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被召從軍時：從桃園結義、木蘭、三毛到好兵帥克_風聞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台詞如此有名，後世許多結拜的都樂意學。

但桃園三結義之傳奇，不在於結局的同生共死——事實上也幾乎踐行了：劉關張先後逝世的日期相距不過三年半——而在於當時的起點：

桃園三結義的起因，正史是“靈帝末黃巾起，州郡各舉義兵，先主率其屬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

小説裏是平亂招募民間義勇。

所以劉關張結拜組團拉羣，不是為了搶銀行抄金鋪、撈一發跑路，而是報國安民。

“念劉備、關羽、 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

這就大氣了。

我們熟悉的從徵傳奇，又不止這一個案例。

《木蘭辭》。“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木蘭代父從徵了。

但這段戰事，其實是被淡化的——之前開過腦洞，説木蘭跟高長恭一起打仗，那是開玩笑了。

只最後十年歸來，“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的形象也算端正。

這個故事裏，木蘭關山萬里，朔氣寒光，十年百戰，一筆帶過。與桃園結義報國安民，不同的好法：

同樣是從徵立功，卻沒那麼“救困扶危”的凝重，還帶點撲朔迷離的遊戲感，瀟灑自若。

但也不是所有從徵，都讓人愉快的。

比如杜甫《石壕吏》，又是另一個景象了：有吏夜捉人，那是晝夜不停，掃地為兵。

就這家，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那是都被卷乾淨了。

到此地步，就只好老嫗入伍，去備早飯了。

這是個體的痛苦。

還是杜甫，《兵車行》，那就宏觀得多了：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税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這個去時裹頭歸來白髮，配合“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讀來，更讓人心酸。

兵書上一個數字，就是咸陽橋邊一串哭聲。

男徵女耕，租税又哪裏來？

這首詩就隱約帶出了一點對比：

劉關張報國安民，是慷慨激昂。

木蘭代父關山萬里，是瀟灑自若。

但對杜甫那會兒的百姓而言，太累太苦了，就透出一點逃避之心來：反是生女好——畢竟女的還能嫁鄰居留下來，男的就填去戰場了。

張養浩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也就是這意思了。

這就得説到故事的另一面。

我私人認為最卓越的抗日影片，同時也是最卓越的反戰影片，《三毛從軍記》。

大人物發出號召：“要以無數無名華盛頓，造就一個有名的華盛頓；要以無數無名嶽武穆，來造就一箇中華民族的嶽武穆！”

三毛想當嶽武穆，於是慷慨從徵。

魏宗萬老爺子扮的老鬼，聽到要上前線，面有難色：畢竟徵兵處的人提醒他，可能真要吃槍子，沒法混。

少年血氣，老於世故，就比出來了。

三毛們上前線，九死一生打了勝仗；得了錦旗，可是臉都沒機會露；被上頭呼來喝去，泡茶洗衣服擦屁股背黑鍋，“小人物！小把戲！”小人物被當做棋子犧牲了，大人物救都懶得救，“再議”。

如此八年之後，勝利了。

大人物在煙花慶典美酒掌聲裏致辭；作為前線奮戰的英雄，三毛沒機會上前。

“三毛知道，他就是華盛頓，就是嶽武穆。只是是，無數的，無名的，而已。”

大人物勝利了，背後是一個紅色的V。Victory，勝利。

下一個鏡頭，是三毛站在一個白色V上：而這個V，是無數陵墓組成的。

真正是無數無名嶽武穆，堆起了大人物們一個勝利的V。

一將功成萬骨枯。

當然，三毛們終究是保家衞國，義不容辭。

只是實在不幸，遇到了如此混蛋的上司。

還有更詭異的案例。

捷克傳世作品《好兵帥克》裏，奧匈要打一戰，便催召捷克人當兵。

只就小説裏提到的，布拉格人當時自殘逃役的法子：

裝瘋，搞胃瘤，裝發燒，斷踝骨，嚼砒霜，吞鹽滷，喝硫酸，鋸胳膊……這麼折騰，就一個目的：

不用為奧匈人上前線。

奧匈的對策是：

——飲食控制，早晚一杯茶，再加一副阿司匹林。

——大量服用金雞納霜。

——每天用一公升温水洗胃兩次。

——用灌腸劑、肥皂水和甘油。

——用冷水浸泡的被單裹身。

好多是到灌腸那段，就宣稱自己沒病沒災，樂意進戰壕。

真到最後一步的，直接人沒了，埋了。

就按這個流程拉壯丁，帥克那一批70個人，除了一個確實沒腿的，一個真得了胃潰瘍的，其他68人，包括三個晚期肺結核的，都宣佈為體格健康，直接送前線去了。

所以咯。

從桃園三結義和木蘭從徵，到奧匈與布拉格百姓的鬥智鬥勇，也算是從徵的兩個極端。

其間是非，一目瞭然。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要鬥爭就會有犧牲。這是大前提。

如果為了救困扶危保境安民，那自有無數的無名嶽武穆，慷慨熱血，奮然而起。

而如果只被搜刮去當大人物功名的炮灰……那布拉格人跟奧匈上層玩捉迷藏鬥智鬥勇，也是自然而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