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89期文稿：免費教育、福利住房，智利人拒絕新憲法_風聞
马前卒-马前卒工作室官方账号-万丈高楼平地起，NB社区在这里2022-09-27 21:53
大家好，2022年9月25日星期日，歡迎收看第489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當地時間9月4號，智利全民公投否決了新憲法草案，60%的選民不滿意。
這次修憲是2019年智利社會變革的結果。睡前消息第33期，我們分析過智利社會，指出智利缺乏高質量就業機會，所以社會不穩定。
https://www.bbc.com/news/world-latin-america-62792025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8024061.html
2019年末，智利主要城市發生大規模抗議和騷亂，示威主要訴求之一就是重新制定憲法。2020年10月，智利選民以近八成的壓倒性優勢，要求重新制訂憲法。
https://zj.zjol.com.cn/news.html?id=1319462
去年5月，智利選舉制憲會議，中左翼獲得了絕對優勢，12月中左翼再次贏得總統選舉，號稱要制定一部當代最進步的憲法。
從過去2年智利選民的態度來看，他們很期待新憲法能給社會帶來變化，這次為什麼會拒絕新憲法呢？
https://www.chileconvencion.cl/wp-content/uploads/2022/07/Texto-Definitivo-CPR-2022-Tapas.pdf
從具體條款來看，制憲會議提出的憲法草案有很多創新，和現狀相比看跨度很大，同時也製造了難以預測的風險。
比如説，自從1820年獨立，智利一直是單一制共和國。但新憲法草案前言宣佈，智利是由幾個國家實體（naciones）組成的。
這個説法不僅僅是一個形容詞，後面的草案條款完全變更了政區模式，全面推行地區自治，允許某些行政單位獲得特別領土地位，以及設立土著居民自治區。雖然新憲法草案也明確規定，不允許任何地區以自治為跳板獨立。但這一組條款顯然被智利選民認為太激進了，最好謹慎一點。
公投後歡呼新憲法被否決的智利羣眾
新憲法中的原著民多民族性激怒了智利社會
https://theobjective.com/internacional/2022-08-30/plurinacionalidad-indigena/
作為一個新大陸國家，智利土著權利問題由來已久。智利南方領土上有南美洲最大的印第安族羣馬普切人，在歐洲人發現美洲之前，印加帝國是南美洲發展程度最高的文明，也拿馬普切人沒辦法。歐洲人來之後，馬普切人很快學會了騎馬，建立了類似於匈奴帝國的軍事組織，可以對拿着火槍的殖民軍隊打殲滅戰，所以一直保存了相對獨立性，現在還保持了100萬左右的人口。
智利現在的統治體系是19世紀建立的，繼承了很多西班牙殖民時代的法律。之後智利多次經歷軍事統治時期，社會制度對土著居民有一定的歧視。2013年，聯合國公開譴責，説智利軍警以反恐的名義壓制土著民族權利，敦促智利政府停止對馬普切族土著人應用反恐法律。這次中左翼派別上台，對以往的錯誤有所反思，修訂憲法的確體現了一定的進步性。
http://www.chinanews.com.cn/gj/2013/08-01/5111528.shtml
但是，在土著居民權利方面，新憲法草案明顯走的太遠了，不僅正式承認了土著居民是獨立的民族，設立單獨的自治區域，單獨選舉國會代表。還用特殊權利補償土著羣體。特殊權利包括語言、習俗、象徵物這些精神標誌，也包括土著地區的土地、礦藏和水資源開發權利，允許土著居民在主流社會之外建立獨立的教育、文化、醫療體系，甚至自己的法律系統。
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土著人民發展基金認為智利新憲法是偉大的勝利
https://www.filac.org/reportes/los-derechos-indigenas-en-el-centro-de-la-polemica-por-la-nueva-constitucion-chilena/
這些條款引發了普遍質疑，反對者認為這不是消除歧視，而是逆向歧視，製造更嚴重的矛盾。
憲法週日投票前夕原著民社區的分裂
https://es.euronews.com/2022/08/31/chile-division-comunidad-indigena-nueva-constitucion-q-vota-este-domingo
除了原著民權利，被否決的憲法草案為其它非主流文化也制定了激進條款，比如明確規定國家必須把多性別（LGBT）觀念作為主流價值觀。比如説承認所有非血緣的家庭關係，允許無限制的墮胎和安樂死。在性別問題上，新憲法規定，所有官方和半官方的機構，重要職務必須有一半留給女性。
智利：制憲會議批准將安樂死納入憲法
https://www.clarin.com/mundo/chile-aprobaron-inclusion-acceso-muerte-digna-nueva-constitucion_0_Liw7RB9ufv.html
今天全世界的女權主義者都想成為智利人
https://www.eldiarioar.com/opinion/hoy-feministas-mundo-queremos-chilenas_129_9287496.html
智利獨立之前是西班牙殖民地，70%人口自認為天主教信徒。不過，發展到21世紀，智利人的教徒身份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習慣，並不會因為天主教文化就特別反對少數派權利。對於墮胎、女權、變性文化這些現代訴求，大多數智利年輕人的態度是 “不在意”，所以前幾年他們會支持左翼政府上台，想給自己換一個更輕鬆的法律環境。
但新憲法草案走得太遠，想強迫全社會立即全面認同這些激進文化觀，客觀上剝奪了中立派説“無所謂”的權利。所以一部分中立派不得不和保守派聯盟，對激進的新憲法投反對票。
分裂和不正當的特權：多民族性在憲法提案中的影響
https://www.diarioconstitucional.cl/2022/08/14/division-y-privilegios-injustificados-las-implicancias-de-la-plurinacionalidad-en-la-propuesta-constitucional-es-el-titulo-de-una-publicacion-del-instituto-libertad-y-desarrollo/
“做為一名智利女性我為何反對新憲法”
https://blogs.elconfidencial.com/mundo/tribuna-internacional/2022-09-02/mujer-voto-rechazo-constitucion-chile_3484032/
直到20世紀，天主教還是智利的國教，1925年憲法才正式宣佈政教分離，到現在天主教也經常對現實社會發表意見。智利天主教會主教團在投票前夕，打破不直接參與政治的傳統，公開表達了反對新憲法的態度。
這次中左翼制定憲法，如果能聰明一點，用漸進政策保持中間派的支持，本來可以繼續排除教會的影響力。但是，事實證明，過猶不及，天主教反而藉着公投穩住了局面。在草案被否決後，有主教忍不住公開慶賀，這也代表了很多智利保守派的態度。
媒體報道智利天主教主教們批評新憲法
https://www.eldebate.com/religion/20220727/obispos-chile-frente-propuesta-constitucional.html
智利天主教主教團聲明
http://www.iglesia.cl/documentos_sac/29082022_958am_630cc614f21c0.pdf?t=Comit%C3%A9%20Permanente:%20Actitudes%20ante%20una%20decisio%CC%81n%20trascendental%20
https://www.religionenlibertad.com/america_latina/289580164/obispos-chile-celebran-no-constitucion-anticristiana.html
作為一個前天主教國家，文化爭議對智利來説的確很重要。但從當代史來看，智利人最關注的問題還是經濟。第33期節目我們介紹過，智利最近一次“企鵝革命”的起因是地鐵票漲價，學生讀書收費太貴，這次修憲，左派也吸取了經濟方面教訓，在教育、醫療、住房各方面推出了全民福利體系。
教育方面，對應之前歷次學生抗議的訴求，憲法草案准備禁止一切盈利性大學。這當然會導致一批想賺錢的私立大學關門，為了解決名額不足問題，新憲法又規定政府投資擴建大學，標準是接納所有符合條件的申請人，而且不收任何學費。
在醫療方面，新憲法草案承諾要建立高質量的全民醫療體系，還保證向全民提供高質量護理服務，主要靠國家財政買單。
在住房方面，新憲法草案保證給所有人提供“體面和舒適的住房”，而且價格符合平民收入水平。
除此之外，憲法還保證普通人能享受充足的食物、水和能源，每一條福利拿到中國互聯網上都能換十萬個贊。
但是，新憲法並沒有因為全面福利政策就贏得支持。從民意調查來看，智利人對憲法草案最不滿的條款，就是聽起來最美好的國民醫療體系，其次是質疑完全免費教育的可行性，第三才是建立分權制的自治區，再接下去又是傾向於平等的養老金制度改革。
準備否決的選民認為，憲法草案中哪些原則最讓人擔心
https://www.as-coa.org/articles/poll-tracker-chiles-constitutional-referendum
這些數據説明，如果只是在文化和行政區劃方面有爭議，新憲法還有可能被智利人民勉強接受。但是，經濟方面的條款不能讓智利人民滿意，新憲法就註定要被徹底否決了。
為什麼智利人民會拒絕新憲法提供的全面福利體系呢？
還是回到第33期的結論，當時我們對比過智利和香港的社會問題。2019年導致智利左翼上台的全社會抗議，起因雖然是公交漲價，但根源是產業結構太脆弱，提供不了高質量就業。
智利人民在折騰過幾輪之後，逐步認識到一條真理——福利是要花錢的。而智利政府並沒有很多的財政盈餘，也不太可能獲得大國援助。無論新憲法許諾多少福利待遇，每一條承諾都必需配上開源節流的方案才有意義。
中國人從智利買櫻桃，也買礦石，應該最清楚智利的經濟結構。現在智利出口產品的一半是銅礦石及含銅產品；隨着新能源產業發展，智利巨大的鋰礦儲備也有機會賣個高價；此外就是大櫻桃代表的特色農業出口。同時，智利糧食自給率只有40%，每年要買幾百萬噸糧食才能生存。在發展出新產業之前，智利必須穩定地生產礦石和水果，出口這些初級產品才有飯吃。
本次制訂的新憲法草案對礦業和特色農業非常不友好，因為中左翼修憲的一個重要概念就是“生態憲法”。多項新條款都大幅增加了礦業和農業投資的禁區和政策不確定性。前面我介紹了新憲法想增加土著保護區，其中包括許多現有礦區、農業區。從歷史經驗看，增加土著保護區的自主管理權限，必然會明顯提高生產成本，導致一部分外來投資退出，對經濟絕對不是好消息。
智利新憲法承諾“綠色採礦”
https://www.laprensalatina.com/chiles-new-constitution-promises-transition-to-green-mining/
智利憲法將環境和原著民權利置於核心
https://www.ft.com/content/25a20fc7-ae6e-4fe7-82a4-26635b3e96b8
就在新憲法討論期間，礦業和農業公司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普遍放緩了新投資計劃，當然也會減少工作機會。所以選民不看好“生態憲法”。
智利新憲法將影響產礦業
https://skillings.net/chile-mining-nationalization-chiles-new-constitution-set-to-impact-mining/
穆迪警告智利憲法可能打擊礦業投資
https://www.mining.com/web/moodys-warns-chile-constitution-uncertainty-could-hit-mining-investment/
生產商擔心新憲法影響鮭魚養殖
https://www.seafoodsource.com/news/aquaculture/salmonchile-questions-ambiguities-in-new-constitution-which-may-impact-industry
一旦選民開始質疑新憲法的經濟邏輯，福利體系就不再是加分項。主導修憲的中左翼越是宣傳福利條款，選民的否決傾向就越強。
除了在內容上分析新憲法的缺陷，我還要分析一下人的因素。中左翼政府在修憲之前，已經上台執政一段時間了，他們的表現並不能讓智利人相信新憲法的優越性。
新總統博裏奇今年36歲，是智利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家元首，也是當前世界第二年輕的國家元首。他3月初上台後，因為本身和內閣成員的幾次施政失誤，支持率迅速下降。
沒有蜜月期：在放大鏡下總統博裏奇執政前一百天
https://www.radioudec.cl/sin-luna-de-miel-los-primeros-cien-dias-de-gobierno-del-presidente-boric-en-la-lupa/
博裏奇總統收穫了32.8%的支持率
https://chile.activasite.com/estudios/pulso-ciudadano-54/
比如説，智利前駐華大使施密特今年7月就以資深技術官僚的身份批評智利新政府，説這些沒有經驗的年輕人不知道如何使用權力。其中一個具體表現是智利政府沒有派人去接替駐中國和駐巴西大使，職位空缺了好幾個月。中國是智利的最大外貿國，巴西是南美洲最強的國家，也是智利在本大陸最主要的貿易伙伴。這兩個國家不認真選派大使，説明智利新政府並不重視發展經濟，寧可把精力用來寫新憲法。
https://dfmas.df.cl/df-mas/hablemos-de/ex-embajador-de-chile-en-china-la-canciller-urrejola-deberia-tomar-un
最近半年世界經濟形勢的確不好，但是因為大國通貨膨脹和戰爭影響了原料供應，能出口原料的資源國經濟增長都不錯。智利本來應該也能分到不少紅利，但現實是智利經濟發展繼續放緩，樂觀估計也只能增長1.5%。在選民看來，左翼政府連送上門的短期紅利都抓不住，恐怕也不適合替智利制訂一部影響幾代人的新憲法。
https://www.ccpit.org/chile/a/20220529/20220529binp.html
智利對加布裏埃爾·博裏克的憲法説“不”
https://www.elmundo.es/internacional/2022/09/05/6315346cfdddff696e8b45ba.html
今年4月28日，新華社的《半月談》雜誌發表了一篇著名的社論，標題是《既要、又要、還要……基層要有幾雙手？》。請靜靜幫我讀一段：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1335280558089359
“領導沒説不支持，總是先讓你做做工作，如果事情還是沒解決，那就是工作沒做到位。”北方一名鄉鎮幹部説，這兩年基層防疫任務陡增，上級下放的任務增加，但發放的資金補助減少。他跟上級部門申請增加公益性崗位，以緩解基層幹部的工作壓力，卻只得到“做做同志們的工作吧”這句話。
智利公投説明，智利人對政府和法律的要求，已經超越了“既要、又要”的階段，能夠比較理智地分析政策的利弊，而不僅僅看短期內的福利待遇。這裏我也請理智的觀眾給我的視頻點贊、投幣、做轉發。
智利人在特定條件下拒絕了無條件的福利政策，但是最近幾年更多的選舉制國家選擇了印錢發福利，借債支撐眼前的繁榮。這些國家有什麼區別呢？
國內説起拉美國家，往往會有“短視”、“情緒化”、“不會搞經濟”的刻板印象。如果説起拉美國家搞民主政治，想在簡體中文互聯網找一句好話都難。但這次智利公投，卻給我們展示了拉美社會的另一面。也許是因為之前其他拉美國家提供了錯誤教訓，讓智利人看到了高福利狂歡之後的長期蕭條，所以他們謹慎地否決了激進憲法草案。
另外，去年301期節目我們介紹過瑞士的公投制度，過去170年搞了700次公投，決定了很多重大問題。最近十年，瑞士人多次通過選票否決了提高福利標準的法案。比如説無條件的國民基本工資，強制的六週帶薪假，都被公投否決了。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954y1n7Kw?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vd_source=87ddbf3f4d24095b069ff1cc30a0be69
http://world.people.com.cn/n1/2016/0606/c1002-28412662.html
https://www.chinanews.com.cn/cj/2012/03-13/3740323.shtml
如果稍微把標準放寬鬆一些，還有很多國家的財政穩健派能贏得民主選舉。比如説過去十幾年的德國，默克爾四次當選總理，她就是不喜歡印錢和借債發福利的財政保守派。德國現任政府由社民黨和自民黨組成，也不打算大幅擴張赤字。
但是從全世界來看，確實是借債發補貼的政府在增加。比如説剛上任的英國首相特拉斯，贏得選舉就是靠承諾大幅減税和提高補貼。上台後，特拉斯也的確制訂了空前的撒錢補貼計劃。
利茲特拉斯承諾減税 300 億英鎊以贏得保守黨右翼人士的支持
https://www.ft.com/content/233b692e-39be-4175-90e3-1253418203b0
https://www.sohu.com/a/583007876_130887
至於説美國的財政和債務問題，中國人天天能在媒體上看到，熟悉程度可能要超過對中國本身的瞭解。過去兩年，美國國債比例提升了20%，一部分是用來應對疫情和戰爭帶來的經濟缺口，另一部分也是在撒錢發福利。比如説最近拜登政府連續通過了多個財政支出法案，計劃一次性免除3900億美元的學費貸款。
https://tradingeconomics.com/united-states/government-debt-to-gdp
https://www.cnbc.com/2022/08/16/ed-dept-cancels-3point9-billion-in-student-debt-for-over-200k-borrowers.html
從全社會的視角來看，再怎麼設計財政方案，也只是調整記賬方式，最終福利還是人民自己買單。印錢導致美歐社會進入了70年代以來最強的高通脹時代；借債發福利更是給下一代人埋地雷。但政治效果立竿見影，拜登目前的支持率已經從最低的35%左右反彈到了45%。可以預計美國接下來還會發債印錢換取社會穩定。
拜登支持率在中期選舉前反彈
https://www.axios.com/2022/09/15/bidens-approval-rating-rebounds-midterm
從這些例子看，民選政治能否理智對待福利政策，是有一些規律的。如果本國金融產業賺錢太多，虛擬經濟太強大，民眾就容易忘記財富生產的基本規律，願意用暫時的財政遊戲欺騙自己。另外，如果歷史上精英政治傳統太強，精英教育和大眾教育之間出現割裂，人民也容易放棄長期的經濟責任，追求眼前的補貼和休假。英國和美國現在濫用債務空間，逐步消耗自己的財政基礎，可以看做過去200年頂級帝國主義的社會後遺症。
當然，這些規律並不絕對，而且在每個國家起主導作用的因素也不一樣。比如説瑞士也有發達的金融，但還有發達的製造業，產值是金融業的2倍左右，似乎可以説瑞士的實體經濟就業加強了國民的理性，德國也適用類似的規律。
但同樣的規律到日本就不合適了，日本也是製造業強國，但是現在根本沒有擺脱債務經濟的意思，這或許應該用日本社會上下脱節來解釋。日本統治集團和底層的教育有割裂，而且世襲的權利地位太多，所以民眾投票的時候不會替統治集團背起責任感。
無論其他國家的民眾做了什麼選擇，最重要的還是中國人能吸取什麼經驗教訓。睡前消息編輯部一直都關注中國的公共債務和社會福利問題。461期節目我對比了日本和中國的生育率，也比較了兩國政府的融資能力。當時我説：
和日本相比，中國的優勢在於還處於高速增長階段，而且債務比例也沒有那麼高。而中國的劣勢在於，經濟高速增長時期比日本短，積累下來的脂肪層沒有日本那麼厚，一旦需要用債務財政來自救，試錯機會沒有日本那麼多，必須一次成功。
今年的經濟發展條件不好，從統計局公佈的上半年經濟數據看，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直轄市，包括北京上海全部是赤字財政，沒有一個盈餘，中國財政也即將進入債務經濟階段。我們必須嚴肅考慮怎樣利用當下的債務空間，換一個有希望的未來。這就意味着中國社會要在福利、投資和減税各個方面之間做取捨，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智利修憲的案例值得關注。
我認為，智利最近的局面至少可以提供三條經驗教訓。
第一條經驗 僅僅靠法律條款不能推進社會進步，就算加上道德立場也不行。只有找到能支撐進步的經濟增量，證明新的制度能兼顧效率和人道主義，才能推動社會往前走。
比如説，法律規定人人要漲薪，但沒有給出提高全社會生產效率的方案，最後必然印錢製造通貨膨脹。法律規定最低工資翻一倍，但政府不能提供這樣的保底工作，結果必然是企業解僱底薪員工，製造額外的失業。當許諾免費醫療，免費教育都不能説服羣眾的時候，智利左派就應該反思一下自己了。
第二條經驗，進步不是簡單地否定保守現狀。把當前的錯誤政策反過來，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政策。
比如説智利新憲法草案給土著居民規定了優厚的保護法案，允許他們完全保持自己的文化，制定地區性法律，建立獨立的教育體系。這當然是對過去歧視土著居民的修正。但是，現代社會的人權，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通過打破傳統社會實現的。馬普切人的傳統文化包括一夫多妻制，包括婦女不受教育，如果這種落後文化也要強行保護，實際上是無視了普通馬普切人的人權，把他們當成貓狗一類寵物了。
馬普切人當前的文化也不是他們的祖先原創的，而是最近幾百年借鑑歐亞大陸的遊牧文化逐步塑造的。他們的祖先能接受馬和金屬武器，保護自己的獨立地位，現在馬普切年輕人也應該有接受其他現代元素的平等權利。智利人正是看到了左翼所謂保護條款的荒謬性，所以才對憲法土著條款提出了更多的反對意見。
第三條經驗，人民能夠對政策可行性做出比較理智的判斷，不能把普通人都當成只有情緒的《烏合之眾》。但也要承認社會條件會影響人民的理性。所以應該主動給人民提供全面的信息，展示其他國家的經驗教訓。
智利這次修憲是21世紀多次“企鵝革命”的後續發展，而智利人民否定了脱離現實的憲法，也是“企鵝革命”成果的一部分，不能説智利左翼之前的工作沒有意義。冷靜的人民將來可以支持社會更踏實的進步。
帶着這幾條經驗回頭看中國社會，我們應該想辦法在兩方面建立共識：
在戰略上，應該讓普通人理解進步的必要性；如果不承認進步的必要性，總是迴避改革，社會就會停滯，最終被積累的矛盾壓垮。
在戰術上，應該讓普通人理解進步的複雜性。如果不承認進步的複雜性，推動進步的人懶得做細緻工作，只根據美好的願望推出粗糙的改革方案，新方案可能會製造更大的麻煩，給保守派復辟製造機會。
説到社會共識，我想起之前中國各個自媒體平台都喜歡給用户推送感情類內容，經常會強行分享兩性交往經驗。我注意到，有經驗的作者都會提醒新手。“表白”——尤其是當眾“表白”是感情水到渠成的結果，而不是能快速鞏固關係的工具。如果對方只是略有好感，還在猶豫不決，千萬不要設計隆重的儀式真情表白，更不要當場要求對方做選擇。因為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大多數人往往會選擇保持現狀，避免風險。十次強行表白，有九次會被拒絕。
最近的智利左翼制憲代表，政治水平就像一個從來沒和異性交往過的中學生，沒有耐心約會交往，培養感情，稍微抓住一個機會，就把自己的幼稚夢想全部拋出去，逼着羣眾跟自己一起“進步”，被事實打臉一點都不奇怪。這用20世紀的概念來形容，就是典型的“左派幼稚病”，希望中國年輕人能認真研究智利的當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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