PS:
萬曆真有廢長立幼的想法?
不見得。
就算羣臣不爭,只要鄭皇貴妃不是鄭皇后,萬曆真敢違背朱元璋的祖制,另立太子嗎?
大概齊是不敢。
那他什麼死咬着這件事不鬆口?爭個什麼勁?
答:他只是想捏着立太子這張牌和羣臣爭一口氣罷了。
為了集權——你們都要聽我的。
搞掉張居正,就是個開始。
好,你們不聽我的是吧?!那我也不上朝了……
自從國本之爭起,萬曆就躲在宮裏不看宮外面的世界了。
而朝臣們的眼睛,也幾乎只盯在這一件事情上。
而這一系列事件,最終直接或間接導致了——
萬曆二十年(1592年)前後,同時爆發了三次大規模戰役,後世統稱為“萬曆三大徵”。
雖然這三場戰役都是以明朝的勝利而告終,但大明的國勢卻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經過張居正改革之後,大明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幾乎被三大徵全部耗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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