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門外漢的經濟學ABC_風聞
末那识-学以养识,以识统学。(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2022-09-30 18:05
按:為聲援温鐵軍老師,貼一篇2017年的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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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並非經濟學者,甚至是非經濟學科班出身,但鑑於經濟學對我們的世界、對我們的現實生活影響力如此巨大,不得不關注,當然,出於興趣也出於一份追求真理的執拗而做了一些經濟學方面的功課。
作為一個普通的受過高等教育的讀者,我的直覺觀感是:
其一,經濟學流派眾多,有些流派的理論是不兼容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但其各自在學界、媒體中都有各自的擁躉和不小的影響力。而且,由於文人相輕,各自不服,導致各方越來越侷限於自己的小圈子相互吹捧、尋找安慰、抱團製造影響力,企圖或者無意識地用影響力來代替學術論爭和對真理的探尋。
其二,各個流派只是抓住了某一點(無論這一點有多重要)深入進去然後從原來的某派經濟學中分化出來,如此的過程,相當於盲人摸象。原來一個人摸,到處都摸一遍,或許其得出的這頭大象的印象還能接近大象;後來發展到兩個人摸,一人摸半邊,然後各根據半邊得出大象的印象,這就導致局部更接近而整體卻更偏離的結果;然後三個人摸,繼而四個人摸,隨着經濟學學科細分,類似於摸的人越來越多,這必然導致局部越來越清晰準確而整體卻越來越偏離的後果。
其三,很多著名的經濟學家,要麼沒吃過苦,要麼就是太傻太天真,共同的毛病是不知人間疾苦。前者如朗納•弗裏希(Ragnar Frisch)(他的故事來自於眉山劍客陳平的講座),説什麼大蕭條工人失業是工人自主選擇的結果,工資低了導致從理性出發選擇度假,這不是不知人間疾苦是什麼,如同我們古代有個皇帝説的“何不食肉糜”一樣荒唐,生存下限都滿足不了,還度個鳥假啊;還説什麼市場經濟打比方猶如鐘擺,經濟蕭條就是鐘擺停了,然後眾人拿着一把黃豆對鐘擺亂打(自由市場經濟活動主體的自由競爭經濟活動),鐘擺就恢復正常按穩定頻率和幅度擺動了(從經濟蕭條的極端恢復到正常的波動了),尼瑪,你有點物理學常識好不好,亂打也能讓鐘擺有規律擺動?後者如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馮•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 ),説什麼大蕭條不用管會自動恢復的,會不會我不知道,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因為歷史上也沒有這種實驗,那就是憑的邏輯囉,好,就算是邏輯上合理,那難道自動恢復不需要時間的嗎,這個時間恐怕還不短,就算短至一年,那這一年中有多少普羅大眾會吃苦受罪,飢寒交迫,病無所醫,甚至丟掉性命,這不是不知人間疾苦是什麼,還有可能是,這期間人民大眾揭竿而起,來一場“武器的批判”,那你還自動恢復個鬼啊,這不是政治上的太傻太天真麼,歷史在那擺着呢,你丫的歷史素養這麼差勁?難怪哈耶克的一套不被政界實際採用,也難怪會被弗裏德曼趕出經濟學系而被放逐到社會學系去在哲學自high了。
其四,很多流派的理論與現實不符,不能解釋歷史,也經不起時間維度的歷史比較和空間維度的國際比較;
其五,有數學的由於構建數學模型的簡化或假設需要,對複雜的經濟活動的解釋力不夠或不牢靠,而無數學模型的卻又接近於“空談玄理”似的“信仰”而不是科學。
對於如此莫衷一是的經濟學和本來就紛繁複雜的實際經濟活動,要看清一些東西、理出一點頭緒,構建起一套相對可靠的經濟學認知體系(幾乎不可能是一個完整的理論),就必須得自己煉就一點火眼金睛的本事,然後形成自己的認知框架。
我的實踐經驗大致歸納為以下幾點:
第一,只認人即辨別誰是“高手”,而不認既定理論即各個流派的屬於大象的一部分的“印象”,哪怕其中有合理的內容,不會企圖糅合各派合理內容,因為沒有這種融會貫通的駕馭力;是高手,自然是經過了一定廣度和深度的這種融會貫通的。先認準國內的“高手”,然後通過他們去涉獵國外的“高手”(因為他們必有認可的國外的“高手”並提到)。
第二,先看有無方法論以及方法論的水平。沒有方法論的,當垃圾扔了吧,或至多粗略翻閲,重點從其那獲得一點新的信息。有方法論的,鑑別方法論的水平,一般水平的,略讀,獲取新信息和若干未知知識;方法論水平高的,精讀,認真學習,先看其文章和講座/演講,然後選取一本著作全面深入。比如中國人民大學温鐵軍教授,其“去意識形態化”、“理論邏輯分析的起點要與歷史經驗過程的起點一致”的方法論我覺得就非常非常高明,有這個方法論墊底,他的東西我就有級極為強烈的興趣和對其真知灼見的期待和渴求。再比如眉山劍客陳平,提出要學習愛因斯坦的辦法以一個更高層次的框架將低一層次的框架包含進去、前者是一般論而後者是此一般論的特例,就像牛頓力學成了相對論理論框架下的特例一樣,這就是在做我上文摸象論中融合貫通的功夫。這樣的人的東西肯定是有看頭的。
第三,再看其有無分析框架以及分析框架的水平。這裏的道理與上面方法論的道理類似,不再多作解釋。舉例來説,陳平的那個上文説過了,即建立高階框架創建一般性理論,即將各個特殊理論融會貫通後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構建包容各個特殊理論合理內核的一般性理論框架,他的“代謝增長論”就具有極好的包容性和一般性。另一個例子還舉温鐵軍,他對中國人民共和國建國以來的經濟發展歷程以“八次危機”的分析框架來描述,由於方法論上他是“去意識形態化”的,所以這個框架陳述的是接近本真的歷史,而意識形態方面的東西你自己可以加進去,去理解歷史事件為什麼是那樣的,怎樣做到那樣的,打個比方,意識形態相當於化學反應中的催化劑。反面的例子如張維迎,他的講座看他的文章(正兒八經的場合、不敢胡説八道的情況下),東拿一點,西取一點,南抓一點,北摘一點,貌似旁徵博引,其實東拼西湊,貌似面面俱到,自以為防護周密(應付別人的提問),其實一盤散沙,漏洞百出。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分析框架,只是一堆的知識或信息堆積起來的不只是什麼東西的東西,還自己為這是個全能型產品,因為他面面俱到啊,猶如什麼功能性零件都有啊,説,拿去用吧,全能型的,其實這只是一堆零件堆積而成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個明確的產品。退一步講,即使説張維迎有框架,那也是那什麼哈耶克和米塞斯的套路,哈耶克我上文點評過了,哪怕其理論有很多就知識層面而言很合理的內容,但就整體以及關鍵性問題上(不知人間疾苦)而言,他的東西,用屁股想想,都是錯的。

第四,理解批判的含義並善用以辨別誰在真正的批判,誰只是在為了批判而批判——單純的否定甚至混淆黑白、顛倒是非、指鹿為馬。復旦大學哲學院吳曉明老師説“批判就是‘澄清前提、劃清界限’”,凡是不做“澄清前提、劃清界限”的功夫就直接否定甚至開罵的都是耍流氓,至少是不嚴謹的學者,是“信仰”多於“科學”的“佈道”。舉個例子,還是温鐵軍吧,談農業,講農業的現代化,主流當然都是一心向往美國的那種大農場了,規模生產,成本低,效率高,多好啊;但是温老師的“澄清前提、劃清界限”來了,他提出凡是大農場的國家都是殖民國家,殖民地的原住民被絕大部分消滅了的大地上建立的國家,比如美國、巴西、加拿大、澳大利亞、阿根廷等,而我們東亞是原住民大陸,我們中國是原住民國家,我們的條件天然就是人口眾多、人多地少,所以要搞大農場,按照美帝的經驗,那是否要大部分人“自己拔起自己的頭髮離開地球或跳太平洋去”(温老師語)啊,恐怕誰也不會答應,那麼就老老實實探索我們自己的農業現代化的路子,相信我們自己的鮮活的實踐,然後去抽象出理論。反面的例子就是北京大學的張維迎,各位可以看他的東西然後自己感受一下。
第五,立場或潛在立場。是“為了多數人的現代化”還是“為了少數人的現代化”,是否關注或意識到“人間疾苦”,而不是陷在理論的小房子裏閉門造車。這個在上文“直覺觀感”第三條評述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弗裏希和哈耶克時已解釋了,不再贅述。比如復旦大學哲學院王德峯老師講了個小故事:當年國企改革如火如荼之際,流行MBO(管理層收購),一堆學者研究MBO,復旦大學有個經濟學教授就是這一領域的專家,有次與王老師一起吃飯,王老師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麼非得是管理層收購而不是勞工階層收購”,這個專家一時傻掉了,最後説“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實際上,也確實沒有研究管理層收購的經濟學家哪怕是用一點點的篇幅思考一下勞工階層收購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這叫什麼,這叫西方的經濟學本身就預設了隱藏的立場,但很遺憾,這個立場不是“多數人的立場”,不是“人們的民義”。上個世紀的著名物理學家布里奇曼説過這樣一句話:“要發現一個詞的真實意義,就應當瞭解人們用這個詞做什麼,而不是對這個詞説了什麼。”對於MBO這類經濟學創造出來的詞/概念/範疇,我們就有必要按布里奇曼教導的,先不要在對這類詞的天花亂墜的理論詮釋中沉迷,而是先問問這類詞是做什麼的。
第六,相信你的直覺和常識,不要迷信邏輯。復旦大學哲學院王德峯老師説“邏輯的真理都是派生的、直覺的真理才是真正的真理”。這點不解釋了,筆者哲學修養有限,暫時還是隻能勉強做到“意會”而不能“言傳”,有興趣的請去看看王德峯老師的哲學講座。比如我自己的一些依直覺和常識而來的“大膽想象”但需要“小心求證”的想法: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不過是實物經濟向貨幣經濟轉變罷了(温鐵軍老師指出蘇聯就是吃了滿足於實物經濟而沒有深入貨幣化的大虧)!企業脱困是因為市場機制起作用?不過是市場規模擴大了罷了(分工受市場規模限制,中國加入WTO後市場規模就擴大了)!國企脱困是因為市場機制?不過是甩包袱罷了,甩給了社會然後自己輕裝上陣(私有企業當然就甩的更徹底了)!包產到户解決了温飽?不過是種子化肥水利等條件大幅改善罷了!農民出身的知道,人的勤勞因素對產量的改善雖然比較大,絕不會有改變數量級的效果(前一年還餓的面黃肌瘦,後二年就餘糧滿倉了)。
第七,用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去檢驗他們剛説過的,即用現實的照妖鏡去抓現行。不解釋,只舉個例子。8月3號的《鴻觀》的話題是“中美手機支付誰領風騷”,宋鴻兵在裏面分析中國的移動支付進軍美國是否能如國內一樣迅速做大,宋的結論是難之又難,他的解釋核心有兩條。第一,美國的移動支付的通道是“單向”、“無停留”的“瘦通道”;中國的移動支付的通道是“多向”、“可停留”的“胖通道”;意思即中國移動支付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可以自建“資金池”,而美國移動支付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絕對不可以自建“資金池”,因為是違法的。第二,美國的支付體系已被信用卡系統全面、穩固的佔據,有一大堆的法律為其保駕護航(牛逼到什麼程度?信用卡是唯一的“合法的高利貸”!),移動支付要挑戰信用卡支付的地位、搶佔其市場份額,市場中可供運作的空間極小,要想大規模突破就得僱遊説勢力去幫助先修改法律,甚至是憲法條款;而中國的移動支付體系能夠迅速興起,首先是因為法律不完善,鑽了法律漏洞的空子,加上中國政府對新生事物比較寬容,其次是因為信用卡體系還沒有完成一統天下並鞏固統治的地位,留下了極為廣闊的市場空間;還有就是中國銀聯在正面戰場頂住了美國信用卡體系(VISA、Master)的主力強攻,無暇顧及佔領和鞏固身後的地盤,結果被移動支付撿了個大便宜,實現了野蠻生長,這就如同當年國民黨在正面戰場抵擋日寇,共產黨在敵後迅速擴張了地盤,並最後實現大逆轉。言猶在耳,8月5日《南方都市報》報道,央行已下發文件,明確要求非銀支付機構的網絡支付業務,須由直聯模式遷移至網聯平台處理,屆時所有網絡支付業務全部通過網聯平台處理。看看這則新聞,就體會到宋鴻兵對於事物本質的洞察力和他的基於唯物史觀的分析框架的威力。這樣的方式檢驗高手實際上比較困難,可遇不可求;但要用這面照妖鏡分辨妖精倒是還挺容易的。
第八,一點實際技巧。國內真的有自己獨特的一套學問的學者,國際會議或國外機構會出費用請他去演講,靠國內出費用去混個出鏡的大都是沒出息的“抬轎子”者,所以查查這方面的資料,就會知道啥人在國際上受真正的尊重和承認;國際會議上的地位,如果是請做主題演講(first speaker),那了不得了,如果只是末了發言,那就是個點綴的、吃塵的、抬轎子的。另外,真正熟悉並懂歷史的、善做古今中外比較的,往往具有真知灼見。一個慘痛的教訓是:2009年由中國民生銀行和華夏時報聯合舉辦、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承辦的“保羅•克魯格曼中國周”,中方請了所謂的“中國頂級經濟學領袖”(媒體就是這個調調)如張維迎之流與克魯格曼激辯有關匯率、貿易等經濟議題,結果是克魯格曼猶如趙子龍獨闖曹營,槍挑一大片,“中國頂級經濟學領袖”紛紛敗下陣來,克魯格曼氣勢凌人,猶如教訓小學生,簡直是一場對中國經濟學界的羞辱。我當時看了相關報道的直覺感受、判斷和上述描述差不多,只不過稍微模糊去確定一點;後來聽陳平講座提到這場交鋒,他的評價和我的判斷大致相同,只不過他看的更深入一些。陳平提出的反制克魯格曼的方法,不是隨着西方的理論去辯,那是沒學會沒學好的徒弟跟師傅的戰鬥,必輸無疑;而要直奔西方理論的核心,對其根基發動攻擊,當然,要有理有據的。
以上,就是作為一個普通讀者的我的經濟學ABC。
【該文為筆者2017年的一篇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