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近代革命我們用“反帝反封建”的論述的問題,學術界很多年前就存在爭議_風聞
关山老愚-2022-09-14 17:36
【本文來自《我一直覺得,把我們千年的大一統歷史和歐洲的中世紀都稱為“封建”,是極不合適的》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對於近代革命我們用“反帝反封建”的論述的問題,學術界很多年前就存在爭議。
有的人認為我們用錯了,我們並不是一個兩千多年的封建制國家;有的人認為對“封建”二字的定義的問題。答主的這番思考其實還很粗淺。
首先我們要思考的是,如果我們的“封建”論述錯了,為何我們用“反封建”的旗號能夠拉起一支改天換地的隊伍起來?如果真是錯的,便不可能獲得民眾的認同和支持。如果認為民眾文盲不懂這些,但關係到他個人的切身利益該是懂的吧?為何能在實踐中取得成功?
其次,如果“封建”真是對的,為何我們真是的形態是郡縣制,並非西周與歐洲中世紀的分封制,不是“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皇權不下縣”並不是指縣以下屬於哪個領主,而是鄉紳自治,這既是上層建築的集權與基層靈活性的有機組合,也是農業社會成本考慮的必然結果。但無論如何,這跟字面意義上的“封建”不搭嘎。那是否又説明“封建”論述錯了呢?
近代關於“封建”的論述起自19世紀的歐洲,真正所謂現代社會意識的成熟也在19世紀的歐洲。所以對於歐洲來説,19世紀是一個跟他們此前一切時代完全不同的時代,為了描述這一時代,“世紀”這一表達歷史與時間的概念便取代了傳統紀年的史學分期。“19世紀”便在亞當斯密、黑格爾、馬克思、韋伯、卡爾波蘭尼等眾多人物從不同角度的論述中誕生了。比較有代表性的便是于爾根的《世界的演變:19世紀史》。也就是説,其實19世紀在歷史學的意義上是先於其他世紀誕生的,然後人們才從19世紀倒推誕生了18世紀、17世紀……,於是也就有了歐洲的“封建”論述。
相對於歐洲的19世紀塑造了此前一切世紀,我們中國的這個節點發生在20世紀。也就是説**我們對西方的反抗,便將他們的歷史論述納入到了我們傳統的歷史敍述中,於是便誕生了“20世紀”。**然後由此倒推,便出現了19世紀、18世紀……等等,傳統的皇帝紀年法、黃帝紀年等歷史與時間的論述法便被逐漸替代。我們與歐洲與世界的時間便融合在了一起,有了共時性,這便是匯入世界。
**這個將外部歷史與時間的論述納入到我們自己內部的過程,伴隨着的是革命。**無數先賢像納入“世紀”概念一樣,將西方的“無產階級”、“封建”、“資本主義”等概念全部引入進來,既完成對我們自己的改造,也進行對帝國主義的抵抗。其實嚴格按照字面意思來説,不光“封建”對我們歷史的論述有問題,就連“無產階級”革命也跟字意不符,我們是農民革命,屬於小資產階級為主體,並不是工人為代表的無產階級。但為何我們用這些論述都成功的調動組織起了民眾,並且取得成功了呢?這就不是簡單的誤用的問題。
**這些詞語看似錯了,其實我們在用它們對我們自己歷史進行論述,以及政治性展開的過程中,已經注入了獨屬於我們歷史的新的含義。**詞還是原來的詞,但含義便不再限於歐洲的原本上的含義。
比如,**對於“無產階級”這一概念,我們不能從其成員的歷史出身上推導出來,而應該從這個概念對成員自身歷史性的超越方面來理解。**舉例來説,澎湃同志的出身屬於地主,但他早早就燒掉了地契進行革命,他便是通過“無產階級”這一概念完成了對自我歷史性的超越,所以他屬於無產階級。我們的農民出身的子弟兵,也無不是在此後學習的過程中完成了對自我的超越,這才有了那麼高的覺悟。
所以,在看待近現代從西方引入的概念的時候,不要原教旨主義,而應該從我們自身的實際運用中展開分析其獨特的內涵。既可以説我們用了西方詞彙的“名”,來指代我們實踐中的不同於西方的“實”;也可以説我們為這個“名”注入了我們自己的含義。
在此強烈推薦一本書,汪暉老師的《世紀的誕生:中國革命與政治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