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馬思純的同情,分他們一點…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09-28 08:00
作者 | 陳百萬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前兩天,馬思純又上熱搜了。
一位粉絲的留言自己心理狀況不佳,她回覆説,我“曾經和你一樣放棄自己,看不上自己,暴飲暴食”。
這些年,大眾一直惋惜馬思純。
「變胖」「戀愛腦」等等可以毀掉一個明星口碑的事情,在馬思純壓抑的原生家庭面前,得到了理解,甚至是同情。
這個世界,似乎只有明星的一舉一動,能讓無數人真情實感地共情。
今天,小in想講一講被遺忘在角落裏的幾千萬人,他們更需要大眾的同情。
先從一部電影講起。
一部小成本電影,霸佔口碑榜,不少人哭着看完電影,再哭着上豆瓣給它打五星。
電影名叫**《媽媽!》**。
儘管很多人詬病鏡頭語言太過細碎,但沒有人不為其講述的母女之間的故事悲痛。
故事很簡單,一位85歲的媽媽,照顧忽然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的65歲的女兒。
光看這句話,大概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這肯定又是一個關於「遺忘」的故事。
關於阿爾茨海默症的可怕,在遠處觀看的人,最感同身受的一句話是: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遺忘。”
但這部電影,講得卻是比遺忘更痛苦,也更現實的事情——看護病人。

中國有句老話,“久病牀前無孝子”。
真正走近病人的生活,我們會看到那些讓人不適的真相。
看護者,先要適應老人失去記憶,從體面的長輩變成無法控制情緒的孩子,忍受對方的謾罵和攻擊。
然後,伴隨着老人逐漸失去自理能力,甚至開始在房間大小便,所有精力都要被捆綁在病人身上,生活逐漸死氣沉沉。
絕望和混亂之中,愛被日復一日的消磨。
於是,比愛更沉重的情感滋生,無數的悲劇也由此發生。
甚至有人,選擇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

“母親深夜慘叫的時候,覺得她若死了自己就解脱了。”
“我曾拿枕頭往媽媽臉上摁。”
這是日本NHK紀錄片《看護殺人》裏,接受調查的看護者的自白。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已經照顧患有認知障礙的父母長達十年。
在一開始,沒有人預料到自己有一天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但在漫長的身心俱疲而走投無路的看護生活中,他們陷入崩潰。
紀錄片裏,採訪了一位親手殺死自己母親的五十多歲的兒子。

剛開始,看護的工作全由男子的哥哥負責。
他工作繁忙,白天只能把看護的工作交給日間護理。
然後每天下班回到家,到第二天早上,他都得忙於照顧母親。
幫她洗澡,處理她的大小便,安撫她的情緒……
母親認知障礙,不僅情緒反覆無常,經常侮辱咒罵他,而且沒有自理能力。
稍微不注意,母親就會在房間隨意大小便,搞的遍地惡臭。
所以他無法安心入睡,整晚都要緊繃着。
而且母親經常半夜哭喊,用頭砸着用來隔斷的搖晃的門,聲音很大。
他不得不起來制止她,因為會打擾到鄰居。
但頭腦不清晰的母親會因此踢打他,咒罵他,惡語相向。
白天要工作,晚上又睡不好,大兒子幾近崩潰,不得不找失業在家的弟弟回來幫忙。
然而僅過了兩個月,悲劇便發生了。

這位正在服刑的兒子,談到母親去世前的狀況,仍然覺得“恐怖”。
母親總是大聲喊叫,用一種他完全聽不懂的話厲聲斥責。一天裏,有大半天的時間,他根本無法與她溝通。
“我覺得媽媽,只是一個披着媽媽外衣的怪獸。”
而比這更恐怖的,是喪失記憶的母親,連尊嚴也一併喪失了。
狠下心殺害母親的前幾天,夜裏7點多,他看到母親從廁所裏走出來,身上的睡衣和手上的毛巾上,沾滿了大便。
母親一邊向他走去,一邊哭着説:“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講到這裏,男人哭得很崩潰,他怨恨母親讓他陷入絕望,但也心疼眼前這個失去尊嚴的母親。
“當時我覺得,媽媽才是最痛苦,最可憐的啊。”
那一刻,他決定讓母親解脱,選擇親手殺了媽媽。
同樣也是那一刻,他的人生將在愧疚裏無法呼吸。

面對這樣的悲劇,我們當然可以站在道德的最高點,指責他的心狠與自私。
但如果我們的思考僅限於對個人的苛責,那類似的悲劇只會再次發生。
會有無數家庭,在這樣的絕望中,上演人性的殘忍。
而這樣的家庭,會是我們嗎?
我們總要面臨衰老和疾病,先是父母的,再是我們的。
當我們也陷入這樣的處境,會有人聽到我們的呼救嗎?
《看護殺人》裏,記者試圖找到問題的根源,那就是整個社會並沒有為日本老齡化愈發嚴峻的現實做好準備。
社會結構所能提供的幫助非常有限,有病人的家庭,孤立無援,像是被世界遺棄。
最終挑起所有重擔的,是那個深愛着病人的親人。
他們自然是因為對病人的「愛」才開始看護生活的,他們渴望留住家的温暖。
但家,卻在坡道上。

就像照顧了患有認知障礙症的母親長達11年的另一位採訪人所説的:
“感覺像在牢獄裏,手腳被上了枷鎖。”
“像是一個看護機器人,自己好像只是為了看護而活着一樣。”
當下,中國老齡化的速度甚至超過日本。
有數據顯示,到2050年,我國將有4.5億的老年人口規模,佔總人口超過30%。
而與此同時發生的,是出生率的極速下降。
2050年,第一批90後60歲,開始步入老年。但他們面臨的,是人口的減少,導致老年人成為巨大的社會負擔。
在社會沒有做好老齡化的準備時,所有的壓力,只能由親人承擔。

而痴呆症,在中國老人身上發生的概率也相當高。
2020年,60歲的老人中,每100個就有5個痴呆症患者。
100個家庭,就有5個家庭在煎熬中求生,如果算上其他疾病,這個數字更是可怕。
未來,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突然扛起看護責任。
而目前,很少有人去關注那些看護家屬。
但在對準病人的温情的鏡頭下,我們仍然能感受到作為家屬,他們的苦楚。

紀錄片《人間世2》,一位60多歲的老爺爺,把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姐姐接回家照顧。
妻子不願意,當着鏡頭的面説:“她腦子不好,快叫她回去。”
老人當然生氣,“你腦子好,我非要打死你!”
情緒太過激烈,老人甚至揪着老伴的衣領,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
而已經什麼都記不起的姐姐,此刻卻像是突然有了記憶,看着他們的爭吵,哭了起來。

最煎熬的,還是這個弟弟。
照顧姐姐,除了精力上的付出,還有最現實的,錢的問題。
姐姐吃藥看病,都是不小的支出,而如今住在狹小的房間裏的兩個老人,根本無力承擔。
家庭氛圍的焦灼和壓抑,全由此而來。
另一位中年人,為了照顧得了痴呆症的父親,不得不辭去工作。
病人 24小時都不能離開人,白天母親照顧,他去睡覺。
晚上他接替母親,照看父親。
一開始,是母親一個人照顧病人,但兩個月後,母親就累倒了。
他只能辭職。
另一邊,女兒馬上要高考,他同樣焦灼。
“人像一根蠟燭,兩頭都在燒。”

在醫院,他要哄着父親吃飯,散步,做康復。
處理老人的排泄物,抱着老人上牀下地。
老人説話糊里糊塗,着急的時候還會上手給他巴掌,他也必須笑着哄老人。
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給了病人。生活完全停滯,每天都在煎熬,但睡前還是要告訴自己,“明天我會高高興興的。”
醫院裏,有照顧了10年病人的家屬,讓他找個幫手,日子還長着呢。
他也只能笑笑,滿是苦澀。
誰能幫他呢?母親身體不行,妻子要掙錢,女兒還要高考,正是花錢的時候。
康復醫院也很難進。在與醫生的對話裏,他只能無奈地説:“康復醫院都難以進的話,以後只能我一直照顧了。”

記錄片的拍攝停止在這裏,但我們卻能預見他以後的生活。
「遺忘」,不僅代表着與父母成為陌生人,還代表着每天與一個喜怒無常、無法掌控的暴戾的人共同生活。
更代表着病人帶來的像是處理排泄物、餵飯這樣加倍且繁瑣的勞動,以及無處訴説的心理抑鬱。
2020年,長沙某三甲醫院對照料者進行訪問,我們能看到他們照顧的不易:
有的老人晚上經常做噩夢,出現幻覺,大喊大叫;
有的患者晝夜顛倒,一整晚都在家裏遊蕩;
有的人會在家隨意大小便;
有的人會把自己渾身抓出血;
更嚴重的,患者會吐口水、打人,照顧者連自身安全都無法保證……

「遺忘」,在鏡頭下,它可以被浪漫化為愛的另一種表達。
但在現實裏,它更多是一種殘酷。
就像小孩子的日記裏所寫的:
“爺爺病了,開始時間,回不了家,後來晚上,不能睡覺,最後來,不能吃飯,不能大小便,把身上搞的臭烘烘的。”
“爺爺要出院,到處阻攔,護工把爺爺綁在凳子上,藥不肯吃,護工把它打成粉,和水一起灌進去,爺爺吐了護士一身,再灌。晚上睡覺時,牀上墊上紙尿布,給爺爺換上紙尿褲,一晚換幾次。”

這個中年男人,在此後漫長的數十年裏,他要學會與病人造成的混亂生活共存。整個家庭,也不得不在無處言説的壓抑中艱難前行。
有數據顯示,照顧患有認知症病人的家屬中,抑鬱的比例高達60%。
但他們得到的關注,卻幾乎為零。
更多的,是歌頌他們與親人之間,那種乾淨的愛。

愛,的確在支撐着他們。
有一段視頻曾經在網上火了,黑龍江伊春一位患了阿爾茨海默症的爺爺,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唯獨忘不了每天對自己的老伴告白:
“跟我過日子行不行?”

80多歲的奶奶總是責怪他不正經,讓他“一邊去”,但奶奶心裏其實很甜。
奶奶照顧的生活當然辛苦,但愛似乎可以承擔一部分重量。
但他們需要的愛,應該更多。
作家陸曉婭,在快退休時,媽媽得了此病。她為自己計劃好的退休生活,再也沒機會實現。
因為媽媽離不開人,她幾乎24小時都得看護着媽媽,基本脱離社會生活。
艱辛自然不少,媽媽經常發脾氣,叫罵不止,甚至罵她“什麼玩意”。

親人的傷害經常讓她崩潰不已,除此之外還有對照看的一無所知。
後來,在《給媽媽當媽媽》這本書裏,她反思,給自己最大的情感支撐的,其實還是那些互助羣。
在互助羣裏,他們這些家屬可以交流自己的情緒,得到對方最大的共情和疏解。
而當她把媽媽那些讓人手足無措的激烈反應發在羣裏,總會有很多家屬回覆“我的媽媽也這樣”。
他們的回應,温暖着彼此,這條孤獨的路,有了無數相伴的影子。

得到社會的理解和共情,其實是他們最需要的。
在北京,有一位出租車司機,副駕上永遠坐着他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的妻子。
很多乘客會覺得被冒犯到,所以這位司機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但好評率只有56%。
這意味着他隨時有可能失去這份餬口的工作,在那之後,他與妻子,該如何生活?

2020年,中國患痴呆症的60歲以上的老人已經有1507萬,這1507萬的家庭,在被孤立的環境裏,又是如何生活的呢?
我們無從得知,有時候也不願知道,因為總覺得這離我們的生活太遠。
但事實是,世界上,平均每3秒會有一個人患此病。而中國患此病的人數,佔25%。
也就是説,平均每12秒,在中國,有一個人會患上此病。
更可怕的是,它如今也並不專屬於老年人。數據顯示它越來越年輕化,五十多歲也成為了該病的高發年齡段,中國最年輕的患病者只有36歲。
我們的父母會老去,我們自己也會老去。
當我們自己或者親人不得不成為照顧者的時候,我們真的只能被遺忘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因為我們還有機會改變。

每年的9月,是世界阿爾茨海默月。
科學家們希望人們能看到這個被稱為“21世紀的瘟疫”的,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可能發生的疾病。
而我們更希望,社會都能給予更多理解患病者家屬。
比如成立家屬互助會,關注他們的心理,給他們歸屬感。
而落在我們每個人身上,
它可以是多給身邊有病人的家屬一點温暖,哪怕只是一句“辛苦了”;
遇到不得不帶着病人出來工作的家屬,多給他們一些理解;
多關注這方面社會支撐的發展,為他們創造一個包容的環境。

更可以是成為照亮這個被遺忘的角落的一束光。
在看或者轉發,讓更多人看到這個羣體的肉體與精神的困境。
讓更多的目光,聚焦在他們身上。
這是我們僅有的,改變自己未來衰老的處境的機會。
魯迅先生的名句:今日我若冷眼旁觀,他日禍臨己身,則無人為我搖旗吶喊。
用在這裏,並不為過。
我們擁護文明,而文明的社會,該是弱者都有尊嚴的社會。
今日我們不去關注他們,不試圖去改變他們孤立無援的處境。
當我們成為他們時,也只能同樣孤立無援。
那麼“看護殺人”的悲劇 ,只會不可避免地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