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2022年了,還會有人類種族滅絕?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2-09-20 23:28
大家好,我是烏鴉。
前段時間,烏鴉和大家探討了“中國最後一個女酋長去世”事件背後,一個曾被滿清“強迫保留習俗”,險些走向滅絕的中國少數民族——鄂温克族的往事。

就在烏鴉找尋資料期間,無意中看到了一則令人感傷的新聞:2022年8月23日,一名巴西熱帶森林巡視員在例行巡邏時,發現了一具男性部落土著遺體。
根據分析,當時他已經去世至少一個半月,年齡大約六十歲。
很快,這名土著去世的消息就在巴西乃至全球引起熱議,因為他正是那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英國《衞報》報道截圖
怎奈,人們不知道他叫什麼,甚至不知道他具體年齡、民族以及他所講的語言,因為,他是該原始部落最後一人,沒錯,不打引號。
這是巴西歷史上第一次有記錄的遺世部落消失案例,換言之,人類目睹了一個民族的消亡,而且還是肉體上的。
此前,外界稱其為“洞穴人”,並多次嘗試和他建立聯繫,但始終未能成功,他一直對試圖幫助他的巴西原住民事務管理局及其他國際組織人員保持敵意,甚至數次試圖攻擊外來的志願者。

《衞報》報道截圖
“洞穴人”這種反應完全能理解,因為從他的視角來看,所謂現代“文明人”跟他是有“滅族之恨”的。
原來,“洞穴人”所屬的部落自20世紀70年代(專家推測時間)起,就遭到當地非法開礦者的襲擾,數量本就寥寥的族人一個個死於非命。
非法礦工們的暴行激起“洞穴人”及其族人奮起反抗,結果卻讓“洞穴人”的部落遭遇滅頂之災。

截至1994年,“洞穴人”所屬的部落僅存7人,已經如白犀牛那樣“功能性滅絕”。
部落的末日發生在1995年,非法武裝礦工使用現代化自動輕武器對“洞穴人”部落再次發起襲擊,6名土著被害,“洞穴人”成為該部落最後一人,儼然似“最後的莫西幹人”。

但比莫西幹人更悲催的是,“洞穴人”的部落叫什麼名都無人知曉,他真正的名字、生平更是成了永遠的謎,他也是名副其實的“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因為他的語言無人知曉,他的餘生只能在自言自語中度過。

“穴居人”自己搭建的房屋
最終,他在獨立隱居了26年後,最終還是和他的族人見面了。
事情發生後,全世界震驚,人們除了對他及其族人悲慘的命運感傷外,更是感到疑惑不解:為什麼在2022年還會發生土著滅絕事件,還是發生在“金磚四國”、南美扛把子的巴西?

其實,就是因為在巴西,發生這些事倒也不奇怪了。
1
我們都知道盎薩人在北美以及西班牙人在拉美的殖民罪惡,但在巴西,葡萄牙殖民者同樣對當地印第安土著犯下滔天罪行。
葡萄牙人在1500年來到巴西(彼時稱為“聖十字地”)之際,當地印第安人的社會組織尚處原始公社制度階段,部落裏每個“社員”一律平等,共享勞動果實,相較於北美的阿帕奇、科曼奇、蘇族、納瓦霍人,以及南美、中美及墨西哥的阿茲特克、瑪雅及印加人,巴西的印第安人顯得十分淳樸温和,甚至沒有求戰之心。

對於初來乍到的葡萄牙人,巴西土著簡直温和、好客得一塌糊塗,對於對方各種苛刻的“求助”,幾乎有求必應。
可如此的恭順並沒有喚醒葡萄牙人的良知,在信奉天主教的葡萄牙人眼裏:巴西的印第安部落和舊大陸的人類不是一個物種,他們不是亞當、夏娃繁衍的後裔,所以,他們不是人!

葡萄牙殖民者強行傳教
在這樣的話術操縱下,葡萄牙人很快開始了滅絕人性的奴役。
葡萄牙人先是強迫印第安人砍伐巴西紅木、巴拉那松等著名森林資源,緊接着,當他們發現巴西土地適宜甘蔗、咖啡等經濟作物後,立刻毫不猶豫地將印第安人趕進種植園。

巴西紅木
很快,過度的勞累、野蠻的屠殺以及白人帶來的疾病使印第安人人口鋭減,此外,葡萄牙殖民當局還公開鼓勵白人搶掠印第安人為奴,還無恥地聲稱這是“為了巴西的建設”。
面對殖民者的壓迫,巴西印第安人卻很少有激烈反抗。一則是當地土著完全處在原始石器時代的水平,反抗除了加速部落滅絕外,沒有任何用處。

二則,巴西有着廣袤的亞馬遜熱帶雨林,許多部落都選擇往密林最深處去躲避,這也成功逃脱了殖民當局的抓捕,畢竟對於葡萄牙殖民者來説,去原始森林費勁巴拉地抓土著,還不如花錢買黑奴或者僱傭來自歐洲的貧窮白人來得實惠。
這也造成了亞馬遜叢林中存在着海量的“未知部落”。

但有一點要説明的是,巴西當局對於印第安土著的態度,還是要好於同時期的盎薩殖民者。
在18世紀下半葉,葡萄牙國內開始了開明專制主義性質的“龐巴爾改革”,葡萄牙殖民當局在1758年宣佈巴西國內的印第安人為自由民,奴隸身份僅適用於販運來的黑奴。

但是,葡萄牙人還是將“文化消滅”作為既定國策,首先就是在“文明世界”控制區內的印第安村落設立管理員,並宣佈印第安女性和白人男性的後代地位僅次於白人,印第安男性無權娶白人女性。
此外,為了讓更多印第安人“沐浴在天主的光輝下”,殖民當局還組成了一個名為班德拉隊的探險隊,目的是深入叢林深處將“不服王化”的“野蠻原始人”抓起來,強行送到集中營進行“教化”,如果有暴力反抗,輕則囚禁超過十年,重則殺頭。

這項反動政策一直到巴西獨立12年後,也就是1834年,新獨立的巴西帝國出台的《補充法令》賦予政府“教化野蠻土著”的職責後,印第安人被濫捕濫殺的現象才有所改善。
此後二十多年,巴西陸續出台了一些賦予印第安人權利、義務、勞動報酬的具體規定,比如1845年巴西國會就通過了“各省設立印第安人事務主任一職”的法令,其中明確規定了印第安人也是人,只是需要“良好的啓迪與教化”,並宣佈印第安人必須要住在固定區域,當地的莊園主對犯錯的印第安人的囚禁時間最多8天,並將印第安人納入公共和村落的社區服務工作體系內。

而在1850年,巴西國會通過一項關於確定印第安人土地的法令:規定了印第安人居留的土地可以成為其私人財產,這相較於同期依然不肯將印第安人視為人類的美國,確實好了很多。
怎奈,這項政策執行得十分失敗,許多當地的白人莊園主採取各種威逼利誘,將印第安人的土地據為己有,而巴西帝國政府則長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更可怕的是,白人莊園主還和政府勾結起來,打着“教化”的幌子,對印第安兒童進行洗腦和傳教,使其本就弱勢的文化遭遇毀滅性打擊。
直到1889年,巴西聯邦共和國取代帝制,徹底廢除了巴西的奴隸制後,共和國政府終於開始着手進一步改善印第安人的處境。

比如,在“教化”問題上,政府宣佈實行“政教分離”政策,讓印第安人接受現代科學教育,而不是過去那些讓傳教士進行宗教洗腦,同時,還設立了全國性的印第安人管理機構,以保障巴西印第安人的“權益”。
但這一切來得有點太遲了,彼時的巴西印第安人除了隱居在亞馬遜密林深處未被發現的部落外,但凡是在政府行政區內的印第安人基本被徹底同化,他們只會説葡萄牙語。

而從印第安人的視角,巴西共和國政府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用另外一種“看似更文明”的方法繼續對自己進行迫害。
2
20世紀初,巴西開始了現代化建設,其中包括給來自歐洲、日本等國移民分配土地,但這自然就和聚居當地的印第安人發生矛盾。

比如在米納斯州、聖保羅州就發生多起印第安人和歐洲移民的衝突,而在其中,巴西政府卻採取拉偏架的方式,間接幫助白人移民佔領土地,對殺害印第安人的白人罪犯採取放任不管的態度。
久而久之,大量印第安人被迫賤賣自己的土地,而他們缺乏理財賺錢等手段,很快淪為赤貧,流落街頭或者搬進貧民窟居住。
更糟糕的是,這些外來移民還帶來了吸毒、賭博等糟粕,這使得印第安人深受其害。

巴西毒販
而在當地開辦工廠、種植園的國內外壟斷資本家大肆剝削印第安勞工,不肯給予其和白人同工同酬的待遇。
另外,這些工業活動不可避免地讓印第安人居住地環境日漸惡化,許多印第安人的壽命遠低於白人和其他膚色人種。
更令外界詬病的一點是,巴西對於印第安土著的自決權和語言文化保護態度始終消極,即便是在今天都沒有多少保障。

比如,現在的巴西法律依然沒有包含土著民族自決權相關的規範,同時,在印第安人的土地上發現資源後,其利潤完全被資本家、政府所獲取,原住民得不到一點權益保障。
哪怕是政府主導的合法項目,也極少同當地土著進行協商,更遑論經濟補償。
因為對於巴西政府來説,印第安保留地面積遼闊(相當於法國和英國面積的總和),近100萬平方公里,開發成本巨大。

巴西全國印第安人基金會1992年估算,僅僅是勘界工作所需經費就超過5200萬美元,而彼時的巴西政府只願意支出330萬美元。
直到1994年,德國銀行貸款給巴西政府1660萬美元后,勘界工作才算勉強進行了一些。
至於對於印第安部落的保護,巴西政府的態度就是放任不管——我嘴上答應,但就是不作為,除非國際社會給錢。

至於印第安文化保護,巴西曆代政府從未實施過,儘管巴西在其憲法中就規定了國家語言多樣性,少數族裔語言、文字應該獲得保護。
可截至2010年,竟然只有4個偏遠地市將三種使用人數較多的印第安語言象徵性賦予官方地位,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我們所熟悉的整理、教學和保護在巴西根本看不到,上到政府官員,下至絕大多數普通民眾,腦海裏壓根沒有所謂“保護土著語言文化這個意識”。
截至2010年的數據,巴西大約有305個根據語言分類的土著族羣,其中人數在五千以上、較大的印第安人部族有十個,其中包括瓜拉尼人、亞諾瑪米人、卡因干戈斯人等。

至於像阿帕拉依人、茹馬人等人口不足20的部族也比比皆是。
上述那些部族大約説着 274 種語言,但其中大多數語言的使用人口不到四位數,甚至只有個位數。
可巴西官方只對其中60種語言進行過研究,數百種語言甚至連最基礎的記錄都沒有,就在不知不覺中消亡了,比如那個“洞穴人”所講的語言。

而根據歐美語言學者的估計,像“洞穴人”那樣有離羣索居,且幾乎未和其他人發生過任何溝通的原始部族目前可能還有114個,可巴西原住民事務管理局只對其中28個部落進行了官方認可,因為這樣就可以逃避對這些部落的保護義務,不用花錢去設立觀察者和派駐保護人員。
因為,巴西原住民事務管理局每年得到的經費也少得可憐,其中政府的撥款只夠維持30%的基本運營,其餘部分則要自籌資金。

在一系列的消極政策下,巴西土著語言消失嚴重,但政府從未採取過有效手段進行保護,僅有少數志願者和國際組織在義務保護巴西土著的語言文化。
巴西政府雖然也在國際援助下開辦了少量“土著學校”,並進行民族語言教訓,但目前僅有34種語言開發了不同程度的教材,有專職教師能進行教授的土著語言不過20種,且大多數歸於表面形式,名存實亡。
不過,國際組織在這個層面指責巴西政府其實已經沒有意義,因為現在的巴西政府連土著印第安人的基本生存問題都放任不管,説什麼“文化傳承”顯然有點奢侈。

3
要知道,巴西從獨立開始就是一個以大地產製為特徵的私有制國家,其社會經濟被大莊園主所操縱,即便是建立了共和政府也沒能改善這個狀況。
即便政府有心實施一些有利於印第安人的政策,也基本在這些大莊園主的阻撓下失敗。
而巴西政府對這些罪惡的不作為,更是極大助長了不法分子的囂張氣焰,從20世紀初至今,巴西民間各路不法分子針對印第安部落領地的侵害從未停止。

據巴西印第安人傳教理事會公佈的報告《攻擊印第安人的暴力》稱:僅在1996年一年,侵犯印第安人土地的事件就超過138864起,涉及15個印第安人部族中的121個。
施害一方除了莊園主外,還有大量的非法採礦者、淘金者甚至毒販武裝,他們深入原始森林從事非法勾當,在遇到印第安土著部落後,輕則武力驅趕,重則血洗全部落,遇難的印第安人成百上千,每年都呈現上升態勢。

僥倖躲過屠殺的印第安人,往往也因極端的貧困最終選擇自殺,比如在馬託格羅索州的卡約瓦族印第安人曾有100多人,可在毒販武裝的逼迫下,僅在1990年到2000年間,光自殺者就超過30多人。
當然,也有相對“彪悍”一點的部族,在絕境之下,選擇了以命相搏。其中較為典型的是在巴西—秘魯邊境上的科魯布斯部族,該部族長年從事狩獵工作,原本與世無爭。
但由於巴秘邊境上的走私、販毒、偷渡事件頻發,科魯布斯部族多名成員被蛇頭、毒梟武裝殺害,最終選擇對白人的無差別殺戮。

從1980年代開始,先後有數百名外來的白人被科魯布斯部族獵人用毒箭射殺,這使得巴西百姓一時間對該區域是“談虎色變”,怎奈巴西政府始終沒有介入解決這個問題,任由土著和外來者進行衝突,可謂是放任“羣眾鬥羣眾”,自己置身事外不作為。
或許在巴西當權者看來,這些“低賤的印第安人”滅絕更好,這樣就不用花錢費力氣保護他們了,這個態度亦如他們對待亞馬遜熱帶雨林大火的態度。

而對於這些躲避在叢林深處的土著來説,森林之外的社會是真正恐怖的人間地獄,那些“卑鄙的異鄉人”所帶來的惡意無處不在,有限的“善意”更像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且還暗藏致命的誘惑。

巴西印第安人悲慘的現狀也是拉美各國印第安人問題的重要縮影。
作為美帝眼中的後花園,整個拉美的印第安人無不存在土地被利益集團開發侵佔的厄運,可各國政府卻都對此置若罔聞。
因為拉美各國過度依賴出口經濟,自然也對相關利益集團進行刻意縱容。
更重要的一點是:拉美各國不論是左翼還有右翼執政,都不得不對這些利益集團進行一定程度的妥協。

這自然不可能將印第安人的保護落到實處,更不會將印第安人的發展與國家安全、國家經濟利益相協調,只會將後兩者凌駕於印第安人利益之上。
儘管這些行為多少會因為國際輿論的壓力,而得到一些遏制,但真正解決問題還是得靠所在國的政府。

亞馬遜叢林非法金礦
從現在的狀況來看,拉美各國政府在可預見的未來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這也預示着:這些部落的消亡與毀滅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參考資料:
知乎:狼天行VVL
B站:賽博供銷社
郝時遠:《亞馬遜巴西能為中國民族事務提供什麼“經驗” ———再評“第二代民族政策”的“國際經驗教訓”説 》
****何靜宜:《巴西少數人權利保護制度研究》
劉明:《20世紀以來巴西印第安人土地政策的變遷》
周世秀:《巴西印第安人現狀和政府的相關政策》
徐世澄:《方興未艾的拉丁美洲印第安人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