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孩子問烈士們去哪了,該怎麼回答?_風聞
钧正平工作室-钧正平工作室官方账号-2022-09-30 13:05
一個凌晨,大批舉着火把的士兵押着一名死刑犯,她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沉重的鐐銬套在她纖細的腳踝上。
劊子手鉗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將她按倒。咬着牙,帶着真理在握的藐視,她向已舉起屠刀的劊子手喊道:“稍等,我要和熟人告別。”
説罷,她凝視着黎明前的黑暗,凝視着眼前“觀者如堵”的喧鬧。看殺頭的,人山人海,他們都在翹首以待行刑的瞬間。
01
沒有什麼比死亡更能讓國人驚醒
“秋風秋雨愁煞人”,幾天前,在那個密不透風的鐵屋裏,當生死之問擺在她的面前時,她堅定地作了回答。
後來,以她為原型塑造的“夏瑜”被魯迅寫到小説《藥》裏。人們才驚醒,秋瑾把自己當成了“救天下亟待之大病”的一劑“天下猛峻之大藥”。
秋瑾死後第四年,辛亥革命爆發。
在電影《辛亥革命》中,熒幕裏的秋瑾有這樣一段台詞:“我此番赴死,正為回答革命所謂何事,革命是為給天下人造一個風雨不侵的家,給孩子一個温和寧靜的世界,縱使這些被奴役久了的人們早已麻木,不知寧靜温和為何物。”
再後來,中國共產黨以一個小浪花的姿態躍進中國歷史的江河,辛亥革命未竟的使命前所未有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旗幟下集合的人被一種名叫“信仰”的特殊材料熔鑄成人民的武裝。同年廣州起義受到殘酷鎮壓,由於汗水浸濕,起義軍脖子上系的紅布帶掉了顏色,結果凡是脖頸上查出染有紅顏色的人一律被殺。血雨腥風之下,共產黨人都沒有被嚇倒、被征服、被殺絕。“他們從地下爬起來,揩乾淨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首,他們又繼續戰鬥了。”新中國成立的每一步,都被烈士的手託舉着。毛澤東同志動情地講,成千上萬的先烈,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雄地犧牲了……
每一個犧牲都永垂不朽。一句“成千上萬”,讓歷史不忍細看,但我們有義務替無法開口的他們開口——這可能是這個時代關於國防教育的一大使命。
金一南在《心勝》中談起一位邊防團長在某國訪問的見聞。在衞國戰爭中犧牲的無名烈士墓前,邊防團長看見幼兒園老師領着一羣孩子,老師給孩子們講故事,老師哭了,孩子也哭。一個民族,連幼兒園的孩子都知道在烈士墓前流淚。金一南感慨:這樣的民族怎麼可能墮落,怎麼可能被黑暗吞沒,怎麼可能被其他民族征服。
那麼,當我們的孩子問烈士們都去哪了,我們該怎麼回答?
我們不能不掛念、不能不追問,究竟什麼樣的理想世界才配得上他們爭着死、搶着死的一生。
1936年,一處山林被一場風雪覆蓋。抗聯將士們守着微弱的火光,低聲唱着“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軍歌。負傷後飢寒交迫、陷入昏迷的夏雲傑剛醒來,便急切地跟戰友講起他昏迷時流連忘返的夢境:“老劉,我做了一個夢,日本人被趕跑了,我倆騎着馬,走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到處都是彩旗和鮮花……”
幾天後,夏雲傑在嚴寒中凍餓而死。
又過了四年,濛江縣保安村三道崴子,陷入絕境的將軍也走到最後的時刻。將軍的頑強讓敵人敬畏好奇,他的胃被敵人殘忍地剖開化驗,被迫參與其中的醫生洪寶源一想起這件事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古往今來,英雄輩出,多麼悲壯的犧牲場面都有,什麼樣的死法都有。可吃棉絮這種活法,這種死法,卻只有楊靖宇一個,恐怕在世界上也獨一無二。壯士喋血,為爭民族之氣。過去自己在日本留學,常常受到歧視,心裏雖然也不好受,但總埋怨中國太落後,埋怨中國人不爭氣,多多少少有自己人瞧不起自己人的意思。楊靖宇的死讓我猛醒,他讓我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中國人,知道了我們中國人,其實並不比別人差,讓我明白了只要我們自己挺直腰桿做人,國家的前途就有希望!”

只有讀懂將軍的鐵血丹心,才明白將軍為什麼要用自己的生命為黑暗中的中國爭來一絲光明。在威海,張伯苓看到取下太陽旗,掛起黃龍旗,第二天取下黃龍旗,掛起米字旗,“國幟三易”的屈辱讓他“説不出來的悲憤交集”。後來他發出振聾發聵的愛國三問:你是中國人嗎?你愛中國嗎?你願意中國好嗎?
歷史等着這個貧弱但有骨氣的民族正面回應:天下者,誰的天下?
黃麻起義和鄂豫皖蘇區紀念園中,一面紅安革命烈士牆上記錄着人民軍隊向死而生的註腳。
有名有姓的,22552名烈士被鐫刻於牆面;無名無姓的,濃縮在紀念牆頂部“140000”的數字中。
烈士的回答歷史記住了、世界聽到了——敢叫日月換新天。
02
歷史這本書不知承載了多少烈士們的“死諫”
上溯至一千八百四十年,烈士成軍,向他們得以安放理想的地方遠征。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才女秋瑾一定能和學富五車的瞿秋白成為忘年知己。這個秀氣且白皙的知識分子,會告訴秋瑾,不要怕,我們找到了一座井岡山,一條湘江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在漫天大雪的懷玉山被俘的方誌敏一定會和縱橫白山黑水的楊靖宇相談甚歡。兩位將軍談的,會是犧牲那天同樣大的雪會孕育怎樣一個豐收的明年,一個可愛的中國。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飛奪瀘定橋的勇士和搶佔三所裏的戰士一定在擁抱着、歡呼着、歌唱着。他們暢想着未來中國的樣子,那裏每個人都過着幸福温馨的生活。

後來歷史證明,這羣有着紅色理想的殉道者要奔跑,誰也阻擋不了,他們站着,就是一道頂天立地的誓言。
我想,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安放理想的地方,他們一定到達了。
有一年,雅克夏雪山埡口海拔4392米的紅軍烈士墓旁,歷史教師鄧玉平來看望中國工農紅軍的一個建制班的12名戰士。立於墓前,他想起一個學生的爺爺為孫子編織的悽美謊言:“我們家附近住着許多紅軍,他們和我們一樣生活着,只是他們住在雪山裏不能出來。”他給那個學生髮去短信:“我們正在看望生活在雪山裏的紅軍。”學生回覆:“想念紅軍,祝福他們安康!”
有一年,易毅為了完成爺爺易學才的遺願,來到了林州市烈士陵園孫佔元烈士紀念館。他的爺爺易學才是孫佔元帶過的戰士,當年孫佔元最大的憧憬是打完仗後“穿上一雙皮鞋,站到天安門前照一張相”。爺爺生前每年清明都要面向東北方,給老排長敬上一炷香。易毅將一雙嶄新的皮鞋莊重地放在孫佔元的雕像前:“孫伯伯,我們來給您送皮鞋了!”他恭恭敬敬地向北而跪,心裏算着那一年烈士的年齡,隨後磕了89個頭。
在紀念“左聯”五烈士《為了忘卻的紀念》中,魯迅寫道:“前年的今日,我避在客棧裏,他們卻是走向刑場了;去年的今日,我在炮聲中逃在英租界,他們則早已埋在不知那裏的地下了;今年的今日,我才坐在舊寓裏,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又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不料積習又從沉靜中抬起頭來,寫下了以上那些字。”
“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説他們的時候的。”
是今天,是每一天。
03
誰來保衞今天的中國?
2021年8月,路透社記者奧馬爾在喀布爾機場拍攝的一張照片在社交媒體瘋傳。要撤離阿富汗的美軍動了“惻隱之心”,伸手接過阿富汗男子託舉的、一個哭泣着的嬰兒。在美軍大肆宣傳“這才是美國的樣子”時,故事反轉打臉:那個被美軍抓住的嬰兒根本沒有跟隨美軍撤離,反而被他們拋棄在喀布爾機場。

我想起,長征到貴州北部山區時,女軍屬陳慧清臨產,敵人在後面緊追不捨。負責後衞的紅五軍團團長董振堂咬緊牙關,下定決心,對戰士們大喊:“你們一定要打出一個生孩子的時間!”戰士們堅守陣地,數個小時,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衝鋒,硬是等陳慧清把孩子生了下來。面對“為了一個孩子讓一個團打仗”的埋怨,董振堂少有的勃然大怒:“我們流血犧牲不就是為了這些孩子嗎?!”
去年年末,日本沖繩縣舉行集會,抗議駐日美軍基地搬遷計劃。憤怒的抗議者駕駛橡皮艇闖入施工現場海域,與海上保安廳人員發生短暫衝突。長期以來,駐沖繩美軍軍人犯罪、軍機墜毀、高空拋物和噪音騷擾等頻繁發生,當地民眾不堪其擾。沖繩縣民眾抱怨:沖繩面積超70%都是駐日美軍設施的所在地。
我想起,知乎上有人提出問題:被美國駐軍的國家不會感到屈辱嗎?
怎麼不會屈辱?那些年,東交民巷是長在中國臉上的一個“瘡疤”,侵略軍曾在長城上齊唱日本國歌,中國的內陸內河成了列強軍艦橫衝直撞的遊戲場。為了不再重蹈黑暗,抗美援朝戰場上雙目失明的王合良背起失去雙腿的薛志高組成一個“大”寫的英勇無畏。活下來的王合良説:“那時我就想,這個戰爭要是擺在我們祖國,我們祖國不也得跟朝鮮一樣?要是擺在我們西南,那麼西南人民不也同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的母親也同樣沒有房子住,兒童不也一樣被炸得屍骨無存?”

抗美援朝,面對世界頭號軍事強國,志願軍以弱打強、以劣對優,用“一把炒麪一把雪”與“武裝到牙齒”的“聯合國軍”英勇對抗。
一位志願軍戰士曾經寫過這樣一首詩:“你留一隻胳膊,他留一個耳朵,我留下一隻腳,還有許多殘肢斷骨,我們合葬在一起,凝聚成一個特殊的我……”
1953年,陳漢平和戰友們乘坐卡車奔赴三八線附近的五聖山,路過一處志願軍墳墓羣。“那不是幾十個或者幾百個,而是一整片一整片山上都是墓碑。還有很多是無名墓。”他見到的墳墓都很簡陋,大部分墓碑都只是一塊木板。上面寫着“xxx同志,xx人,xx歲,原屬xxx部隊,xx年x月x日在xx戰役中壯烈犧牲。”
他們中許多童年經歷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青年時期抗美援朝出國作戰,即使歷史書不能盡善盡美地留下他們的姓名,但在他們蕩氣迴腸的一生面前,任何文字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寥寥數筆,難以勾勒出一個人靈魂的最高峯,點亮一個民族的品格。
2022年9月16日,第九批在韓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及相關遺物迴歸祖國。

還不夠,對於那些只聽聞過長輩事蹟卻連照片都未見到的人來説,不夠;對於萬分感激那些為當代和平犧牲流血人們的我們來説,不夠。人們痛惜他們播種但沒能參與收穫。
渣滓洞,敵人對許建業舉着槍,蔣家王朝的覆滅讓這羣擁躉無能狂怒,最後陰陽怪氣地問了一句:共產黨的勝利就在眼前,但你再也看不見了,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情呀,我想知道你現在到了末日,是什麼心情呀?
烈士慷慨大笑:“回憶走過的道路,我感到自豪;我已經看見了無產階級在中國的勝利,我感到滿足;風捲殘雲般的革命浪潮,證明我個人的理想和全國人民的要求完全相同,我感到無窮的力量!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是個人的生命和無產階級永葆青春的事業聯繫在一起,我感到無上的光榮!”
如今,綠水青山好人家,叫人如何不想他們?
苦難並不值得歌頌,但一位烈士就是一首值得銘記的讚歌。這些在歷史羣山中如喜馬拉雅一般的人物,雄視過往,並深刻影響了未來——這個民族懂了軟弱的代價,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屈服。
“理想之光不滅,信念之光不滅。我們一定要銘記烈士們的遺願,永誌不忘他們為之流血犧牲的偉大理想。”

孩子,烈士們都在他們所希望去的地方。
那也是你們未來要保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