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虐待2年,她喊不出救命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09-29 10:18
作者 | 巖蕊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你喊過救命嗎?
16歲女孩楊美,被拐賣了兩年多,其間多次被迫扒竊。
渾身上下,尤其是她還沒發育好的乳房上,佈滿了坑坑窪窪被煙戳的傷疤。
只要稍有反抗,就會被灌屎灌尿。
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團伙老大為了保證扒竊的人手不會因被抓而減少,女孩兒們都要被輪姦,因為孕婦可以取保。
楊美被找到時,已墮胎4次,在五六個月的時候。每次休息不到四十天,又是新一輪的強姦。
而面對這一切非人的遭遇,她甚至不能喊出一句“救命”,因為她是聾啞人。
這已經是我們無法想象的痛苦了,更無法想象的是家人的拋棄。
當楊美被解救送回家時,外婆沒有一點關心和欣喜,反而是説“你們把她送回來幹嘛?你們養她啊?”
楊美不是個例。
這是一個巨大而沉默的羣體,據不完全統計,全國聾啞人數量已經超過2700萬。相當於每100個人中,就有2名聽説障礙者。
對他們來説,痛苦和絕望就是命運的全部堆疊。
而這也讓聾啞羣體成了**“局外人”**,他們的世界滿是陰霾卻又對此無能為力。
直到全國首位手語律師,唐帥的出現。

2018年1月,一天夜裏,唐帥的微信突然響個不停。
凌晨3點~7點,一個微信號5000好友上限加滿,他又被拉進400多個微信羣,每個羣都有400多人,全是聾啞人。
這些聾啞人被詐騙團伙集資詐騙,近3萬人被騙高達5.88億。

在找到唐帥之前,受害人已經在全國各地報警,但因為溝通屏障,案件遲遲沒有進展。
唐帥成了聾啞人們絕望過後的唯一希望。
有領導提醒唐帥,這個案件牽扯麪太廣,可能會引發負面輿情,讓他別接了。
他也有心回絕。
但當300多名聾啞人從全國各地趕來重慶時,他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
大部分人都傾家蕩產,有的把房子抵押,有的透支了螞蟻借唄。
四川阿壩一對相依為命的聾人母子,將打工十幾年存的2萬塊錢,全部投了進去。視頻裏是他們搖搖欲墜的泥巴房,屋子裏掛着破舊窟窿的蚊帳……
他們一邊哭一邊用手比劃着:
“騙子,龍盈,我。”(我被龍盈公司騙了)
“賺錢他説。好,不好能?”(他説能賺錢。好啊,我能説不好嗎?)
按聾性思維來講,最重要的信息要放在最前面,語序與普通人完全不同,但中間反反覆覆地提到**“錢沒了”**。
望着他們渴望和求助的眼神,唐帥用手語,堅定地比出了**“請放心,我替你們維權。”**

唐帥跑遍全國各地,想盡一切辦法,幫助他們。
案件在不斷接近真實,詐騙團伙的頭目包堅信也盯上了他,給他兩個選擇:
1、來當我的法律顧問,年薪隨便開
2、給你5000萬,出國玩兩年
唐帥問:如果都不呢?
對方回答:你活不過年宵**。**
所謂的電影情節,也不過如此。
對唐帥來説,這是一場隨時會丟掉性命的戰鬥。
一天晚上,他在律所加班到2點。樓下保安突然來電話:“你提防着一點,樓下有兩個男人穿着警服,用手語比劃。”
唐帥一身冷汗,“哪有聾啞人當警察的!”
唐帥立刻報警,警察趕到後,那兩個“警察”才離開律所。
這是他做律師以來,遭遇的驚險場景之一。

唐帥很長時間都沒敢回家,晚上有同事輪流陪他值班,幾個人把菜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到了這一步,唐帥心裏明白,“要麼包堅信入獄,要麼自己死得很慘。”
唐帥幾乎抱着同歸於盡的決心,開始與包堅信死磕。
他將自己的律所作為“總據點”,請羣裏的聾啞人們廣泛聯繫其他受害者,派出5人負責不同區域的證據收集。又花10萬塊找了2個聾啞人做“卧底”,打入詐騙集團內部,蒐集數據和洗腦視頻。
唐帥白天走訪一個個聾啞人瞭解實情,入夜後又抓緊整理證據。
一起聾啞人案件,耗費的時間、精力,比普通案件要多出三四倍,更何況是幾萬個聾啞人的案件整理。
一張張圖片,一組組數據,一個個視頻……他的手機、電腦、辦公桌上、保險櫃裏,全是關於那起“龐氏騙局”的舉證材料。
2018年夏天,包堅信及其團伙被捕。
唐帥一戰成名,這是他接觸聾啞人案件的第14年。

為什麼他會為了素不相識的聾啞人,哪怕威逼利誘也在所不惜呢?
這就要從他小時候的經歷説起。
唐帥的爸媽是聾啞人,長年生活在無聲世界裏,他們早已不知尊嚴為何物。唯一的希望,就是想有個健康的孩子。

1985年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爸媽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了。爸媽給唐帥貼上了健聽人的標籤,唐帥要走的是不同於他們的人生道路。
為此,父母禁止他學習手語,還把他送去外婆家撫養,不讓他和聾啞人打交道。
4歲的時候,爸爸突發闌尾炎,由於溝通不便,醫生無法在第一時間瞭解爸爸的病情。
爸爸在病牀上疼的翻來覆去,渾身是汗。
事後,外婆對唐帥説:“你不學手語,以後怎麼照顧爸爸媽媽呢?”
小小年紀,卻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唐帥開始在父母工作的聾啞福利廠裏偷學手語,一有空還常去解放碑、朝天門一帶,找比劃手語的遊客“切磋”,學習方言手語。

爸媽是下崗工人,一家三口的生活靠外公外婆的退休工資救濟,老兩口生病也從來不捨得去醫院。
他為了賺錢養家,讀完高中後就出去打工了。
他去過北京、上海,賣盒飯、做家政、批發衣服、端盤子、做駐唱歌手……
只要能賺錢的他都幹,硬是在一年裏賺夠了8萬,然後回重慶通過自考,考取了西南政法大學的法學專業。

他用兩年半時間修完了四年的學分,並取得了手語翻譯證書。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成了協助公檢法機關,辦理聾啞人刑事案件的手語翻譯。
接觸的案件越多,唐帥越發覺得觸目驚心。
有次,一個70多歲的老奶奶找到他,痛哭流涕地説,“救救我女兒,她是被冤枉的。”
聽了老奶奶的講述,唐帥就跟着去了派出所。
女孩見到唐帥後滿眼淚花,焦急地跟他比劃着她沒偷,唐帥也覺得疑惑。
他回調了當時的審訊監控,發現女孩手語意圖是“我沒有偷”,但手語翻譯在筆錄上寫的卻是“我偷了”。
原來是手語翻譯的問題,這裏需要解釋一下,手語翻譯人員學的都是普通話手語,但生活中90%的聾啞人使用的是自然手語。

兩者之間的差別有多大,相當於一個是普通話,一個是閩南話。
手語翻譯人員明明不懂,卻也不敢向公安機關如實彙報。他們都是公安機關花錢請來的,一旦表明自己看不懂對方在講什麼,那還怎麼賺錢呢?
有人在幫聾啞人翻案,也有人在利用聾啞人自身的侷限,進行敲詐勒索。
他發現有手語翻譯人員,竟公然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用手語跟聾啞人談條件。
唐帥作為案件的代理律師,瞭解案件的全部事實,這個案子完全跟要錢和湊錢無關。
但審訊視頻顯示的手語內容卻是:
手語翻譯人員:“我跟你的家人通過電話聯繫了,但他們只能給6千”。
嫌疑人求情:“你再跟我家人説説,讓他去湊錢。”
手語翻譯在用手語勒索嫌疑人,只要價錢沒談妥,他就顛倒黑白。目的在於把無罪變為有罪,把輕罪變為重罪。

那如果是更重一點的罪呢,是不是僅憑翻譯人員一張嘴,就可以讓他們失去生命呢?
這背後的種種可能,都讓唐帥細思極恐。
2700萬的聾啞人中,大多數人都不懂手語,不識字,甚至當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時,他們都不知道自己依法所享有的訴訟權利和義務。

聾啞人的法律意識普遍淡薄。
以前有聾人女孩來找唐帥,原因是有客人拖欠她做小姐的費用。
唐帥很震驚:“你知道你賣淫是違法的嗎?”
女孩急了:“我和客人都是自願的,我沒有偷,沒有搶。”
唐帥説,很多聾啞人的法律意識相當於健全人小學三四年級的程度。

所以他們的犯罪率,比未成年人的犯罪率還要高。
幾年前,廣西一個有手有腳的男孩,去村口老人家偷米,結果被老人抓住。爭執間,男孩用水果刀割破了老人的喉嚨,把刀丟下了懸崖。
找不到刀,案件就遲遲沒有進展。於是廣西公安廳找到了唐帥,唐帥提出,他要和這個男孩在一個房間同吃同住幾天,先獲取信任,再攻破案件。
一開始,他嘗試過去靠着拉拉男孩的手,但每次都是被甩開。他開始學着跟男孩一樣,用手抓着吃飯,每天把自己碗裏的肉都給男孩,有次男孩全都吃了。
唐帥知道,男孩開始慢慢信任他了。第二天下午,男孩突然走來走去,對着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來,還原案件經過。
還原完案情後,男孩突然伸出雙手,將手腕靠在一起,直直地看着唐帥的眼睛,意思是“你拷我吧”。
這個動作讓唐帥破防,他唰地一下眼淚就下來了。深入瞭解之後,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處境。
男孩並非窮兇極惡,他的父母去新疆打工摘棉花,哥哥因為犯了強姦罪,正在服刑。他獨自在家,實在餓到不行了才去偷米。
但他並沒有想殺人,完全是因為不懂法,才失手殺了人。
他才19歲,一個幾塊肉的恩情都能記在心裏的男孩,到底是什麼讓他成為了所謂的**“壞人”**?

類似的案件接觸越多,唐帥越感到震撼:
“這個世界充斥着孤獨、壓抑、貧窮、自卑、愚昧。我有理由相信,即使是這個世界生出的罪惡,也有情和因。”
見證了太多不公不平後和無奈後,他再也無法忍受聾啞人所經歷的這一切黑暗。
但很現實的問題是,懂手語的不懂法律,懂法律的不懂手語。
我國30多萬律師當中,沒有一個人是手語律師。因為日常的手語學習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更何況“手語+法律”呢。
這二者的結合,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工作。
除了唐帥。

2012年,唐帥通過了司法考試,轉行成為了全國唯一會手語的律師。
他開設了自己的律所,幫聾啞人打官司,有時還會做一些線上諮詢。
唐帥兩個微信的一萬好友,243個微信羣,每時每刻都有新的對話框彈出來:
“我被騙了!”“我想離婚!”“老闆冤枉我偷錢!”“為什麼那些人的工資比我的高?”

每條求助信息,他都會及時回覆。
對於很多聾啞人來説,很簡單的法律條文都需要一層一層拆開,用更通俗易懂的例子來為他們解釋,所以處理起來要比正常案件多花三四倍的時間。
通宵,工作到兩三點,只吃一頓飯,帶病工作……也就都成了常態。
有人可能會問,律師這行忙成這樣,應該賺了不少錢吧?
不,唐帥不僅不賺錢,還會賠錢。

一般接健全人的案子,會先報價。低於律師心理價位的案子,他可以拒絕。
但聾啞人來求助時往往會説,“唐律師,我只有這麼多錢,你可以幫幫我嗎?”
唐帥不僅幫,甚至還會貼錢幫。
因為近距離看着他們渴望的眼神時,唐帥無法拒絕。
他不幫,就沒有第二個能幫他們的律師了。
唐帥一個人精力有限,接的案子也有限。

為了能給更多聾啞人提供法律諮詢,他還專門開了“幫眾法律服務”的公眾號。
按重慶司法局的規定,律師向當事人提供法律諮詢的標準是每小時200~2000元。
可唐帥的視頻諮詢,收費僅39.9元,時長2小時。
這功能一上線就爆了,但聾啞人文化水平普遍偏低,更多時候也只有唐帥一人視頻用手語回覆。
可是,2700萬的聾啞人,他怎麼應付得過來呢?

為了解決這一困境,唐帥開始嘗試培養更多會手語的律師。
他自費將律所的三十幾名律師送去學習手語,結果花了半年多時間,學完回來一檢驗,全白費。
健聽人律師不是從小就在聾啞人的語境中長大,基本上學完就忘,根本沒法實踐運用。
懂法律的人去學手語,走不通。
他換個思路一想,為什麼不讓瞭解聾啞人的人來進行普法呢?
於是向各個高校發佈了招聘啓事,從70多個聾啞人中選定了5個本科生,對他們進行為期一年的魔鬼式訓練。

他發現聾啞人學法律比健全人學手語,要更加實際一點。他們5個人在平時的法律援助工作中,也幫助到很多。
同時,他們也通過一年的學習,報考了司法考試。
全國首位聾啞人律師——譚婷,就是由唐帥培養出來的。

後來他還與西南政法大學合作,開設了“卓越公共法律服務人才實驗班”,致力於培養更多“手語+法律”、能夠直接為聾啞人提供法律服務的人才。
唐帥終於不再是這條路上的“唯一”了。

他想給更多聾啞人普及法律常識,為他們提供法律服務。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聾啞人的犯罪率高,不是本性惡,而是不知何為“違法”。
10年時間,他為超10萬聾啞人提供過法律服務,將法制希望之光照亮無聲世界。
不僅如此,他還希望能有更多人能關注到這個寂靜而又龐大的羣體。
他接受過超300家媒體的採訪,將同樣的痛苦一遍遍重複:
“我要抓住每一個向社會進行披露的機會,讓社會大眾能夠真正關注到殘疾人,特別是聾啞人這個羣體,我還想通過所有媒體,向社會進行披露之後,能夠吸引一些有志之士加入到這個團體當中,一起努力解決這些聾啞人的問題。”
唐帥並不對出名感興趣,接受完一家家媒體採訪後,他又回到了律所。
一進辦公室,唐帥就遠遠看着門口坐着一堆人,看到他,臉上五官瞬間驟然一笑,用手比劃着。
啊,聾啞人。
唐帥的任務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