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已經不性感了嗎?_風聞
佘宗明-央视特约评论员、数字经济智库高级研究员-2022-09-04 09:21
文 | 佘宗明互聯網已經不“性感”了嗎?
話音才落,很多人在心裏可能已給出了答案:是的。
擱幾年前,這問題近乎找罵。
那時候,很多企業恨不能給自己蓋章認證“互聯網新物種”——就跟這兩年許多遊戲廠商都在蹭元宇宙的名頭那樣。
形象潮、估值高,這一瓶“互聯網神仙水”,誰不愛?
你説喜茶奈雪跟你家出門左拐那條小巷子裏的珍珠奶茶店一樣?
人家可能100個不樂意:我們新茶飲屬於互聯網新零售。
你説瑞幸就是靠低價起家的咖啡品牌?
它可能嫌你格局甚微:別看我是消費品,骨子裏都是大數據。
憑着“互聯網基因”,太多企業估值坐上了火箭。
但俱往矣,現在你要是説你是做社區團購的,有些人會把你看成“跟菜販搶生意的”;你説你是做本地生活的,有些人會把你視作“送菜的”;你説你做的是眾籌模式,有些人就差把“網絡乞討”幾個字説出來。
前兩天,商業觀察家衣公子調侃:
小米上市時,雷軍到處説小米是蘋果×騰訊,但市場壓根不認為小米是互聯網公司,只給了個屬於製造業的低估值。雷軍為此憤憤不平。
這兩年,風向變了,你看雷軍還提小米是互聯網企業嗎?
何止是小米不提了。就連互聯網企業自己,都不怎麼強調電商、社交、外賣等生而互聯網的“原生屬性”了。
在某些人眼中,互聯網的對面站着很多更潮的新事物:硬科技,實體企業,智能+……
他們看互聯網,就像20年前的互聯網擁躉們看舊工業時代的產業形態。
4年前,區塊鏈正火時,朱嘯虎曾表示:“專注於古典互聯網的投資,有些風口寧願錯過,有些錢寧願不賺”。
可現在,很多人覺得整個互聯網都是“古典”的——換個詞説,就是“過時”。
01“互聯網已經過時了”。
幾年前説這話,必然落得個譁眾取寵的奚落。
但科技圈從來不缺“跳預言家”的。
早在2017年11月,跟《財富》齊名的美國商業媒體《Fast Company》就這麼説了。
背景是,發明了互聯網的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當時想造個新網絡,意在利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聯網汽車、物聯網終端等遍佈全球各地的計算資源,以便“徹徹底底地重新思考如何聯網和計算。”
DARPA提出了糅合霧計算、邊緣計算和分佈式計算等新興技術的分散計算項目(DCOMP),旨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設備收集、傳輸和處理信息。
簡單來講就是,就算你不用手機了,用智能恆温器、運動跟蹤器和遊戲主機等,也能發消息、傳視頻。
聽到這,永遠下週回國、永遠為夢想窒息的賈總甩出了“生態化反”,“Are You Ok”的鬼畜梗貢獻者雷總則拋出了“AIot”:你説的是不是這個?
1年後,在2018年百度世界大會上,最早提出互聯網思維的李彥宏又拋出新觀點:“互聯網思維是個過時的思維,我們的思維方式是AI思維。”
很多網友微微一笑:小度時尚時尚最時尚?
到了2019年5月,阿里研究院的研究報告《從“互聯網+”到“智能+”,智能技術的聚變與羣落》直接提出,從2019年開始,“互聯網+”時代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智能+”時代。
但不少人仍會拿AI技術的落地場景受限説事。
在那個時候,互聯網的業務增長曲線依舊性感——雖然處處是紅海,可高速增長的發動機瀕臨熄火的跡象還不明顯。
説互聯網過時,就跟孩子滿月時預言“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一樣,容易被嗆一鼻子灰。
你在2020年唱衰,駁斥者會説:在線教育爆發式增長,你看不到?
你在2021年上半年看低,駁斥者會説:新消費正火熱着呢。
可而今,形勢陡轉。説到互聯網,許多網民就像提到前任那般,各種數落它的不是。
在他們看來,互聯網已經不能代表先進生產力了,濾鏡已碎;企業家的標準畫像也得是馬斯克那樣,上有龍飛船+星鏈,下有地下高速隧道,中有新能源汽車,一張嘴就是星辰大海。
互聯網企業這兩年的增速換軌、股價下探,更是成了他們借題發揮的題材。
本來未來趨勢的畫布上,可以容得下五顏六色,可他們就只塗抹一種顏色——灰色。
02單就近兩年看,互聯網似乎失去了魔法。
模式創新瓶頸,流量觸頂,監管強化,地緣摩擦,芯片短缺,投資退潮……不利因素似乎一拎一大堆。
反映在股價和市值上,就是震盪沒完沒了,説好的股價修復遲遲不來。
別説跟2021年3月比了,就是跟2022年初比,都令人心塞。
以往互聯網企業估值都是活躍用户數、獲客路徑、人效比、履約成本等,傳統意義上的財務分析指標(如資產週轉率、存貨週轉率、應收款項週轉率、資產報酬率)失效。
靠着互聯網市夢率加成,喜茶單店估值曾高達逾8000萬元,墨茉點心局更誇張,平均1家店估值過億。
可如今,互聯網企業估值從PS(市銷率)轉向PE(市盈率)後,又在向DCF(現金流折現法) 切換。
市場對規模效應類的古典敍事已經沒那麼感冒了,一級市場中投向TMT領域的錢愈發謹慎:你描述再大的願景藍圖,都沒你展示賺錢能力有用。有投資人就説:互聯網已不再是VC的主菜。
這時候,別説靠“用虧損換規模”再複製一個TMD了,就連複製喜茶奈雪都不現實。
所以,兩種景象交叉出現:
一是互聯網企業股價都不太好看。
就連賺錢能力羨煞同行的騰訊,二季度的總營收和淨利潤都出現了罕見的下滑。其他的頭部互聯網企業,處境也都不怎麼好。
二是互聯網企業都在壓縮成本。
地主家都沒餘糧了,所以瘦身、降本、鎖HC、裁員的話題詞避不開。
單就增長指標而言,互聯網此時此刻講述的故事,註定“性感”不起來。
03但比起埋汰互聯網不再“性感”,輿論更該做的,也許是調整對“性感”的定義。
如果以往的“性感”對應着輕(輕資產),那以後的互聯網勢必得重。
我們對互聯網企業的評價,也宜跟着調適:將評價立足點從互聯網平台落到數字經濟體中,將小週期轉到大週期。
許多人習慣將大變局濃縮到三五年的時間跨度裏去打量。
但小週期會受太多短期因素影響。小週期之上還有超級週期,它是小週期連着小週期的結果,會跟長期宏觀形勢和技術變革趨勢“同調”。
過去20多年,互聯網其實就是處在技術變革、需求爆發疊加資本擴張週期催化的“技術裂變+滲透深化+估值擴張”的超級產業週期中。
將Gartner曲線對應的座標軸放大,PC+移動互聯網的 Web1.0-2.0 時代(2000-2020),確實構成了超級週期的主升浪。
正如學者劉越男等人在研究基礎上歸納的,在超級週期內,週期性變化總會發生:
需求繁榮吸引資本進入,資本創造供給;產能過剩競爭加劇,利潤與回報率下滑,資本撤出;長期投資不足,產能出清,格局改善與利潤率恢復; 需求再次回暖,供給短缺行業進入下一個繁榮期,資本進入……
在超級週期內,沒必要將互聯網跟包括硬科技在內的智能技術分割開來,更不必把產業互聯網從互聯網母體裏抽離出來,它就是數字經濟的代名詞。
把硬科技、智能+視作未來趨勢,再將互聯網看成過時的事物,終究是對互聯網的窄化。
互聯網是個超級容器,那些數字技術模式的匣子就擱在裏面。
04互聯網性不性感,我只看K線圖。這是很多人的心聲。
不可否認,互聯網的估值邏輯正會發生變化。
投資人曹邦訓説,“互聯網平台土地”跟工業資產、電信通訊資產等一起,構成了現代社會的生產資料,被馴化為公共服務的互聯網平台,估值和電廠、煤炭石油、電信通訊企業處於同一級別,每年可以依賴其“數字土地”賺取收入。
但互聯網企業沒準可以從底層技術突破和給產業端助力兩個維度發力,去做大數字經濟體,繼而錨定新的價值基準點。
還有些人説互聯網過時了,是將互聯網默認為Web2.0,意思是為Web3.0鼓風。
又是NFT收藏品,又是Dapp挖礦買房,又是DAO……這些“劃時代”的東西看起來不明覺厲,合訂本上卻寫滿了“炒作”。就目前而言,看似“古典”但以數智化為主線深鑿的互聯網,依舊在改變着360行。
着眼眼下,整個互聯網的確是處在低谷期,可互聯網企業的雪坡們是不是到頭了,是個挺值得探討的問題。
阿里的雲計算在全球排TOP3,想象空間是不是對標下亞馬遜?百度的L4+自動駕駛技術雖然遭遇了挫折但跑得比蘋果快,這也是個樂觀消息。
這可以歷數下去:字節憑恃算法優勢做成了全球最大的短視頻平台,騰訊依靠遊戲技術和社交生態成了全球最大遊戲廠商……
説白了,在遭到太平洋彼岸用審計風險與通脹輸出連環刺的當下,我們沒必要盲目樂觀,卻也沒必要刻意迴避中國互聯網的開拓能力與抗壓底氣。
05值得一説的是,在當下的輿論場內,TMT行業分析中有個流行的分析路數是:
股價下跌+負面曝出=企業不行了。
只要企業曝出了負面,就將其上升到攸關企業命運的高度,再將其跟股價走勢結合,然後得出結論:××企業還能走多遠?
倒不是要反對那些據理分析,但也要警惕“分解謬誤”,避免在企業受挫的情況下再加碼刺傷。
有兩點可以肯定:
1,當下互聯網企業的財報,就沒幾個好看的,很多互聯網企業股價跟高點比,都已跌去大部分。
這確實説明了很多企業克服“地心引力”、應對不確定性的能力欠奉,可新冠疫情、宏觀經濟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至少在分析股價變動時,我們要代入“非外賓視角”,別因為互聯網企業們被裹進洪流後的困境,就將用“××企業不行了”類的判斷,輕易而來的其生命週期和發展空間給抹殺了。
財報當然要看,但目前看,其參考價值被黑天鵝削弱了。多看宏觀經濟走勢,多看企業底層技術突破的能力,以此來判斷它行不行,或許更合適。
2,互聯網企業出了負面,該批就批,企業的“難”不是輿論批評的豁免牌。
但起碼要分清,負面事件是偶然性個例還是結構性問題。若純屬個案,那沒必要上綱上線後把企業往死裏錘。
企業行不行,經常取決於業務基本面、長期能力和產業環境等。那些負面反映的,到底是點的問題,還是面的問題,得釐清。不能以盲人摸象的方式去窺斑見豹。
06説到底,若性感指代的只是高速增長,那互聯網確實沒那麼性感了。
它很難再端上“造富盛宴”,很難再產出“增長奇蹟”……
但比起讓互聯網繼續“性感”,我們也許更應調整性感的定義標準。
那句話是怎麼説的——
最高級的性感,是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