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著名海商汪直，為何被朝廷誘殺？_風聞

NO.1807 - 汪直

作者：貝利撒留 / 編輯：冷小軍

投稿，轉載與商務合作，請聯繫微信號potereio

前些年，一則“日本人為明朝漢奸汪直修墓”的新聞，引爆了國內互聯網。隨後不久，浙江麗水學院和南京師範大學的兩位青年教師，帶着自備的斧頭和榔頭來到了安徽歙縣，在找到了王直的墓之後，將刻有汪直名字的墓碑，和刻有日本人名字的“芳名塔”砸毀。此舉讓本已沸沸揚揚的，“日本人為民族敗類修墓”事件，再添波瀾。

汪直何許人也？

▼

汪直，又名王直，號五峯，是明朝徽州歙縣拓林人（今安徽歙縣）。在日本，汪直是受人敬仰的英雄人物，自稱五峯船王，有割據一方，稱王稱霸之意。在中國，他卻是官方正史裏的“倭寇”漢奸，是該遭唾棄的民族敗類。

日本人為汪直樹立的雕像

《明書·汪直傳》記載：“（汪直）自少落魄任俠，及壯多智略，善施與，故人宗信之。”意思是汪直從小就不是官府眼中的良民，而是標準的民間“好漢”。汪直少年時便認為：“中國法度森嚴，動輒觸禁，孰與海外乎逍遙哉？”可見，汪直早已經是個心懷異志之人。

不過，汪直有這種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在明朝中後期，階級之間的差距是巨大的。 

正所謂有人生在羅馬，而有人生來騾馬。很不幸，汪直的出身就屬於後者。在那個年代，明朝南方有千千萬萬個汪直。而他們為了能夠出人頭地，或者只是為了混個温飽，都會將希望寄託於大海。

片板不許入海的海禁政策

▼

最初，朱元璋對大海的厭惡，也許只是因為被他擊敗的張士誠和方國珍餘部，在舟山羣島起兵造反。但是這個偏執的皇帝，後來通過一系列政令構建出了嚴厲的海禁政策，通俗來説就是“片板不得入海”。海禁最嚴時，甚至沿海的居民在近海捕魚都算非法。

中國海上貿易自古就很發達。有學者考證，至遲在春秋戰國時期，中國人就開始了海上貿易活動。《國語·齊語》有言：“越裳獻雉，倭人貢暢”。漢朝時，甚至有通過海路與羅馬交往的記載。

到了商品經濟發達的宋朝，海上貿易更是空前繁榮。南宋初年，市舶司的年收入“動以百萬計”。南宋末年，市舶司的年收入更是達到了二百萬緡（每緡一千文，即一貫錢），而當時南宋的財政總收入也不到一千萬緡。可見在當時，海外貿易是國家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

沿海人民走私成風，海商汪直

▼

如此鉅額的貿易，在明朝被明文禁止了，自然是極為不合理的。因此，雖然官府不做海上貿易，但是當時民間，卻有不少人鋌而走險。

總之，在明嘉靖十九年（公元1540年），汪直與鄉人朋友來到廣州，開始做起了走私。當時汪直的走私生意，主要是把中國的絲帛硝黃等違禁物品運到日本等國。而這些國家遠不如中國物產豐富，因此倒賣這些違禁品的利潤，往往有十倍百倍。這讓汪直看到了海上貿易的巨大前景，之後的五六年間，汪直一直穿梭在各國之間，所獲鉅萬，是一名真正的“海商”。

然而在海上不僅有海商，還有海盜。甚至很多海商也會兼職做海盜。所以當時的海商大都會“成羣分黨”，結伴而行。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汪直投入徽州同鄉許棟部下當頭目。三年後，首領許棟被官府（朱執）擊敗逃走，汪直被推舉為新的首領。嘉靖三十年，汪直先後擊敗了多位海商頭領，一舉成為當時最大的海商頭目。

嘉靖帝

這時候的汪直雖然羽翼豐滿、勢力極大。然而總體上，還是可以算作海商的。

海禁政策不得人心，海盜汪直

▼

明中葉以後，隨着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商品經濟開始從農業經濟中分離，江南出現了“機户出資，機工出力”的僱傭勞動，資本主義開始萌芽。在當時，僅僅是絲織品、茶葉、瓷器等常規貨物，往往都能在海外獲得十倍以上的利潤。而廣大勞動人民，也是迫切需要海外市場的消費，來讓他們養家餬口。

織機效率遠高於純手工

片板不許下海的海禁政策，卻阻斷了這一進程。在官府被走私者滲透成篩子的年份，海外貿易還是可以通過走私來實現的。但是當政策收緊，通過正常途徑無法獲得商品時，以汪直為首的海商，就只能下狠手了。這時，搶劫就成了海商們的主要進貨方式；這時，汪直已經從海商蜕變為了海盜。

值得注意的是，汪直雖然做了海盜，但是一方面搶劫的目的性較強，只是為了“進貨”。另一方面往往以官家大姓為搶劫對象，因為一來官家大姓往往“藏貨最多”，二來汪直的隊伍中大都是來自沿海地區的貧苦百姓，他們深知百姓之苦，因此極少劫掠。

抗倭兵勇

因為以上種種，汪直雖然做了海盜，但是此時在民間卻名聲不差。當然了，因為壞了不少沿海大姓的好事，所以在官面上，汪直已經是“奸民”了。

海商集團反明鬥爭，倭寇汪直？

▼

對於汪直的海商和海盜身份，一般來説是爭議不大的。接下來關於汪直究竟有沒有勾結倭寇，才是我們今天的重頭戲。在此之前，我們首先要明白什麼是倭寇，以及明朝倭亂的本質。

提及明朝歷史，倭寇就不得不提。倭寇入侵的時間甚為長久，“幾與國相始終矣”；倭寇入侵的空間甚為廣闊，“江淮以南，無地非倭””，甚至明朝的都城之一南京，都曾出現過被一小隊倭寇“圍城”的景象。

“倭”，本是中國人對日本人的稱呼。倭寇，顧名思義，就是來自日本的海寇。然而稱呼是一回事，實際又是另一回事。“嘉靖倭患”中確實有“真倭”的存在，但是不能以偏概全。

真倭寇

嘉靖倭亂爆發後，參與倭亂的成分頗為複雜。其中有心心念念、堅持反明的張士誠方國珍餘部後人，有專業走私商人，有越獄下海囚徒，甚至還有沿海大姓。來自日本的“真倭寇”，在數量上並不多。

《倭變事略》載：“官兵利於斬倭首而得重賞，明知中國人而稱倭夷，以訛傳訛，皆曰倭夷，而不知實為中國人也。”同樣的記載，在歸有光的《論御倭書》中也有。甚至戚繼光之所以下定決心，從義烏礦工中招人訓練戚家軍，也是因為他之前率領的部隊太過頑劣，有殺中國人冒充倭寇領賞的事例。

戚繼光

那麼汪直和真倭寇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首先必須説明的是，汪直從一開始下海走私，就和日本建有聯繫。後來海禁政策收緊時，汪直甚至帶着部下前往日本薩摩州，建立了屬於自己的獨立王國。由於汪直的實力過於強大，因此雖然強佔了日本領土，但是畏威而不畏德的日本人不僅不仇恨汪直，反而很尊敬崇拜他。這時候的汪直被推舉為“五峯船主”，自稱“徽王”，後人也有稱之為“五峯船王”的。

汪直雖然與日本交往甚密，但是從始至終中，都是佔據相對強勢的地位的。所以很有可能，汪直並不是為“真倭寇”帶路的漢奸，甚至“真倭寇”只是他僱傭的打手而已。那些被冠以“倭亂”的搶劫，也許有一部分，只是汪直在以他自己的形式去對抗官府、逼迫官府讓步。既然當時大明朝的子民都畏懼倭寇，那麼汪直就索性僱傭一批倭寇做打手，甚至自己帶人假扮倭寇，以便行事。

汪直在日本的根據地平户島

汪直的死，則更能説明他和倭寇的不同。從嘉靖三十三年開始，胡宗憲就一直勸降身在日本的汪直。在這期間，汪直及其部下積極配合官軍，使得“兩浙倭漸平”——這已經很能説明問題了。

汪直本人也一再強調，只要朝廷不再堅持海禁，而是“互市”，允許正常的海外貿易，那麼他完全可以率部歸順大明。後來，汪直因此受騙被捕。哪怕在獄中，汪直也希望能上書皇帝，以求互市。

然而和封建官僚、以及利害相關的沿海大姓相比，汪直還是過於天真了。儘管有胡宗憲力保，但是汪直還是被處死了。而他那一套互市的言論，終究也沒有傳到皇帝的耳朵裏。在汪直死後，走私生意沒有終結，只是利益更多被沿海大姓、士大夫分走了而已。

倭寇侵擾範圍

數百年後，依然難以評價的汪直

▼

回顧完汪直的一生，我們會發現他是一個複雜的人。在大明朝廷的官方視角里，汪直是一個勾連倭寇的民族敗類。不可否認的是，不論出於什麼目的，在汪直的手上，是有着累累血債的，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

但是另一方面，汪直又是一個強大的海商盟主。他不僅為東亞諸國帶來了繁榮，而且對於海商羣體和大明朝南方部分百姓來説，汪直也算是做過好事的。因此，以大明朝民間視角來看，汪直又成了一個亦正亦邪，梁山好漢式的人物。

“當世道足夠崩壞，壞人也會體現出一絲正義性。”這實在是一件極為諷刺的事。所以我們不妨捫心自問，如果大明朝能夠正確對待海外貿易，不搞一刀切的海禁，還會有“五峯船王”汪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