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歪：老課本與新教材——老課本之恩，“生死而肉骨也”（上）_風聞

本文寫作之前曾受到極夜太陽風《不呈現規律和原理成為教材界的政治正確，合理嗎？》的觸動和啓發，謝謝極夜太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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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作之前曾受到迷途小書童《常年給孩子補習數學，發現現在的課本上都沒有了定律、定義這些東西，全靠我來總結》的觸動和啓發，謝謝迷途小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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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很頑皮，真正三天打魚四天曬網那種。

那時沒有衞生紙，上廁所用樹葉、稻草、石頭擦屁股。由於心不在於讀書，上初中後我從來不買作業本，也從來不做作業，我沒有廢舊作業本擦屁股，就撕掉新嶄嶄的課本來擦屁股，完全不管老師上沒上過課本里的內容，往往未到期中，幾本課本就撕沒了。

一個學期五個月，我有三個月不在教室裏：和一幫爛崽（我還是頭目之一）一起，躲進生產隊甘蔗地中心砍了甘蔗吃到飽，從甘蔗二尺高一直吃到甘蔗七尺高，附近幾個大隊的甘蔗都被我們掃蕩個遍；要不就到河裏游泳，到食品站看公豬與母豬交配，到糧所看工人們把稻穀裝包扛上汽車運走，到榨油坊敢看師傅榨油，夜黑風高的晚上我們還賊作案……篇幅所限，惡行就不詳敍了，也擔心弄污了讀者的眼睛。

我的家鄉是公社所在地，公社唯一的集貿市場就在家鄉的街上。校長説，有樣學樣，無樣照街上，我們既然是街上，就要給其他學校做表率。我們這幫爛崽就這樣被學校盯上了。那時剛粉碎四人幫沒多久，文革慣性力還在，我們就被當做“壞分子”推到全校師生大會主席台前站成一排，先挨個念檢討書，然後接受全體師生批鬥。跟電影裏批鬥地富反壞右差不多，就差胸前沒掛牌。這類醜事我記得總有二三次吧。

父親打了我好多次，那真叫狠，把平日鞭打慢牛的牛鞭繩子蘸在水裏，然後猛打猛打，覺得水被打幹了蘸水繼續抽，一鞭下來就是一道凸起的紅色肉痕。最難受的是，還有幾道抽在臉上，第二天上學後整日未曾消去。

我們這夥爛崽，後來兩個被槍斃，其餘的，除了我都獲了刑。多年後，我的初中老師跟我説，要不是你考上大學吃上了公家飯，你也會被槍斃的。可能吧。畢竟，爛崽團伙兩個頭目，一個被槍斃了，另一個還活着的就是我。

那麼，一個學期五個月就有三個月不在教室裏、劣跡斑斑的我是如何涅槃轉世的呢？

家長、老師、同學的説教成功了？都不是。那時候，小學5年，初中2年，高中2年，我初中畢業那年14歲。1979年4月，離中考時間還有3個月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太瘦小，現在馬上回去做農民身體吃不消，就想考上高中（那時每個公社都有高中），讓身體再長兩年再回去挖地球。考上我們公社的高中，再獲兩年長身體的機會，那時候便是我最大的理想，其他任何考慮都沒有。

心中有了執念就開始發奮用功。課本都擦屁股了，那就去借已經畢業但還保留課本的親戚家孩子的。又發現，語文語法和修辭，我連個概念都沒有，更別説做題了；數學呢，兩個三角形相似、全等都不會證明（初一內容）；物理、化學題簡直有如天書……沒辦法，我既然心中已經決定兩年後才回去挖地球，就只能泣血拼命了——下晚修了，別的同學都已經入眠入夢，我還要把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政治課本（英語不計入總分），按照自己的閲讀思考進度，從順數第1頁讀到倒數第1頁，並思考每一課的課後練習題，一直熬到凌晨一二點才敢睡覺；平日裏，洗碗、掃地、生火做飯、吃飯、洗澡、做操、走路、拉屎、撒尿也要背誦識記和回憶知識要點。一句話，只要眼睛還睜着，就得學！學！學！

基本上，我是靠自學初中課本參加中考的。離中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的成績上來了，在整個年級（其實就兩個班）排名第八（中考成績升至第四），學校領導和老師拿着我的考試卷第一次上我家家訪，叫父親看緊我，要嚴防我回到從前。

這一年，我考入了1979年剛剛恢復建立的全縣唯一重點高中——縣中（後改名一中，又新招初中生，轉為完全中學）。縣中最低錄取線227分，我的中考成績228分。我們那一屆三個班150人，我的入學成績估計是第149名。那時沒有腐敗，上線就被錄取了。

進了縣一中，與全縣最優秀（我除外）的149個初中生聚在一起，我的人生從此發生根本性變化。

第一，縣中文革前就存在，文革中取消，文革前的縣中學生幾乎100%吃上公家飯，村裏大人説我考上縣中，這輩子不用幹農活了，我心中滋長了一份對未來的覬覦和期盼。

第二，縣中良好的學習環境——從全縣抽調最好的老師教授全縣最好的學生（我除外）（當時縣長到我們學校作報告就是這麼説的）——同學們全都唯一專注於拼命學習，都想考上大學中專，然後跳出農門，這種拼命向上的氛圍將我重返過去的可能性堵死了。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高一春季學期的五四青年節我就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學習上，我一如初中最後三個月繼續泣血付出，又購買數理化自學叢書自學而惡補初中短板。語文方面，買了本當時是中等師範學校的課本《現代漢語》，總算基本補齊了歷年落下的語文知識。

高考前有預考，即使是當初全縣最優秀（我除外）的150個初中生，現在也有5%預考不過關，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高考時又有一批同學落榜。這樣，當初全縣最優秀（我除外）的150個初中生高考升學率只有80%（已經是全縣25所高中最好的，其他大部分高中——包括那些授課老師也和學生一起參加高考的高中——連一個上線的也沒有）。幸運的是，老師計算高考升學率時，我既做了分母，又做了分子。

以下便是當年我得以混進大學的最根本原因了：

一個是勤，現在坊間流傳所謂“只要人不死，就往死裏學”，其實早在四十年前，沒誰壓迫，沒誰動員，我自己就已經心甘情願這樣做了。

一個是課本——課本上有詳細的定義、規律、原理、知識來龍去脈和例題解題思路介紹、引導，使我得以在短時間內循序漸進，建立自己較為系統的理解。老課本對我中考成功作用巨大無比，簡直大過天了。完全可以這樣説，如果沒有老課本，沒有規律、原理、知識來龍去脈和例題解題思路介紹、指引、點撥、提示，我根本無力自學而考取縣中，則我這個初中畢業班了還不會證明兩個三角形相似全等的渣滓，又是爛崽團伙頭目之一，走上社會之後早就被槍斃了。老課本之恩“生死而肉骨也（使死人活轉，使枯骨長肉）”，再造之恩重比泰山，深如大海。我説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唱支山歌給黨聽，

我把黨來比母親。

母親只生了我的身，

黨的光輝照我心。

把歌詞裏的“黨”換成“老課本”，就是我最想唱給初中課本聽的山歌。

老課本萬歲，萬歲，萬萬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