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位省長竟來自中亞?還是鄭和的祖先?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2-08-31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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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至元十一年(公元1274年)的某日,經過數月的等待,忐忑不安中的雲南官吏們終於迎來了他們的新上司。
元朝至元十一年(公元1274年)的某日,經過數月的等待,忐忑不安中的雲南官吏們終於迎來了他們的新上司。
在此三年前,雲南還是由世祖皇帝忽必烈的庶子忽哥赤管理,但這位氣血方剛的皇子一心想在雲南樹立自己的權威,於是大權獨攬,政由己出,對原先建立起的權力平衡置若罔聞,結果被都元帥寶合丁和幕僚一併設計,在自己的王府中被下人毒死了。
無緣無故痛失親子的世祖皇帝在嚴厲懲處涉案官吏的同時,也不得不去重新體會“馬上得天下,安能馬上治天下”這句千古名言的分量,開始着重思考究竟該選派誰去治理這蠻夷之地。
賽典赤·贍思丁復原畫像 出乎大多數人的意外,皇帝選派的這位大臣既不是鐵腕手段的蒙古人大臣,也不是儒雅莊重的漢人大臣,而是一位信奉伊斯蘭教的回回人:賽典赤·贍思丁。
就這樣,這位信奉伊斯蘭教,來自中亞的回回人,賽典赤·贍思丁成了管理雲南一方的封疆大吏,在1274年抵達了雲南這片他從未涉足過的土地。
而在不遠的1276年,雲南成為帝國第一個行省,賽典赤·贍思丁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省長,也是雲南省歷史上第一位省長。
受命出征建****行省 賽典赤·贍思丁是中亞不花刺人(今布哈拉),全名為賽典赤·贍思丁·烏馬兒(al-Sayyid Shams al-Din‘Umar),其中賽典赤意為“先生”、“首領”,是對穆罕默德後裔的尊稱,而贍思丁意為“宗教的太陽”,烏馬兒則有“長壽”之意。
從這些含義高貴美好的名字也不難看出,賽典赤出身不凡,事實也的確與之相符:賽典赤是中亞穆斯林貴族出身,是在成吉思汗西征時歸降於蒙古人的。
賽典赤為人敦厚,豁達開朗。據記載,他在鎮守四川時,南宋降將昝萬壽開設酒席來款待這位老實人,當時賽典赤左右的人都勸説其要擔心酒裏是否有毒,但是賽典赤卻説“你們怎麼見識那麼小啊?昝將軍能毒死我,還能毒死我們滿朝文武大臣不?”這句話傳到昝萬壽耳中,他深深地佩服起賽典赤。
或許是這種忠誠豁達的性格給元世祖忽必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元世祖認為只有他能馴服雲南那些飛揚跋扈的大小官吏。
但此時,忽必烈需要解決的問題有二,一是如何安排才能向外界展示自己不是為了排擠這位自成吉思汗時代便效忠皇家的五朝老臣,而是真心想重用他,二是如何讓這位此時已有六十三歲,出身中亞的回回人心甘情願地前往蛇蟲遍佈,瘴氣瀰漫的雲南之地。
於是忽必烈試探性的暗示賽典赤,自己想要讓他來管理雲南。
出乎忽必烈的意料,賽典赤在聽到上司有意任命自己管理雲南後,立馬遍尋通曉雲南地理的人才,連夜趕工繪製了雲南各類地圖呈了上去,表明了自己堅決服從上司安排的決心。
這可把忽必烈樂壞了,直接任命賽典赤為平章政事,讓其在雲南完成建立行省的工作,並且直接將處理雲南大小政事的權利一併委任給賽典赤,還在臨行前贈予他紗五十萬緡,以及大量金玉珠寶。
鎮定自若穩大局 當時鎮守雲南的是宗室藩王脱忽魯,他手底下的那些官員在聽説朝廷派遣賽典赤管理雲南,擔憂賽典赤的到來將再度打破雲南已經形成的權力平衡,危及他們的既得利益,於是讒言於脱忽魯,説賽典赤來雲南是為了奪取身為藩王的脱忽魯的權力,因此要提前備好士兵提防賽典赤。
蒙古王公議事復原圖 結果,賽典赤來雲南,既沒有請求朝廷給予軍事保護,也沒有指責脱忽魯讒於下人,而是派遣親兒子納速剌丁親自跑到宗王脱忽魯府內陳明事實,説自己來雲南純屬是為了治理地方,無意專擅權柄,脱忽魯一聽這話也忽然明白,轉頭就對手下痛罵道“吾幾為汝輩所誤”。
誤會解開後,宗王脱忽魯與賽典赤達成了和平,脱忽魯甚至派遣手下使者送名馬作為給賽典赤新官上任的賀禮,賽典赤也敏鋭地察覺到了這個宗王釋放的友好信號,於是設宴款待送禮的兩名使者,還趁勢表明:自己打算授予宗王手下官職,但就是擔心宗王不同意,所以遲遲不敢公佈。
這話不單贏得了宗王手下的好感,還隱晦地向宗王表明了自己此來雲南只是為了管理整頓地方,無心干涉王府事宜,並且尊重宗王在地方享有的特權。
這話經由手下傳至宗王脱忽魯的耳中,使他不由地舒了一口氣,這意味着他無需擔憂奪權的事情,可以安心做一名閒散王爺了,於是索性不再幹預地方政務,將政務全部打包交由賽典赤管理。
經此一事,賽典赤將雲南一地的最高權力盡數收入囊中,“由是政務一聽賽典赤所為”。
興利除弊治雲南 賽典赤正式接手雲南政務後,第一件事就是治理雲南原先混亂的地方體制。 蒙古人在征服了雲南大理國後實行的是總管府——萬户府——千户這樣的軍事單位管理體系,這種軍管體制極大阻礙了地方的發展,加之地方劃分不合理,官員職能重疊等問題,導致當地的治理體系效率低下。
蒙古人並不是完全沒關注這個問題,賽典赤的前任,也就是下派的王爺忽哥赤,就曾作了一些工作,在其任職期內重新劃分了雲南的地域,但未等這一系列工作完成,他便因觸犯地方利益而慘遭毒害。
賽典赤吸取了前任的教訓,恩威並用,更多實行懷柔政策,徹底革新地方體制。
他首先是奏報朝廷,取消了雲南原有的軍事管理體系,用更為合理成熟的路-州-縣三級管理體系取而代之。而同時對於民族勢力強橫的地方,則採取懷柔手段,允許當地的民族首領繼續管理地方(即土司制度),前提是服從地方調度節制。
其次,賽典赤還上報朝廷,請求將當地的宣慰司也即元帥府,一併劃入自己的管理之中,從而解決了軍事權力對行政權力的干預,進一步避免了軍人干政,從而維護了雲南未來的長治久安。
雲南省大理市景色 除此之外,為了徹底擺脱大理國殘餘勢力和段氏總管的牽制,也為了更好地控制雲南省,謀求長遠發展,賽典赤設置路、州、縣三級建制的同時,在地處滇中,足以統攝全省,而且自然條件更加優越的中慶路設置昆明縣,作為新省省治,取代了原來的大理,昆明之名由此而來。
第二**,治理窮鄉僻壤****。** 元代的雲南,不光是文明開化程度低下,經濟發展也落後。
面對這一狀況,賽典赤決定:修路,修水利,輕徭薄賦。 賽典赤時期修築了大量的驛站與驛路,甚至還在荒無人煙地帶,亦或強盜頻繁出沒處設鎮,派遣當地官員來保護過往商人。在他任職期內,一套嶄新的交通系統悄然誕生:有以中慶為樞紐,可供到達今四川宜賓和成都、廣西南寧、貴州、湖南的驛道;還有省內自中慶經大理、保山、德宏至緬甸北部的滇西線;自中慶經蒙自到今越南北部的滇南線和自中慶經元江至今景洪的滇西南線。
四通八達的交通系統無疑改善了雲南當地的經濟狀況,以致於後來遊歷雲南的文人墨客都不由地感嘆**“千艘蟻聚於雲津,萬舶蜂屯於城垠,致川陸之百物,富昆明之眾民”**,從中不難窺見賽典赤構築的一系列交通體系對雲南經濟改善的程度之巨。
賽典赤·贍思丁修築的松華大壩圖 賽典赤治“窮”的另一舉措就是在雲南大興水利,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治理滇池。宋元之際,由於戰亂的影響,導致滇池東南的六條河流改道,六河共注於滇池,而滇池西南唯一的出水口——海口與螳螂川河道卻常常淤塞,此消彼長之下,滇池周邊常有水患,民眾深受其苦。
在經過實地考察之後,賽典赤決定先拓寬海口,疏通螳螂川河道以泄多餘的滇池水,從而使出入水量達到平衡。
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他派遣兒子忽辛與手下張立道率領三千人,鑿開海口石龍壩,清理了螳螂川的河道,甚至還在海口的灘島中修建了三座節制匣門,用來泄洪,蓄水,並建立了相應的水利制度來管理。
與此同時,賽典赤還親自前往盤龍江諸水系主持水利工程,並修建了松華壩和與之適配的人工河—金汁河及銀汁河灌溉系統。時至今日,這一系列的水利工程仍在發揮着作用,堪比都江堰工程。
治窮的第三項措施是輕徭薄賦,發展農業生產。
政府在向各族百姓貸出耕牛,種子與農具時,將原先將近二分之一的租税下調至四分之一,同時照顧到一些少數民族,還允許用牛馬和白銀抵押租税;除此之外,還鼓勵民間貿易發展,甚至還從雲南實際傳統出發,允許百姓們不使用寶鈔,而是使用其本地常用的海貝作為貿易貨幣。此外,還大規模組織農民開墾荒地,實行屯田,並設立管理機構,將內地的先進生產工具和技術輸入到雲南,促進了當地農業的發展。
“薄徵税以廣行旅”“築驛館,導水治橋,興市井,皆候農隙”。 這一系列的舉措使得雲南經濟逐漸發展,並且不斷積攢了長遠發展的潛力,為雲南後來經濟的騰飛作了重要的鋪墊。
第三**、調和民族矛盾****。** 當時雲南境內一些土著民不滿於賽典赤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竟跑到首都去告御狀,但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世祖皇帝把這位甘願鎮守南疆的老臣寵得跟塊寶似的,直接怒道“賽典赤憂國愛民,朕洞知之,此輩何敢誣告!”,將這夥人直接派送給賽典赤處理。但賽典赤沒有給他們就地正法,反而説**“你們這些人不知道皇上是為了方便我做事才給我很多權力****所以跑到京城告我專權,這我不怪你們,但我現在還給你們官做,你們能為我效忠嗎?”**這一番話直接將面前的土著人感動地涕淚橫流,當下就説“我們這些人本來有死罪,你不但不治罪我們還給我們官,我們一定誓死效忠於您”。 經過怎麼一出,賽典赤不但緩和了極為尖鋭的民族矛盾,還俘獲了當地民眾的民心,並獲得了一批願意為他肝腦塗地,同時久在民間,熟悉民情的新官吏,不可不謂是一箭三雕之計。
賽典赤不光在緩和民族矛盾上發揮了重要作用,甚至還數次化解了可能爆發的邊疆戰爭,維護了邊境線的安定。
雲南南方的交趾國時常反叛,但朝廷大軍征討常常失利,到了賽典赤時,他果斷放棄了武力手段,轉而使用和平手段拉攏使其歸順,“派人去交趾講明叛必招禍,服必有福的道理,並約定結為兄弟”。交趾王也厭惡了常年的戰爭,親自來到雲南與賽典赤見面,並許諾永遠作為大元的藩屬國。
而在征討蘿盤甸少數民族部落叛亂的時候,賽典赤力排眾議,採取圍而不攻策略,堅決反對開戰,並派遣使者對蘿盤城內的敵軍陳述利弊,蘿盤城主仍是拒降,一些士兵實在難以等待下去,竟跑去攻城了,賽典赤聽説後大怒,竟鳴金收兵,召集諸位參戰將軍説道:
“皇上命我安撫雲南百姓,不是叫我製造殺戮,沒有將領的命令卻擅自進攻,這于軍法當誅殺!” 賽典赤這種“謹厚”的態度傳至蘿盤城中,連城主聽了都不由地説“省長如此的寬厚仁慈,我這樣拒絕他的心意,實在是不合適啊。”於是連夜投降,而其手下的將領士兵一個都沒有遭受誅殺。
西南的諸多少數民族聽説後都鹹來歸服,賽典赤也樂見如此,都是誠心與他們相待,史載**“夷酋每來見,例有所獻納,賽典赤悉分賜從官,或以給貧民,秋毫無所私;為酒食勞酋長,製衣冠襪履,易其卉服草履。酋皆感悦。”** 第四、推進文化包容 賽典赤不光熱愛自己的宗教文化,修築了雲南歷史上最早的南城,永寧兩座清真寺,他對其他民族的文化也十分寬容理解。他在雲南大興儒學,拿出俸祿首設孔廟於省城,還專門在大理,中慶兩路設立儒學提舉司管理學校教育,撥給學田,購進書籍,聘請知名學者來教授滇中子弟學業,乃至於在一些極度偏遠的少數民族聚集區,他都建立了廟學。
這種開放包容,寬仁和諧的社會氣氛進一步影響了未來的雲南發展,乃至於馬可波羅在抵達“雅歧”(昆明)後,在他的行記裏寫道**“有佛教徒,聶斯托利派基督教徒,撒拉遜人或伊斯蘭教徒”**,由此可見,當時的雲南,已然成為一個開放包容的文化名城,吸引着數不清的各派人士。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賽典赤以六十三歲高齡抵達雲南後,在雲南辛勞六年,1279年,時年六十九歲的賽典赤病逝在任上。
據史載,當時的百姓聽聞後空巷而哭,遠在千里外的交趾王聽説後都獻上了祭辭,辭句之中甚至有“生我育我,慈父慈母”這樣超規格的話語,而身居首都的忽必烈聽説後也為之涕淚,追封其為“咸陽王”、“雍國公”。
這位一生秉持“心滇之心,事滇之事”的雲南省第一任省長並未被後人忘懷,至今,他仍然長眠於昆明城中,供人祭奠、憑弔,與陵墓相伴的,恰好是他當年修築的松華大壩。
賽典赤·贍思丁陵墓圖 在其死後的百年間,賽典赤的子孫在雲南遍地開花,形成了賽,馬,納,速,忽,沙,合,撒,金,穆,王,楊等十餘個地方望族,而在其中馬氏家族中出現了一個叫馬三寶的小子,而他,就是未來七下西洋的鄭和。
賽典赤為雲南的地方治理做出了重要貢獻,可以稱得上元代優秀的少數民族政治家。而正是他的勤勉、敦厚的政治風度使這個來源於中亞,紮根於雲南,橫渡過大洋的神奇家族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的故事寫進了中華大地的歷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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