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魔幻實錄：放了一條魚，死了一湖魚_風聞

8月27日凌晨，河南汝州城市中央公園湖裏的兩條**“怪魚”終於被抓住了，在這之前，這兩條魚已經摺騰了人們45天。17月13日，有市民在公園的雲禪湖裏發現了一條花紋奇特的“怪魚”，於是拍下視頻發到了網上。園方在向一些水產專家諮詢之後，初步認定這是一條80釐米左右的鱷雀鱔**。在得知鑑定結果後，園方很快將情況上報給汝州市政府，於是，在確認視頻的拍攝地點之後，一場捕撈行動在第一時間展開。

一條魚能引起這麼大反應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種來自北美的外來物種屬於巨型食肉魚，酷似短吻鱷的嘴裏長滿了鋒利的尖牙，成年鱷雀鱔體長可達3米，體重超過100斤。在覓食的時候，不挑食的鱷雀鱔會攻擊包括魚類在內的各種水生生物，在缺少食物時，甚至會同類相食。鱷雀鱔的戰鬥力得到了公園周邊居民的印證，一名羣眾表示，**以前湖裏有很多魚，還包括不少錦鯉，後來感覺確實少了。**根據公園負責人綦立介紹，之所以這麼費勁抓魚，主要是因為湖裏沒有鱷雀鱔的天敵，長得太大會危害遊客安全，“特別是兒童安全”。這種擔心不是杞人憂天，就在汝州捕撈鱷雀鱔過程中，8月17日，江蘇泰州某小區一名男孩在小區的水池邊玩耍時，被水池裏的一條“怪魚”咬傷了3根手指，“兇手”同樣是鱷雀鱔。

所以鱷雀鱔肯定是要抓的，只不過恐怕沒人想到，這魚會這麼難抓。

最開始的時候，捕撈人員採用的是拋網捕撈，但是雲禪湖跟小區的水池不一樣，面積大概有300畝，“那湖面太大了，在湖裏邊找一條魚，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沒有辦法，公園又請來了專業的捕撈隊伍，利用聲納來定位尋找，結果搜了一天一夜之後，還是看不到鱷雀鱔的影子，畢竟不是隨便撈一條魚，而是就要撈這條魚。

聲納找不到，園方又安置了大型圍網，想要通過誘餌吸引鱷雀鱔上鈎，但還是一無所獲。

試過各種方法沒有效果之後，園方終於下了狠手，決定排幹湖裏的水來抓魚，“作為運維方，我們已經將水位下降對水生態的影響完全考慮在內了。園內5個小湖依地形而建，水系貫通，五湖相連，不會造成水浪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捕撈活動，很多網友每天盯着直播活動，在評論區詢問怪魚到底抓住沒有。截至8月26日上午，全國各地至少有3700萬人次先後觀看這次捕魚直播。

折騰了這麼長時間，一雄一雌兩條鱷雀鱔終於被撈了出來，一條體長近一米，另一條長約70釐米。

**事情到這裏還沒完，雖然圍觀直播抽水的羣眾散了，但是全國各地還在陸續不斷髮現鱷雀鱔的身影。**8月28日，成都一小區發現一大一小兩隻鱷雀鱔，為了抓它們，小區將池塘放幹；8月30日，石家莊一個小區的人工湖裏也發現了鱷雀鱔，被小區居民和物業一起捕獲；8月31日，海口一個小區又抓到一條鱷雀鱔。

近半年以來，國內至少已經捕捉到19條鱷雀鱔，涉及12個省市，發現的地點包括小區池塘、公園湖泊、城市河道還有大學校園。

實際上，之前鱷雀鱔也曾經引起過比較廣泛的關注，只不過時間要回到2019年2月，當時廣州白雲湖裏出現的鱷雀鱔也被當成了怪魚，抓了3天才被抓到。

**鱷雀鱔吃虧就吃虧在長得太醜，**本地人看到它就覺得它長得不像是什麼好魚，自然就容易恐慌，然後把它們抓起來。但那些長得沒有鱷雀鱔提神醒腦的入侵物種，就非常容易被忽略，**也可以説，絕大部分入侵物種都會被忽略。**根據《2020中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我國已發現660多種外來入侵物種。其中，71種對自然生態系統已造成或具有潛在威脅，並被列入《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219種已入侵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這其中能夠上新聞的恐怕沒有幾種。

2001年-2003年，原國家環保總局組織開展了全國外來入侵物種調查。調查發現，全國共有283種外來入侵物種，每年對經濟和環境造成的損失約1200億元。而根據2016年發佈的《中國自然生態系統外來入侵物種名單（第四批）》公告，我國是全球遭受外來入侵物種危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2009年，原國家環保部自然生態保護司生物安全管理處處長王捷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根據相關部門和一些生物專家的調查，目前外來入侵生物種類已經超過了400個，每年對經濟和環境造成的損失應該超過了2000億元”。十幾年時間，入侵物種從400多種到660多種，損失數字恐怕也就不止2000億了。而且這2000億還是估算出來的直接經濟損失，真正的損失規模恐怕永遠也無法有一個準確的數字，畢竟**“最難以估算的是間接損失，那些對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那麼問題來了，這麼多外來物種，比如説北美洲的鱷雀鱔，怎麼就飄洋過海跑到了中國，而且從南到北到處都有它的身影？

2這個問題實際上有兩個部分：**一，這些物種是怎麼進入中國的？二，進入中國之後，它們又是怎麼擴散出去的？**真要説的話，鱷雀鱔進入中國並不難，因為它曾經還作為觀賞魚類被主動引進中國，而且還有一個吉利的名字叫“福鱷”，不僅能夠在花鳥市場買到，還能在電商平台網購。

實際上，單拿鱷雀鱔來説，購買和出售鱷雀鱔並沒有被禁止。問題是，很多賣家已經在商品描述裏用非常大的字體註明，鱷雀鱔是兇猛魚類，只能用於家養，禁止放生，它們又是怎麼從玻璃魚缸跑到全國各地的河流湖泊裏呢？

**很可能還是放生。**汝州在忙着放水撈魚的時候，很多相關人士就推測湖裏的鱷雀鱔很可能來自放生，河南省水產科學研究院高級水產師賈滔説：“鱷雀鱔進入自然水域裏，我們認為很可能還是放生來的。”

除了在電商平台能夠買到鱷雀鱔之外，在各種二手平台也能看到各種被轉賣的鱷雀鱔。

國家大宗淡水魚產業技術體系外來物種入侵防控崗位科學家顧黨恩接受採訪時説：“鱷雀鱔本來屬於觀賞魚，普通市民即使養也就是一條兩條，因為鱷雀鱔生長的速度很快，普通水族缸養不下，一般的家庭也不可能搞個幾十米的水族缸來養。”

如果這些鱷雀鱔在二手平台沒人接手，主人往往直接把它們扔到湖裏或者河裏。

但像鱷雀鱔這樣擴散路線比較明顯的物種還不是最麻煩的，畢竟比較容易追溯，**那些通過各種隱蔽途徑進來的物種才真正讓人防不勝防。**就在汝州排水撈魚的同時，上海海關也在前幾天截獲了300只活體螞蟻。這些螞蟻都被裝在環氧樹脂管裏，管內有濕潤的棉花，管口有通氣口，經上海野生動植物鑑定中心鑑定，該批螞蟻為歐洲南部野蠻收穫蟻。這種螞蟻主要分佈在法國等一些歐洲南部國家，我國並無野生種分佈。

重點是，這些螞蟻在進入海關的時候，申報品名為“樂高玩具”。

中國海關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查獲走私螞蟻了，2020年3月，長沙海關所屬長沙郵局海關曾從一個英國入境郵包中查獲11只活體野蠻收穫螞蟻，當時這些螞蟻的申報名頭是“鞋子和襯衫”。

別小看這些螞蟻，有時候僅僅是一隻就能夠賣到一萬元以上，“賣螞蟻是暴利，成本價七八元一隻，出售兩三百元，最貴的螞蟻一窩賣到兩萬多元”。

當然，被偷偷運進來的遠不止螞蟻，北京海關所屬郵局海關查獲10只活體火蠑螈。7月，廣州海關所屬番禺海關、番禺海關緝私分局在郵包派件點查獲走私進境活體甲蟲16只。僅僅今年上半年，全國海關截獲檢疫性有害生物173種3.1萬種次；從旅客攜帶、寄遞等渠道截獲活體動植物2925批次，包括多種外來物種。

那些花高價買這些生物的人，主要是拿它們當寵物來養。

據艾瑞諮詢報告，2020年中國寵物行業的市場規模接近3000億元，寵物類型結構中，鳥類和爬行類佔比9%，僅次於貓狗和水族，兩棲類佔比4%。爬寵中以龜類為主，佔比66%，其次為蜥蜴、節肢類、蛇類。

**足夠大的市場和足夠高的利益，讓走私各種野生動物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產業鏈條。**2021年10月，杭州人康俊濤（音）被引渡到美國，美國新澤西州法院以洗錢罪判處他38個月監禁。康俊濤根本沒有到過美國，卻通過網絡和社交媒體建立了包括野外捕捉者、運送者、終端收件人的活體瀕危龜類中美跨境走私網絡。

康俊濤通過社交媒體或者售賣網站，向上遊的捕捉者下訂單，甚至僱傭當地的未成年人幫助其捕捉當地的龜類，然後把這些野生龜郵寄給同樣在美國的中間人。隨後，這些龜類會被空運到香港，然後在中國香港、內地和日本的寵物市場銷售。

香港對走私者來説是一個理想的中轉站，因為“香港鉅額貿易體量使得走私者更容易將走私品藏在海量的合法物品中”。

2019年，四川省成都市公安局森林警察支隊查獲的一起案件，銷售線路蔓延至全國30個省區市，整張銷售網絡上下游共84人。組織人劉某對接從香港、台灣和泰國走私入境的野生動物，還在佛山開了一家所謂養殖場作為入境野生動物的中轉站，並且在網上發佈科普文章來吸引圈內的愛好者和買家。

根據警方的介紹，“這些買家、賣家形成了一張覆蓋全國範圍的網絡。在國內市場，產業鏈的最上層是國內一級代理商，他們從境外獲得野生動物第一手貨源，然後在國內發展多名二三級代理商，最下面是普通玩家”。

只不過，這些走私的人只完成了第一階段，讓這些外來物種進入了中國。要讓它們在中國的自然環境迅速擴散，還需要另一羣人的努力——有組織放生。

2016年3月，有人在北京懷柔一下放生了四五百隻狐狸，當地的村民發現自己養的雞被咬死了好幾只。而且這些人工養殖的動物根本沒有野外生存能力，如果沒人管基本只能等死，而接到報警的森林公安還要把這些狐狸給重新抓起來，“天氣熱，山上又沒吃的也沒水，抓到它們時都蔫了，餵了點水又活起來了”。

狐狸剛抓完不到一個月，北京通州又有幾十個人放生了整整500斤活魚，全程有人在旁邊誦經祈福，還有專人在旁邊錄視頻，有個別放生者，對着鏡頭親吻活魚後才將魚放生。

這畫面看起來太感人了，只不過下面的河水都發綠了，還散發着濃烈的臭味，很多魚進水之後直接肚皮朝天往生極樂了，這效率可比菜市場殺魚快多了。

這樣的“活閻王”行為不只在北京出現，今年7月份，上海市蘇州河上游河道巡查人員打撈的死魚量 ，一天少的時候可達一兩百斤，最多可達四到五噸，因為這裏是放生的熱門區域，但是“蘇州河水質是景觀用五類水，含氧量較低，並不適合放生” 。

不出意外，放生同樣滋生了一條龐大的利益鏈。很多放生的組織都回到水產市場買泥鰍之類的魚類放生，而且都是大單子，“那一天，我賣了兩萬斤螺絲和一萬多斤泥鰍”。

這種還算是危害最小的放生行為，最要命的是那些放生野生動物的組織。假如你不想放生泥鰍，而是野生蛇類，商家也會給你提供服務，只不過價格更高，“山裏面的人把蛇捕了之後，專門有人收，打電話預訂，對方會送過來”。這些開銷對很多放生組織來説，算不上什麼，

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執法大隊隊長孔令水在接受採訪時説，自己在2007年執法大隊的一次暗訪中，一個放生組織召集近500人到昌平進行麻雀、山雞、蛇的放生，每人收放生費500元，車費30元。“實際放生動物成本僅在兩萬元左右，而且放生的山雞基本都沒有羽毛，無法在野外生存”。這還算是小的，有放生組織在自己的博客裏表明，從2015年4月7日到2016年4月4日，一共組織了33次放生活動，累計籌集放生善款1007734元。這個組織管理着25個羣，羣成員總數高達8200餘人。

在他們的放生列表中，至少出現了57種動物，其中36種被標註為野生動物，包括22種野生鳥類、3種蛇類，以及果子狸、獾、野貓、黃鼠狼。

很多放生之後僥倖存活的動物，很可能再次被捉起來賣給下一波放生的人，達到“循環利用”，有的時候這邊在熱火朝天的放生，旁邊就直接有人在等着捕撈，雙方各幹各的，相處得非常和諧。

在這些放生的生物中，福壽螺、克氏原螯蝦、佛羅里達鱉等外來物種，以及那些通過各種途徑進入中國的走私物種，出現的頻率同樣很高，畢竟跟本土生物相比，它們的賣相顯然要更好。

總結起來，除了早期引進物種以及航運交通無意中夾帶的生物之外，中國境內之所以入侵生物不斷增加，一方面是因為在上游有人不斷從海外走私各種野生動物，並且千方百計躲過海關的檢查，而在另一邊，除了從飼養者手中泄露的部分外，還有很多人在幾百斤幾百斤地胡亂放生。

這一進一出，入侵物種想不增加都難。

這樣勉強沒有失控的局面，還是在有關部門不斷打擊之下才得以維持的。

3中國1990年出台的《郵政法實施細則》就已經明確規定，禁止寄遞或者在郵件內夾帶的物品包括“各種活的動物”。但是在實際操作中，想要完全杜絕郵寄生物幾乎不可能。

根據統計，全球每年野生動物及製品類走私額達500億美元，**是僅次於軍火、毒品的第三大走私行業。**如此龐大的需求和利益，足夠讓無數人想方設法繞過海關的檢查。浙江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動植處旅郵檢科陳哲表示，通過郵包小件非法郵寄進境外來生物是檢驗檢疫查驗的難點。一是專業化，寄件人是國外專業購物網站、收件人是國內專業買家；二是隱蔽性，函件較小，口岸查驗容易忽視，違法行為更為隱蔽。

而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是直接打擊走私行為。

2012年至2015年期間。中國曾三次與東南亞國家合作，組織“眼鏡蛇”“眼鏡蛇二號”“眼鏡蛇三號”野生動物保護執法全球聯合行動。2021年，中國與全球110多個國家和地區共同參與了國際刑警組織和世界海關組織的“雷霆行動”。

除此之外，環境保護部在2003年、2010年、2014年、2016年分四批發布了《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只不過名單裏71個物種的數量跟現實中的入侵物種數量相比，完全不在一個量級。**現在不少走私入境的動物既不是國家明文規定的保護動物，也不是“三有”或省級保護動物，野生動植物保護站無權管轄。所以入侵物種名單需要進一步修訂和擴大，而且越快越好。

而從2022年8月1日起，農業農村部、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海關總署聯合發佈的《外來入侵物種管理辦法》正式開始實施。這是我國第一部針對外來物種防控的管理辦法。其中明確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未經批准，不得擅自引進、釋放或者丟棄外來物種。未經批准，擅自引進、釋放或者丟棄外來物種的，將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生物安全法》第八十一條進行處罰。

除此之外，在《野生動物保護法》2020年版修訂草案中，還擬對網絡平台上發佈和野生動物相關信息作出更加嚴格的限定，禁止網絡平台為違法交易和利用野生動物及其製品提供“展示”“交易”“消費”的服務，因為“本來沒有購買意願，看了這種短視頻可能就產生了購買慾望，給非法交易埋下隱患”。

只是，跟隨意走私和放生造成的危害相比，現在的法律法規還是顯得太過温和，而這些行為造成的危害，卻要由整個社會來承擔。

除了加快修訂入侵物種名單之外，相應的懲罰措施至少要跟他們造成的危害相匹配，五萬元以下的罰款顯然不足以嚇阻那些胡亂放生的人。

就在202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非法引進、釋放、丟棄外來入侵物種罪，規定：**“違反國家規定，非法引進、釋放或者丟棄外來入侵物種，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面對越來越多的走私和丟棄行為，希望這條規定能夠儘快發揮作用。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放生都會造成難以控制的危害。

2018年，在天津永樂橋邊，很多身着黃色背心的人們擰開礦泉水瓶蓋，把礦泉水“放生”到河裏。這些人之所以放生礦泉水，是因為“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而且他們放生的水還是被大師“加持”過的“大悲咒水”，功德更高……

這個新聞剛出來的時候，這些人還被很無數網友嘲笑過，現在看起來，跟那些放生鱷雀鱔還有其他生物的人相比，那可真顯得人畜無害。

畢竟礦泉水總不能咬傷孩子們的手指。**參考資料：****財新週刊：《異寵熱背後的野生動物非法貿易》****南方週末：《汝州捕怪魚記：全網圍觀直播，歷時45天抽乾一湖水》****中國企業家雜誌：《鱷雀鱔10元包郵，誰在買賣外來物種？》****齊魯晚報：《媒體起底放生組織：成本成謎，一年流水賬超百萬》**中新經緯：《鱷雀鱔在我國多地出現，律師：放生可責令限期捕回，最高罰款5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