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碩士事件的蹊蹺悖論:為何城裏“全職太太”被羨慕,農村“少奶奶”卻被笑話?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2022-09-28 07:44
黃英、鄧會敏
皖南醫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
【導讀】近日,一位女研究生休學回家結婚生子的新聞引起社會熱議,爭論的焦點之一是:高學歷女性是否要回歸家庭當“全職主婦”?作為一種個人“自由選擇”,是否值得社會提倡?
本文指出,實際上,當前社會在無形中賦予“全職主婦”兩種不同的標籤,即“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前者指的是在城市中不參與社會工作,以照顧家庭為職責的已婚女性,其受教育程度和就業率都更高,迴歸家庭多為主動選擇的結果;而後者指的是在農村與公婆共同居住,既不參加户外生產勞動也不操持家務的已婚青年婦女,她們被稱為“少奶奶”,其中帶有吹捧或嘲諷之意,因其學歷和就業率往往較低,迴歸家庭多為被動選擇的結果。當討論到為了家庭遠離職場的原因,“全職太太”和“少奶奶”有着相似的****自我合理化傾向:一是受傳統婚姻家庭觀念影響,加上農村男性“娶妻難”,已婚女青年認為放棄就業,由男性承擔家庭經濟支出,天經地義;二是原生家庭對“窮養兒富養女”教育理念的誤解,助長部分女性婚後養尊處優的“驕嬌”二氣;三是“婚姻是女性的第二生命”“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等説法仍大有市場,引發部分女性的從眾心理;四是女性就業壓力大、收入低、缺乏發展前景等,使職場的吸引力下降;五是男性作為家庭經濟支柱造成“守寡式婚姻”和“喪偶式育兒”的情況下,撫養子女主要由女性承擔,給了她們迴歸家庭的動力。
然而,在自我合理化的背後,“全職太太”和“少奶奶”也都面臨着相同的困境,如角色越來越單一化,社交範圍狹窄,婚姻生活缺乏安全感,話語權被剝奪,經濟上不自由,個體價值得不到體現,等等。要改變這一現狀,作者認為解決路徑應有所區別:對於“全職太太”,除了通過完善家務勞動補償制度來保障她們的權益,還要推行“有益於家庭”的工作政策,使兩性都能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間的關係;而對“少奶奶”,更需要國家和社會創造更多就業崗位,幫助她們實現經濟獨立與事業家庭之間的平衡,從而獲得個人價值與社會尊重。
本文原載《中國青年研究》2020年第11期,原題《“全職太太”與“少奶奶”角色的延續與斷裂——以自我合理化與社會秩序分化為理論視角》,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參考。
“全職太太”和“少奶奶”角色的****延續與斷裂——以自我合理化與社會秩序分化為理論視角
**********▍**********引言
基於“婦女解放是無產階級解放的一部分”的理論邏輯,新中國成立後,政府致力於女性解放運動,發出“婦女能頂半邊天”的號召,倡導男女平等,動員女性從家務勞動中走出來,積極投身社會主義建設大軍之中。“國家依靠強大的政治力量和資源支配能力,通過單位制推行‘男女一個樣’的性別秩序”,讓廣大女性加入工農業生產,並實行男女“同工同酬”的薪酬待遇。此時女性不再受封建社會“男尊女卑”思想束縛,她們在社會勞動中獲得了自尊、自信、自立,成為“男女平等”性別秩序的踐行者,“三八紅旗手”“女勞模”“婦女先進工作者”一時成為報紙廣播宣傳鼓勵的榜樣。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吹響了改革開放的號角,為更好調動勞動者積極性,優化資源配置,經濟體制開始轉型。市場經濟的逐利性使得計劃經濟時代追求社會公平轉變為“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因女性在生育期按法律規定給予其產假但工資待遇不變,這樣僱傭女性會增加撫育成本,有的用人單位便儘量設定條件限制女性職工進入。性別秩序從“男性優先”到“男女一個樣”,再到“男女有別”的分化,女性在就業市場受到一定的排斥。**尤其是女性進入婚姻家庭後,養兒育女和操持家務又成為她們的頭等大事,按照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觀念,加上女性生育期限所囿,培訓和升遷機會相對減少,放棄就業當“全職主婦”成為一些已婚女性兩難選擇。
因城鄉地域和文化差異,社會賦予“全職主婦”兩種不同的標籤,即“全職太太”和“少奶奶”。據史書記載:“太太”一詞本是褒義,源於周朝太姜、太妊、太姒婆媳三人,個個誠莊恭敬,行為符合道德規範,以美德為女子效法。後世尊稱他人妻子為“太太”,正是從三位賢妻良母的“太”字輩典故而來。後來對“太太”的界定有所變化:明代“凡士大夫妻,年來三十即呼太太”;清朝婢僕呼女主人為“太太”;北洋政府和民國時期,從政府官員到學者文人,從軍隊將帥到富者商人,其眷屬都可互稱為“太太”,她們經濟上依靠丈夫,日常有婢僕伺候。如今社會對城市中不參與社會工作,以照顧家庭為職責的女性稱為“全職太太”,屬中性詞,既無肯定也不否定,角色選擇是個人自由。對“少奶奶”一詞解釋可參見《清稗類鈔》:“婦有翁姑者,稱少奶奶,固已。然以其夫之顯貴而欲表示其尊,則稱少太太。若此者,其姑則稱太太,其子婦則稱少奶奶。”由此可知封建社會“少奶奶”是官宦富貴人家僕人對主人兒媳的稱呼,現在把農村與公婆居住在一起,既不參加户外生產勞動,也不操持家務的已婚青年婦女稱為“少奶奶”,有吹捧或嘲諷之意。
從中國知網搜索可知:“全職太太”相關研究的期刊論文及報紙文章等共計48篇,期刊論文33篇,報紙報道10篇,碩士論文3篇,論壇論文集2本。最早是1999年陸海生論文《女職工真想回家做全職太太嗎》,之後7年的相關研究集中在“全職太太”的生存狀況、職業風險、自我角色認同、重返職場之策略等,社會對“全職太太”角色的認可度不高,呼籲“全職太太”認清角色風險,勇擔社會職責。**2016年之後,對“全職太太”的研究發生重大改變,集中在如何做好“全職太太”,甚至通過立法保護“全職太太”的權益,明顯可見社會對“全職太太”角色開始接納。**當前對農村已婚女性選擇“少奶奶”角色的期刊論文為0,報紙討論此現象僅6篇,集中在警惕“少奶奶”現象,呼籲她們自立自強,不要淪為“寄生蟲”而喪失了女性的自尊和自立。
然而,對於“全職太太”和“少奶奶”角色選擇背後的心理認知少有研究和關注,在角色認同之後的延續和否定之後的斷裂缺乏其心路歷程的質性研究。她們對角色定位如何自我合理化?性別秩序分化帶來怎樣影響?基於以上問題導向,本研究選擇安徽省合肥市、蕪湖市、皖南山區農村、蕪湖周邊城郊接合部和冀東南平原地區農村等,採用田野調查和深度訪談,徵得當事人同意後錄音,共整理、分析文字資料10萬多字。本研究選擇不同省份個體,重點訪談個體角色延續和斷裂的自我認知,確保研究的隨機性、普遍性和有效性。
**********▍**********自我合理化是“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對自身角色認可而延續的歸因
合理化是心理學名詞,屬於心理防禦機制的一種。“當個體的動機未能實現或行為不能符合社會規範時,儘量蒐集一些合乎自己內心需要的理由,給自己的作為一個合理的解釋,以掩飾自己的過失,以減免焦慮的痛苦和維護自尊免受傷害,此種方法稱為合理化”。合理化可以從社會、他人、自我等方面尋找歸因。自我合理化“是指維護自尊而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合理化的傾向,目的是保護良好的自我感覺,維護自我意識的穩定性”。它作為一種認知調適機制,個體通過重構自身行為的道德內涵以使其獲得主觀可接受性,從而減少認知失調所帶來的心理壓力。從被訪者基本信息(見表1,表2)可以看出,“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在學歷和婚前就業狀況方面存在差異:前者受教育程度和就業率都高於後者。訪談中得知,“全職太太”迴歸家庭多為主動選擇,“少奶奶”則多為被動選擇,但她們對現有角色定位自我合理化方面存在相同或相似的認知。
1.傳統婚姻家庭觀是自我合理化的文化土壤
雖然時代已跨入21世紀,婚姻立法也早將“男女平等”寫入法條,可傳統婚姻文化中的“男主女從”“男主外、女主內”“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信條依然為部分已婚女性所認同。2009年中國最早的徵婚網站—珍愛網問卷調查“男女找對象時對於對方月薪的要求”,統計1800萬徵婚會員後發現,“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仍然根深蒂固。“對男性來講,女性的吸引力與其月薪並沒有太明顯的關係。對女性而言,男性月薪與受歡迎程度幾乎呈線性增長,甚至經過統計可得出如下函數:y=0.0045x+0.4515。y代表男性受歡迎程度,x每增加1,代表薪水增1000元。可看出,男性薪水每增1000元,受歡迎程度就增加0.45%,近半個百分點”。
C7-38歲:我初中畢業,沒穩定工作,在理髮店、紡織廠、超市幹過,感覺累,待業在家。經人介紹遇到我老公,他做建材生意。他大我10歲,屬家庭貧困的大齡男。婚前他説過:“我娶你,想你當賢內助,管好家務就行,不要你上班辛苦。”我看過電影《喜劇之王》,男女主角有段對話,女問:“不上班你養我呀?”男答:“我養你呀!”我覺得自己當全職太太,操持家務,撫養子女,做好分內事,很正常呀!
N2-24歲:我初中沒讀完就隨本家姐姐外出打工。私營企業做分揀,活不重,時間長,特枯燥。我媽身體不好,弟弟上學,她希望我早點結婚,但不要遠嫁。綜合提親對象,我媽覺得鄰村在縣城預訂一套商品房的小夥子是最佳人選。老公在縣城做汽修。結婚時彩禮要得少,公婆很滿意。老公有個弟弟,上初中,考慮小兒子上學需要花費,公婆儘量對我好,家務活不讓我做。我生兒子後,婆婆疼孫子,對我更好。現在不流行“男人負責掙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嗎?女人生兒育女,男人掙錢養家,否則女人嫁他圖什麼?
C7願意當賢內助,實際就是“男主外、女主內”的潛台詞,為“全職太太”所認可。相對於城市的“全職太太”,農村“少奶奶”更認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理論的不可否認性。當前農村適齡結婚青年普遍存在男多女少現象,滯留農村的青年女性更少。在“男性剩餘”和“娶妻難”現實面前,“男方在婚姻市場處於被動地位,女方在婚姻市場佔據了主動地位,其談判能力、要價能力越來越高,男方為此要承擔更高的婚姻支付”。“當農村婚姻市場競爭激烈時,條件差些的未婚男也會退求離異的女性(俗稱二婚),二婚的彩禮在當下也水漲船高”。農村青年女性在婚姻市場掌握了主動權,她們更認可結婚是籌碼。婚前通過索要“結婚必備”的首飾、房、車後才肯嫁過來,婚後在公公婆婆身體尚可且能夠操持家務甚至還能外出打工掙錢的情況下,她們過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愜意生活,盡顯“少奶奶”風範。正是受傳統婚姻家庭觀念影響,農村又存在男性“娶妻難”的現實問題,已婚女性青年認為放棄就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由男性承擔家庭經濟支出,“全職太太”和“少奶奶”為個人角色地位找到了自我合理化的文化土壤。
2.原生家庭教育理念是自我合理化的營養液
如何教育子女成才是中國家庭的頭等大事,父母寄予孩子過多期望,即使達不到,底線設定是不啃老。由於個體差異性,父母對子女教育並無固定方式方法,教育結果差異很大。不知何時,“窮養兒富養女”的觀念成為眾多家長信條。由於一些家長既無教育知識背景,也無教育從業經歷,僅從字面上理解容易產生誤讀,以為“窮養兒”就是控制孩子的花銷,衣食儘量嚴格,不能讓他有太多的享受;“富養女”則要為女兒創造良好的物質條件,為防日後易被金錢誘惑而給予其養尊處優的生活。在此教育理念下,日常生活中可見不少成年女性連基本家務勞動都不會,還助長了她們“驕嬌”二氣。
C10-25歲:我是獨生女,爸媽寵我。我媽婚後沒工作,掛在嘴邊一句話:“女人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大專畢業也曾工作過,覺得累就辭工。我爸豪言:“閨女呀,不要擔心,別人養不起你,我養得起!”婚後,父母讓我安心在家,好早點讓他們抱上孫子。
N5-27歲:我是老大,有個弟弟。上大學前我沒做過飯,沒洗過衣服,爸媽總説:“只要你學習好,家務活不會幹也沒關係。”大專畢業後,我在超市當過收銀員。後遇上我老公,他家在城郊接合部,因拆遷分三套房。他是獨子,初中畢業,我屬於屈嫁。爸媽告知我“女人趁沒孩子時要好好享受”。公婆也年輕,他們對我婚後是否工作並無意見,內心期望早點抱孫子。
從C10和N5的敍述中明顯看出,原生家庭對“窮養兒富養女”的育兒觀念有誤解。“富養”絕非給女兒穿金戴銀,無條件滿足其物質需求,而是要關注其內心的豐富和成長,讓她在物質利益面前能有是非判斷,學會自尊、自愛、自立、自強、自信,才能更好地應對人生征途上的各種誘惑。現實生活中給出不少反面教材:一個無條件得到滿足的女孩,會助長其貪慕虛榮、嬌生慣養的惡習,只知索取,不願付出。C10父母基於對獨生女兒的寵愛,不僅富養,甚至揚言“別人養不起你,我養得起”的霸氣,實則暗示女兒可養尊處優,工作與否不是她的人生必修課。N5父母掌握了女婿的劣勢,表面上為女兒撐腰,讓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安逸的“少奶奶”生活,實則助長女兒“驕嬌”二氣。原生家庭如此誤讀教育理念,成了一些“全職太太”和“少奶奶”角色延續自我合理化的營養液。
3.從眾心理是自我合理化的助力器
社會心理學上將個人受外界羣體行為的影響,從而表現出個體在認知、判斷、決策上趨向於公眾輿論或大多數人的心理和行為,稱之為從眾心理或羊羣效應。新中國成立後國家為致力女性解放而提倡“男女平等”,呼籲女性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加上20世紀50至70年代,正是國家建設全面鋪展時期,無論城市基礎設施還是農村農田水利修建,都需要大量勞動力。女性在家當“家庭主婦”被看作是“吃閒飯的”,沒有為國家建設添磚加瓦,是覺悟低、能力差的表現,當時女性有“我們也有一雙手,絕不在家吃閒飯”的豪言壯語,各行各業相繼湧現出一大批“女勞模”“鐵姑娘”“三八紅旗手”等,“這使得20世紀70年代末城市勞動年齡內婦女就業的比例已達到90%以上”。
C2-35歲:我與老公學理髮認識的,戀愛時就計劃學成後開個理髮店。我是獨生女,父母助力買店鋪,交由我們經營,條件是他“嫁”過來。婚後有了孩子,我的任務為看孩子,工作越來越少。一開始覺得不適應,看身邊的閨密或朋友婚後不少當上了甩手掌櫃,有幾個在職場打拼的反而羨慕我們自由的生活,很快我接受了現實。老公認為女人看孩子也是工作呀!
N7-21歲:我初中畢業打過工,時間太長,工資低,沒幹過三個月以上的。我嫁過來發現村子不大,三百來人,和我一樣的姐妹有七八個呢!我們的婆婆都不到五十歲,料理家務帶孩子比我們有經驗,她們也樂意幹。我們閒着聚在一起打麻將,有時會結伴去縣城逛服裝店或化妝品店,挺自在的!
雖大多數女性視經濟獨立為女性解放的重要根基而參與社會工作,但**20世紀90年代隨着市場經濟展現的競爭性和逐利性,企事業單位在落實國家對女性撫育期間的保護性政策必須單位化,社會公平下追求的“男女平等”則被邊緣化,女性在就業市場受到排擠和歧視。同時一些女性也敏鋭地發現心靈雞湯文的精闢—“婚姻是女性的第二生命”“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等,**現實中也確有其人其事,自己不過是其中之一,別人能夠心安理得,我為啥要自尋苦惱呢?於是成為“全職太太”或“少奶奶”不僅能彰顯個人魅力,更能贏得同齡姐妹豔羨的目光,特別是同學聚會或閨密聊天時。從眾心理使得C2、N7為自己的角色選擇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同時助推其他即將轉換個體角色的女性延續下去,進一步壯大了“全職太太”和“少奶奶”羣體。
4.女性就業壓力大是自我合理化的安心劑
就業是民生根本,由於我國人口基數大、經濟增速放緩、勞動密集型產業減少或轉移、市場需求變化快、人才培養與市場需求相脱節等多重因素影響,當前“就業難”已是不爭的事實。男性尋找一份合適工作已屬不易,女性則更困難,**“她們在就業市場上面臨女性的職業類型隔離和職業地位隔離,多從事一些女性為主體的工作,這種工作往往收入低而且缺乏職業發展前景,女性在工作上所獲得的成就感和經濟收入都非常有限,因而在家庭條件允許的時候這份工作缺乏吸引其堅持就業的魅力”。**與城市女性普遍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及以上教育相比,農民工女性受教育程度明顯較低。“在就業起點上,她們更多應聘於門檻低、工資低、社會地位低的崗位。户籍制度也造成城鄉二元勞動力市場的形成,女性農民工在招聘者眼裏被視為一種廉價的勞動力,使得女性農民工的職業生涯遊走於低端勞動力市場”。
C1-29歲:我學護理,找工作較容易。市三甲醫院當護士,23歲結婚。我和老公皆為獨子,家庭條件較好。婚後一年我沒能懷孕,婆家考慮我上夜班多,體質弱,不易懷孕,勸我辭職在家備胎。我開始不能接受,父母也建議早點生,趁他們年輕能幫帶孩子。工作三年多,我感覺護士活累錢少,經常上夜班,作息時間沒規律,職業沒什麼上升空間,不知何時是盡頭,索性辭職回家當全職太太,也好!
N1-22歲:我初中三年沒把心思放在讀書上,混了張畢業證。第一份工作是保姆,那家人要求真多,嫌我伺候不好,我只待了三個月就走了。後來我去電子廠打工,時間長,伙食又差,七八個人一間宿舍,上下鋪,沒空調,夏天熱得根本睡不着覺。幹半年只拿四個月工資,我受不了回家了。結婚後,反正老公説養我,幹嗎要外出工作受苦受累呢?
採訪中除C1、N1之外,半數以上“全職太太”和“少奶奶”都認為就業難、工資低成為自己走向社會的絆腳石,加上結婚後撫育孩子成本核算,女性職業上升空間狹窄,沒有什麼成就感。“全職太太”和“少奶奶”角色定位可以遠離就業與工作壓力,成為她們心中角色自我合理化的一副安心良劑。
5.子女撫育需求是自我合理化的內生力
人類誕生以來因男女生理構造不同,女性承擔着人類繁衍的重任,生育是已婚女性生活的重要內容。新中國成立至20世紀80年代初,我國未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大部分夫妻生育兩個以上的子女。子女人數多,父母需為生活奔波,對子女的教育基本為“放養式”,日後走哪條路全看個人造化,當然還有“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心理慰藉。隨着國家計劃生育政策推行,城市家庭一對夫婦只能生育一個孩子,農村第一胎是女孩的才可以生二胎,40年的城市“一孩化”與農村“少子化”使得子女對家庭的價值日益突顯,育兒成為只許成功不許有一點閃失的大事。工作與家庭之間女性難以平衡,撫育子女是母親重要職責,天平的砝碼自然會傾向於家庭。子女成長需要父母的陪伴,生活瑣事需要父母去操勞,子女教育需要父母去引導。現代大多數家庭男性作為經濟支柱,其父親角色逐漸缺失,“守寡式婚姻”和“喪偶式育兒”就是實證,照看和教育孩子主要由母親來完成,“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在此情況下應運而生。
C4-35歲:我與老公都是醫生,婚後一年大兒子出生,考慮兩人工作忙,老公勸我辭職。我也想放鬆一下,接受建議回家。全面二孩政策放開後,公婆建議趁早要二胎,與老大年齡相仿,可一同照看。我們覺得有道理,很快有了老二。兩個男孩調皮得很,每每聽到年長同事因工作繁忙忽視孩子教育而懊悔時,堅定了我全職在家陪伴和引導孩子成長的決心。
C9-30歲:我在報社當責編,是眾人眼裏輕鬆自由的好工作。如今紙媒日子並不好過,我辭職有這原因,但主要是孩子的降臨。身邊不少80後為孩子奔波在工作單位和培訓學校之間,真是太辛苦了。我好歹是個碩士,孩子總得讀個博士,最好將興趣變成工作,前提我得花時間培養他。
N3-30歲:我看村裏年輕夫妻外出打工,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孩子丟在家。隔代親,爺爺奶奶哪能教育好孫子呢,只能給孩子洗衣做飯,讓他們吃飽穿暖而已。我現在有兩個孩子,老公建材生意做得還不錯,他認為把孩子帶好是我的主要任務。
N10-25歲:我也曾是留守兒童,爸媽過年才回來待幾天。我小學成績還好,上初中看着高年級一些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去模仿,每天腦子想着如何掙錢。爸媽看我不是讀書的料,又擔心我學壞,初中畢業就帶我一起做生意。我沒到20歲就結婚了,四年生兩娃,照看他們,不想孩子走我的老路!
除C9只有一孩外,C4、N3、N10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從交談中明顯看出對撫育孩子而犧牲工作是主動選擇,她們意識到母親在孩子成長中的角色定位,進而內生為自己的需求。2015年我國全面放開二孩政策,更多已婚女性為了撫育子女而放棄就業。據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顯示:“城鎮已育一孩、二孩的母親為了家庭而放棄個人發展機會的比例分別是33.58%和50.98%,在公共托幼服務、社會照料不足的情況下,職業母親難以平衡工作與家庭關係而中斷就業”。“家有嬰兒或學齡前兒童會降低母親就業率”。“生育顯著降低了青年女性勞動力市場參與概率,表現為生育數量每增加一個單位將導致青年女性勞動參與概率下降0.11個百分點,以第一胎子女性別為工具變量進行再估計,生育是青年女性勞動參與概率下降的淨邊際效應達到了0.21個百分點”。
**********▍**********社會性別秩序分化令“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否定自我而發生角色斷裂
“社會性別”一詞,最早由美國人類學家蓋爾·盧賓提出,指自身所在的生存環境對其性別的認定,是一種特定的社會構成。美國女權主義者瓊·W·斯科特在《社會性別:歷史分析中的一個有效範疇》給出定義:“性別是基於可見的性別差異之上的社會關係的構成要素,是表示權力關係的一種基本方式”。西方社會性別理論顛覆了我國傳統兩性的社會角色定位,即“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社會性別一詞進入社會科學領域是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世界婦女大會之後。在我國,關注社會性別目的是如何在現實中真正解決男女不平等問題。
新中國成立後,社會性別秩序開始破除“男主外、女主內”的角色分工,經歷了計劃經濟年代國家倡導並以行政總動員方式確定“男女平等”的國家政策,城市適齡女性勞動力進入工業生產和零售、餐飲等服務行業,農村中青年女性也加入集體勞動組織—公社、生產大隊、生產小隊中,以工分制來獲得口糧和微薄的分紅。一方面,計劃經濟下“企業辦社會”,小賣部、食堂、澡堂、託兒所、子弟學校等生活設施齊全,減輕了已婚女性家庭負擔;另一方面,在“舍小家,為國家”政策宣傳下,個體家庭生活處在壓制狀態,男性承擔起部分家務勞動,已婚女性所面臨的工作、家庭之間平衡衝突並未凸現出來。改革開放後,我國經濟開始轉型,市場經濟由市場競爭來完成優勝劣汰,“效率優先”的理性必然要求勞動者對工作盡其所能地投入更多時間和精力,此時女性因撫育成本帶來的影響在就業市場處於劣勢,性別和年齡成為主要障礙。
隨着個體生活水平提高,人們有注重家庭生活質量的正當訴求,於是傳統性別秩序下“男主外、女主內”又讓女性迴歸到家庭的關注。一直關注女性研究的學者方英“根據女性對待工作和家庭的不同選擇和態度將女性分為三種類型:‘全職太太’、‘單身女貴族’和‘兼顧工作家庭型’”。**當其中的“全職太太”在根據自身資源和情境做了主動或被動選擇後,發現個體在家庭和社會中角色越來越單一化,社交範圍狹窄,婚姻生活缺乏安全感,話語權被剝奪,經濟上不自由,個體價值得不到體現等。**隨着社會進步,男女社會性別秩序不再是一元的,多元分化導致個體需要審視自身角色扮演,在某一條件促成或意外事件突發時,則會出現角色扮演斷裂,必然為尋求新角色而悄然轉身。
1.需求層次低,自我價值感缺失
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從低到高將人的需求分為五類: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在課題調研和訪談中,筆者感受最深的是**無論是“全職太太”還是“少奶奶”,談得最多的一句話:“我們每天的生活就是重複相同的事情。”**看電視、做家務(買菜、洗衣、做飯、收拾屋子)、照看孩子、接送孩子上下學、穿梭在各種培訓機構,有空才可以打麻將、逛街、刷手機、追劇。“全職太太”相對於“少奶奶”,日常活動範圍要寬些,經濟條件較好的可以去健身房,約閨密聚一下或去美容店保養,天氣晴好的週末去郊遊,暑假可帶孩子外出旅遊。“少奶奶”名義上光鮮,“十指不沾陽春水”只包括不去幹農活或不要做飯等類似家務,有孩子爺爺奶奶幫忙照看,絕不可能像古代地主或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有僕人、丫鬟伺候,只需動動嘴。在狹窄的農村生活空間,她們最多的休閒就是串門聊天、打麻將。她們描述的“重複”生活日記正好印證了美國社會學家貝蒂·佛裏丹在《女性的困惑》中所寫:“她們的丈夫坐在房間的另一頭大談商店,政治,化糞池的時候,婦女們所進行的相互對話都是與她們的丈夫和孩子有關的話題,如何使她們的丈夫愉快,或是改進孩子們就讀的學校,或是如何幹廚房的活兒、做沙發套子等等。”
C2-35歲:開始迴歸家庭覺得理所當然,時間一長,不與外界接觸,生活好單調。抽空去理髮店看看,技術生疏,年輕顧客不買賬。無法獲得他人認可,我消沉好一陣子。孩子上學後,覺得太無聊,下午有空我去麻將館消遣。有幾次錯過接孩子時間,女兒曾懟我:“你就知道打麻將,還要我好好學習,以後嫁個能掙錢的老公,不就完事了嗎?”那一刻,我無言,感覺活得沒價值。
C8-36歲:我在私立學校任教十年,深知教育非易事。一直糾結於辭職照顧孩子是否為正確選擇,腦子裏經常閃現疑問:孩子日後能成才,自己付出沒白費;假如不成器呢,那一切努力豈不打了水漂,這輩子究竟為誰而活?
N4-25歲:我在花鳥市場搞過個體經營,賺不了大錢,但養活自己沒問題。懷孕後老公勸我回家,在家婆婆也不讓幹活。我過得並不舒心,天天帶孩子也煩,上網看到心儀物品,還得向老公要錢,活得有些憋屈。
N8-26歲:婚前我在電子廠上班,記得第一個月拿到工資覺得好富有,瘋狂了一把,把購物車清空。婚後辭職,沒找到合適工作,只好安心在家。結婚時我手上還有點積蓄,購物沒負擔。現在給孩子買奶粉、衣服,得向老公彙報,真是兩重天啊,雖然老公每次也不説什麼!
C2、C8、N4、N8所描述的生活只是最低層次的生理需求,伴侶和孩子多數情況下認為她們的日常就是照顧好家人,而現實中家務勞動沒有相應的工資報酬,對其尊重程度明顯低於家庭其他成員。“全職太太”與上班族相比,之前的工作技能用不上,沒有體現自我價值的報酬,甚至在孩子面前都無法硬氣回應。“少奶奶”本身是被懟的對象,她們的生活只是人前光鮮,似乎一切來之容易,其實人後滿是“委屈”,挺不起腰桿,何談自我價值的體現呢?“在中國當前的經濟轉型背景下,雖然全職主婦也逐漸開始成為許多已婚女性自願或者被迫的選擇,但是全職主婦的社會地位和勞動價值被認可的社會文化支持遠遠沒有發展起來……其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具備足夠的文化合理性”。社會性別秩序分化賦予“男女平等”,自我價值無法體現成為被訪者希望有機會重返職場的首要因素,就目前而言,至少家庭要認可她們的選擇有貢獻,其價值存在不應忽視。
2.單一角色倦怠,社交範圍狹窄
馬克思曾經指出,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人類分為男女首先是按自然屬性來劃分,其次是不同社會關係賦予個體角色的特徵,即性別角色社會化。人類學家M.米德在《3個原始羣落中的性別和性格》一書中指出:“性別角色特徵不是天生的,而是通過在不同文化中經過系統的性別角色社會化形成的。”性別角色社會化意味着個體角色扮演受家庭、學校、社會共同影響,如父母親的教育、同伴交往、學校教育以及大眾媒體和國家與社會的期望等。現代社會性別秩序建構的男女平等賦予女性更多的社會交往,不像傳統社會中侷限在家庭或村落。**職業女性通過工作不斷與社會打交道,可以觸摸時代脈搏,緊跟社會節奏;同時與各色人物打交道,拓寬交際範圍,擁有一定的社交圈子,屬真正的“社會人”。這一切在“全職太太”和“少奶奶”那裏,卻是“奢侈品”,她們的生活半徑是家庭。**雖然現在網絡發達便捷,但無現實場域下的交流顯得不真誠。社會交往圈子窄,漸漸會產生單一角色倦怠,甚至影響到個體的精神狀態。“比起那些依然工作着的已婚女性而言,全職主婦們反而更多地經歷精神上的矛盾和痛苦”。
C6-40歲:我以前做銷售,客户是靠嘴皮子磨來的。平時生活中遇到點事,找客户幫幫忙也行得通,親戚朋友認為我有能耐。現在每天圍着孩子轉,與以前同事、客户自然聯繫少。要好的幾個朋友忙着上班照顧孩子,哪有時間見面呢,如今感覺自己被世界遺忘。看孩子考試成績不理想,就忍不住發火,弄得家庭關係一度緊張。
N6-32歲:我在服裝廠做裁剪,修改樣板設計,比車位工人要輕鬆些。在他人眼裏,服裝廠就是忙、累,偶爾休息,幾個投緣的姐妹一起聊天、逛街、下館子,很有意思。婚後我在家待了三年,從懷孕到孩子斷奶,享受了所謂的“少奶奶”生活。迫使我下定決心回廠的原因説起來可笑,我擔心在家帶孩子,長期沒人聊天會喪失語言功能。
C6、N6在迴歸家庭之前都從事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她們在工作崗位和社會交往中獲得他人認可和家人期望,深切體驗到日常生活、工作交往是成為“社會人”的重要途徑,也是社會性別秩序分化賦予“男女平等”的真正含義。迴歸家庭就切斷了與外界進行實質性交往的路徑,久而久之會導致自我封閉、脾氣暴躁、溝通不暢等惡果,單一角色的倦怠又造成夫妻感情疏離和母子關係緊張,逃離家庭迴歸社會成為“全職太太”和“少奶奶”角色斷裂的重要因素。
3.經濟不能獨立,婚姻安全感缺乏
新中國成立後頒佈的第一部法律—《婚姻法》明確規定:“廢除包辦強迫、男尊女卑、漠視子女利益的婚姻制度。實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權利平等、保護婦女和子女合法利益”。可見婚姻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相比於舊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代社會倡導“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廣大女性有了自主選擇伴侶的機會。婚姻是建立新家庭的開始,其穩定與否決定着夫妻雙方生活質量。多數女性在婚姻中處在弱勢地位,人們常説“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於是婚姻成為女性能否求得幸福的開啓鍵。2017年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以“全職太太”羅子君、職場精英唐晶和職場員工凌玲三位女性為原型,勾勒出她們在愛情、婚姻和生活中的不同態度和選擇。羅子君的遭遇令“全職太太”們心慌,彷彿看到若干年後的自己:婚後盡情享受“全職太太”的悠閒時光,相夫教子,後遭遇丈夫“劈腿”,接着離婚、找工作、爭奪孩子撫養權……原來自己為家庭放棄事業,辛苦生兒育女,到頭來婚姻失敗,一切都沒了,正好印證了“男主外,女主內,是婚姻幸福的最大謊言”。社會性別角色賦予婚姻家庭中男女平等,但全職主婦經濟不獨立,安全感就會缺乏,擔心被老公拋棄,擔心孩子不成才。調研訪談中意外發現,“全職太太”比“少奶奶”婚姻安全感更低,她們認為城市裏圍繞在老公身邊的誘惑很多,消費水平又高,一旦婚姻破裂,自己需要更強的勇氣面對和加倍努力尋找工作。
C1-29歲:我真後悔辭職又生了二寶。兩個孩子花銷大,老公又找份兼職,在家時間越來越少。我照顧孩子沒睡過安穩覺,他對家務不聞不問,有兩次半夜孩子發燒打電話給他都沒接。事後他解釋為不打擾我休息回其父母家住,手機靜音沒聽見。想想自己當全職太太是為家庭而做出犧牲,他卻強調兼職賺錢是為了讓我和孩子生活得更好。我們為瑣事爭吵不休準備離婚。離婚我不怕,接下來我得找工作養孩子呀!
C4-35歲:不知道老天為啥如此狠心,三年前意外車禍帶走了我老公,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光亮。我想繼續從事牙醫工作,無奈離開醫院多年,技藝生疏不少,兩個孩子需要照料。我只能另謀出路,在一家健身會所當瑜伽教練,工作時間相對靈活,邊工作邊照料孩子。
N3-30歲:老公做建材生意接觸人多,經常出去應酬。他經營賬目不讓我插手,擔心有一天他變心了,我該怎麼辦?我媽經常攛掇我將財政大權掌握在手,可我沒參與經營不好開口,擔心他不高興。老輩人與外界接觸少,結婚了就過一輩子,現在不少夫妻動不動就離婚。我都三十了,結婚在家六年,出去找工作哪容易呢。有時半夜醒來,總覺得婚姻沒保障。
N4-25歲:我婚前搞個體,養活自己沒問題。去年老公身體不適去醫院,誤診為大病,嚇得我好久緩不過來,生怕有一天他倒下了,我孃兒倆怎麼過?等孩子稍大些,我還得去工作。婚姻裏女人不能完全靠男人,至少要養活自己。
C1、C4在當前的婚姻中正經歷着無法預料的外在撞擊,家庭發生變故,安全感頓失。男人要求離婚、意外傷害致死或致殘,家庭經濟支柱一下子坍塌,讓已婚女性深刻領悟到自立、自強是家庭和諧和婚姻幸福不可缺少的參數。N3、N4顯然從婚後辭工導致經濟支配權不自由中看到隱藏於未來的不安全因素,她們從內心希望改變在家無業現狀。現代社會男女性別秩序下“男女平等”,實際上包含權利平等、機會平等和結果平等,即“婦女平等依法行使民主權利、平等參與經濟社會發展、平等享有改革發展成果”。**選擇當“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實際上放棄了自己平等參與經濟社會發展,導致在家庭中無法平等享有經濟的支配權。**學者王善高通過研究得出結論:“經濟獨立能夠顯著提升女性婚後生活幸福感,而且這種提升效應在城市女性中更明顯;隨着經濟獨立程度提高,女性婚後生活幸福感經歷了一個‘先上升再遞減’的‘倒U型’趨勢,平均而言,當經濟獨立程度為0.36時,女性的婚後生活幸福感最高;經濟獨立會通過影響女性生活質量、家庭話語權以及夫妻雙方感情因素進而顯著影響女性婚後幸福感。退一步講,即使婚姻破裂,經濟獨立的女性依然還有獨立生存的資本,而經濟不獨立的女性可能會失去經濟來源,使自己生活處於被動地位”。經濟上的不獨立,使得“全職太太”和“少奶奶”的婚姻安全感不足,缺少應對家庭變故能力,一旦出現意外必須重新走進職場,不得不為生活去社會上打拼。
4.他人負面評價,自我認知不清
自我認知是個體對自己的洞察和理解,包括自我觀察和自我評價。自我觀察需要參照物,親人、同學、朋友、同事正好是參照對象;自我評價往往受家庭、學校和社會等環境影響,特別是來自他人的看法。“全職太太”和“少奶奶”在學校接受“自尊、自愛、自立、自強”等教育理念,對以往社會性別秩序中對女性的歧視偏見、落後觀念、陳規舊俗有了對抗意識,她們中有的人通過努力學習完成高等教育,並在職場上與男性同工同酬,思想獨立、經濟自由、生活自主,讓自己美麗綻放,獲得社會和他人的認可。**婚後遠離職場,生活圈子主要是丈夫和孩子,賦在身上標籤是某某太太或某某媽媽。事實上“全職太太”和“少奶奶”為家庭付出很多,她們每天要充當N個角色:教師、廚師、司機、護士、保潔員、採購員、心理諮詢師、財務總監……並且全年無休。**得到社會的評論卻是:“未婚女孩説‘你命好好哦,有男人養’;老人們説‘你就知足吧,以前我們做媳婦要伺候一家大小七八口人呢,好不容易熬成婆,如今還來伺候你們’;男人們説‘我在外面拼命賺錢養家,你做點家務有什麼可抱怨的’;孩子們説‘你就會訓我,和監工沒啥區別……’”
C8-36歲:孩子上初中後成績下滑厲害,我下決心辭職陪他,科學制定學習計劃,希望他能考上重點高中。開始孩子還挺配合。相處時間久了,孩子嫌我嘮叨,甚至頂嘴‘讀那麼多書不還是當家庭主婦嗎?’午夜夢迴,哀嘆自己怎麼淪落成怨婦了呢?天天除了重複好好學習外,似乎與孩子沒什麼可交流的!
C9-30歲:我碩士畢業做版面設計和文教編輯,生孩子辭職,最大反對者是父母,他們認為我白讀十幾年書。在家看孩子三年多,我全身心投入,陪孩子上早教班,看育兒書籍,抽空寫點育兒文字投稿。去年參加同學會,感慨世界變化太快,擔心過幾年,我對孩子教育沒有發言權。以前覺得自己挺能幹,現在每天想着如何給孩子做營養豐富的飯菜,如何給老公選擇上班服裝搭配,如何將假期安排得多彩有意義……時常感覺一樣沒做好,簡直就是低配版。
N6-32歲:我懷孕辭職回家時,到村裏串門,聽到有人議論我是少奶奶,心裏好鬱悶。公婆家田地不多,農活我自小也沒幹過,加上懷孕,他們根本不讓我插手。現在有洗衣機、電飯煲,家務勞動變得輕鬆多了。我不想聽他人的指指點點,也擔心長時間在家廢了,孩子上幼兒園後,我開始上班。工廠離家不遠,每晚我都回家陪孩子。
C8、C9接受過高等教育,憑個人奮鬥獲得別人眼裏的好工作,自我認知清晰,可當全職主婦生活三四年後就不自信了,原因主要來自家人的負面評價,陷入自我認知不清狀態,甚至懷疑自己能力。即使她們投入了青春、精力,捨棄了職場發展機會,掌握了多項技能,仍逃脱不了外界對“全職太太”無所事事的印象,得到的卻是白開水一樣的生活,白紙一樣的收入。N6是農村“少奶奶”中醒悟最早並有意識反抗的代表,她不希望被別人貼上好吃懶做的標籤,更不願意束縛在家庭中圍着鍋灶轉而喪失了自立、自強,這恰恰是對社會性別秩序中角色單一或刻板的糾正。
**********▍**********討論與結論
本文通過實證調研和質性訪談,對城市和農村選擇全職主婦角色的心路歷程進行探究,發現其角色延續和斷裂存在兩個重要路徑,即自我合理化和性別秩序分化。慶幸的是無論她們是主動選擇還是被動接受,現代教育理念正在改變女性自我角色重新定位,男女平等不僅僅是社會全力推進,更要女性自身覺醒。不同的是城市中的“全職太太”逐漸被社會認可,而農村“少奶奶”即便為了孩子不成為留守兒童放棄外出打工,依然無法被同村人理解。2015年中國領導人在全球婦女峯會上指出:“沒有婦女,就沒有人類,就沒有社會”。廣大婦女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別是要認識到她們在家庭生活中的獨特作用。婦女既有社會角色,又有家庭角色,相應地就有社會責任和家庭責任,兩個角色的作用是相互促進,缺一不可的。
已婚女性如何在社會與家庭之間自如轉換,一些專家學者針對“全職主婦”為家務勞動付出時間成本和辭去工作的經濟成本與機會成本,提出完善家務勞動補償制度來保障她們的利益的建議。這是立法上的善意,但真正推動男女平等不是以保護弱者的姿態來成就,而是從權利、機會、結果等方面去推進。“通過國家力量對女性的生育成本進行社會統籌,引導各類用人單位推行‘有益於家庭’的工作政策,加強對非正規就業女性的權益保護等措施,可以使兩性都能夠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間的關係,使人性朝着更為豐富和完善的方向發展,最終建立一種在承認差異和女性主體性基礎之上的平等的現代性別秩序”。對於當前農村“少奶奶”現象,更需要國家和社會提供政策、資金、項目、技術、培訓、信息等支持,為農村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實現就近轉移就業,既可幫助實現她們經濟上的獨立,又可照顧孩子不成為留守兒童,在家庭和事業平衡中實現價值,獲得社會、他人和家庭的認可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