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氾濫的日子:互聯網進軍影視行業,説拍片不用劇本_風聞
韭黄阿ricch-2022-09-15 11:55
導語
2015年11月27日,不斷有知名編劇在自家朋友圈、微博發聲炮轟阿里影業。
起因是,阿里影業的副總裁徐遠翔在一場主題名為“原創與IP相煎何太急”的論壇上,大肆談論自己、以及自己背後的阿里影業對於未來影視行業的構想:
“我是在給在座的編劇指出一生路。”
“我們不會再請專業編劇。”
“我不要你寫劇本,就是寫故事,也跟殺人遊戲一樣不斷淘汰,最後那個人寫的最好,我們給重金獎勵。”
徐遠翔在這次論壇上核心想表達的意思是:由編劇來決定寫什麼故事已經成為過去式了,我們現在決定拍什麼的依據是IP,是知名度。然後找一羣編劇或非編劇、專業或非專業的人來一起寫,誰寫得最好就用誰的,專業編劇只是在最後起一個文本轉換的功能。
此言一出,論壇上當場就有受邀出席的職業編劇起身走人,沒來的編劇事後聽説了這件事,覺得這不太禮貌。
《瘋狂的外星人》、《老炮兒》的編劇董潤年老師在朋友圈發牢騷:在場的老師怎麼就直接走了呢,怎麼就沒人上去抽他呢?
這件事,在編劇圈子裏,反響是巨大的,是空前的,因為徐遠翔的言論挑戰了職業編劇的認知:怎麼能根據數據來選擇故事呢?這樣的故事哪有靈魂可言。怎麼能讓一羣創作者像在鬥獸場一樣去比拼?這是在編劇,還是在養蠱。
但是,如果換做是一位互聯網資深從業者在這,他們會覺得這件事再正常不過,也再熟悉不過。
通過大數據分析,找到一個好賽道,也就是好故事。然後圍繞這個賽道,孵化幾個團隊,進行內部賽馬,把資源向數據好的那一組傾斜,最終拿到結果。
標標準準的互聯網模式。
這時是2015年,距離2014年BAT三巨頭齊齊軋進影視行業剛過去一年。互聯網巨頭們,手握着票子、技術和渠道,雄心勃勃想要創建一個自己理想的文娛帝國,打造一條自上而下,從小説到影視到遊戲到周邊消費的巨大IP變現鏈條。
“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而反觀影視圈內,此刻卻一片愁雲慘淡。博納影業的總裁於冬,在2014年上海電影節上,語驚四座:
“未來,電影公司都將給互聯網打工。”
1. 強勢 未來,電影公司都將給互聯網打工
在互聯網企業向影視圈插旗的第一年,愛奇藝曾和芒果TV有過一場激烈的碰撞。
起因是愛奇藝在2013年,斥巨資2億買下了湖南衞視包含《爸爸去哪兒2》等5檔節目,除芒果TV外在2014年的網絡獨家版權。
可是到了節目播出的那天,愛奇藝發現,播出的平台除了他愛奇藝,還有360影視。並且相比於愛奇藝,在360影視的平台上,還有更為獨家的明星互動、幕後花絮等資源。
對此,芒果TV的解釋是:360影視是沒有版權,但芒果TV有。360影視那只有一個導航鏈接,儘管所有人都是從360影視那裏進去的,但節目是跳轉到我芒果TV播出的。所以,並不存在對愛奇藝的侵權。
愛奇藝的反擊很凌厲。觀眾在看《爸爸去哪兒2》的時候,很快發現不對勁,節目內部的植入廣告,個個全都成了馬賽克。
芒果一查,發現事情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原來被打馬賽克的,已經是因為和節目內容貼合太緊,無法刪掉的植入。但凡和節目內容沒有關聯的廣告,在愛奇藝的版本,那是直接“一剪梅”。
這裏面最慘的是樂視,和愛奇藝本就同為視頻平台的競爭者。這下落到對家手裏,自家花了4500萬元買的廣告,在首播當天是一個標點符號都沒看到。
事後,愛奇藝也做出了申明:我也沒侵權啊,在平台購買的版權當中,有一項界限模糊的權利,叫內容修改權。
愛奇藝和芒果TV的這次碰撞,除了讓業內的人發覺,在互聯網新生態下,不少規則制定得並不完善,有漏洞可鑽之外。
更是讓部分影視行業人為之警覺。
愛奇藝的強勢使他們意識到,在媒介更迭的新時代,互聯網把持着的渠道,可以使他們面對傳統內容商時佔盡優勢。
環顧四周,視頻播放平台被阿里、百度、騰訊、樂視四家所把持,後來僅有一家芒果TV,依託自身強大的內容製作功底,以獨播的節目,殺出重圍;
電影宣發在網絡發行這一塊,渠道自不必多説。而即使是院線發行,觀眾只要在手機上購票,也難逃貓眼、淘票票這一左右兩門神。
按照阿里當時在影視行業的佈局,是預備以淘票票購票軟件為切入點,用做生態、做平台的方式來切進整個影視賽道。項目孵化上有“娛樂寶”來做影視投資,宣發上有燈塔、鳳凰雲智來打通影院環節,發行上有優酷和淘票票可隨時進行流量扶持。
阿里影視彼時對外的宣稱是,自己是“電影行業的水電煤”,就是來給大家做服務的。但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理解,水電煤是基礎,但少了,你就沒法生存。
就連原先作為大後方的電視端,也處在樂視“家庭影院”的圖謀範圍之內。
影視,儘管是作為內容產業,但很多時候內容不好,票房收視反而不一定會撲;可如果是渠道堵塞了,則意味着這部作品在商業上失去了任何可能。
而現在,在影視內容想要走出去的道路上,已經沒有一寸餘土,不在互聯網的射程內。
2014年,依據大數據概念打造的網絡自制美劇《紙牌屋》大火。它的成功,讓大洋彼岸的優愛騰樂相繼宣佈“網絡自制劇元年”的到來。
這預示着雙方地位發生了一些新的變化。
以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視頻平台之間的競爭,都是圍繞以一次性支付天價版權費爭搶“版權劇”進行的。精良的版權劇曾是視頻平台拉新的利器,版權的價格也被節節炒高。
2011年樂視買下《甄嬛傳》時花費2000萬,等到幾年後,騰訊購買其姊妹篇《如懿傳》時,價格已增長至8.1億。
自制劇的成功,改變了互聯網只能坐在場下叫價的局面。
2018年,國內181部新劇中,自制劇佔比接近一半。2019年愛奇藝世界大會上,龔宇表示:“以往七八年,重價採集購買版權是方向性的不正確”。直接給版權劇判了死刑。
“版權劇成為視頻平台內地位最低的末端劇。”
《若你安好便是晴天》製片人楊利在自己的微博長文《我喜歡這個世界公平正直的樣子》中,揭露了版權劇目前在視頻平台裏的窘境。
在後續接受採訪時爆料,優愛騰三家會對版權劇進行聯合壓價,一家定價多少,另兩家不得超出這個價格。以此來“壓榨”上游不屬於他們投資的影視公司。
並提出質疑:優愛騰三家佔據了市場上四分之三的市場份額,如果一部劇被他們聯合壓價以致封殺,是不是意味着這部劇就不能有面見觀眾的機會?
分賬劇的出現,進一步凸顯出互聯網在行業內的強勢話語權。由視頻平台負責定級影視劇分賬標準,進行利潤分配。表明互聯網已經跳脱出“合作者”“參與者”的侷限,更多是以“規則制定者”和“裁判”的身份參與其中。
就像博納於冬在另一個預言裏所説的那樣,互聯網對於影視傳統行業將會進行深度改造,傳統影視公司必須快速融入他們構建的這套生態系統裏。否則,只能被淘汰。
現在,傳統影業排着隊,拿着愛的號碼牌,等着接受互聯網企業的改造。互聯網大佬們,也實在想不出這套商業邏輯有什麼問題,於是也編好了教材準備進一步在內容上深度改造影視行業。
這本教材的封面上寫着四個大字《用户思維》。
2. 賦能 跟我學,這叫用户思維
侯孝賢在2015年帶着自己新作《刺客聶隱娘》來北師大做交流的時候,談及了自己“背對觀眾”拍電影的理念。並在其中舉了一個反例,就是互聯網公司的一些導演,他給這些人起了個暱稱,叫“產品經理導演”。
“每天忙着抓各種流行元素,這次想10億,下次想20億。你每天盯着觀眾幹嘛?電影是關於人的,你對人徹底理解,拍出來就能打動觀眾。你可以成功一兩次,但不會永遠成功。因為你不是在創作,你是在幫觀眾找東西湊合看。”
編劇汪海林的説詞就比較夾槍帶棒了。他懷念以前煤老闆投資影視行業的情景,地點都在洗腳房,雖然一邊摟着個姑娘,一邊還會説:咱們這個片子,一定要弘揚正能量。
但是真的,他們都特別尊重專業好嗎。除了要找女演員外,沒有別的任何要求。
其次,到了白銀時代就是房地產老闆,他們也不干預你創作,只是喜歡管理。
認為最差勁的就是互聯網企業,他們總是有很多想法,大數據、流量、IP,越來越離譜。
末了補充一句,要不是現在煤炭行業不景氣,我真心希望他們再回來。
導演和編劇完全不能夠理解,為什麼拍電影,這樣一個創作工作,需要看大數據來分析用户,這和產品經理還有什麼區別。
在互聯網企業眼中,人的悲歡並不相通,但導演和產品經理的目的卻是殊途同歸的。都是圍繞用户的悲歡喜好,設計他們需要的東西。
只不過一個是電影,一個是產品;一個調教演員、剪輯去做、一個調教程序員去做。
周鴻禕説,好的產品標準有三:“剛需,痛點,高頻”。當把這套做產品的理論套進去後,你會發現很多互聯網在影視行業的操作,能夠開始被理解。
找剛需,拉出大數據,看看大家平時到底愛看什麼。做產品最怕假設一個偽需求,很多人口口聲聲説自己愛看藝術電影,大數據晚上一查,嘆口氣:裸體不等於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