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嚴重低估、輕視的印度牛糞產業_風聞

前兩天，我寫了篇關於印度的文章，提到有網友質疑印度GDP超過英國，是因為“注水”了，最受爭議的原因之一就是印度把牛糞也算進去了。

不少“重口味”讀者在留言區表示想着重看看這部分。

趁着大家都放假，放鬆了，就來聊聊這個“乾淨又衞生、多少帶點臭”的話題。

首先，先説一下知名度最高的爆款產品——牛糞餅。

之前許多網友望“餅”生義，調侃説，牛糞餅在印度是用來吃的，一盒2100多盧比（人民幣約200塊），還經常能賣到脱銷，感覺牛糞餅在當地就像零食一樣，餓了就掏出來啃一口。

這種報道，一搜一大把。

其實這是個誤會。

印度人的確搶購牛糞餅，但搶它不是為了吃，而是用來做燃料，通過燃燒牛糞來取暖。

還有不少印度人認為燃燒的牛糞，有一種“清香”，在家裏點燃牛糞餅，是充當香薰，提高生活品質。即使身在海外，也會不遠萬里跨國網購。

不過，的確有一種印度國民級主食litti chokha，真的和牛糞有關。並且，直接和牛糞接觸。

據傳 起源於印度早期行軍乾糧

不知道印度牛糞燃燒之後是否真的有一種清香，印度人堅信只有燃燒的牛糞才能給這種食物帶來獨特的風味。當政府推動街頭攤販使用燃氣時，甚至遭到了攤販們的聯合抵制。

這種食物有多受歡迎？

印度國寶級演員阿米爾汗也會排隊購買。

但是，這種食物接觸的只是燃燒之後的牛糞熱灰，並不是“牛糞幹”或者“牛糞刺身”。

客觀上來説，世界各地，尤其是遊牧民族，自古以來都有拿牛糞做燃料的傳統（只是一般不跟食物直接接觸）。甚至，把家裏牛糞多作為一種財富的象徵。

至今印度14億人還有約70%人口居住在農村，而大約70%的農村都保留着用牛糞做燃料的習慣。牛糞交易始終存在。

印度“全國牛類委員會”（RKA）主席凱瑟里亞則表示，目前，印度每天大約能生產19.2億公斤牛糞。以牛糞為原料的產品有“巨大的、未開發的潛力”。

由於印度農村牛糞產能過剩，而印度城市普遍缺電，經常發生波及數億人的大停電，印度牛糞產業已經開始嘗試反哺城市發電。

當然，印度對牛糞產業的巨大潛力挖掘絕對不止於此。

印度早已把牛糞上升到美學的高度。

印度擁有琳琅滿目的牛糞工藝品。

與其他材質的相比，牛糞工藝品雖然硬度、精細度不足，但是又額外的“神力”加持。

根據我目前認知，不知道還有哪些國家在牛糞上做過此類加工。即使有，應該也不多。

而像印度一樣，把牛糞上升到醫學、科學的國家就更少了。

2020年10月16日，《印度快報》報道，哈里亞納邦政府組織GSA（Gau Seva Ayog）新任命的主席加戈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他們正在研發一種“能夠治癒人類所有疾病”的藥物。

這種藥物的5種成分全部取自於牛：牛糞、牛尿、牛奶、凝乳和酥油。

“我們正努力建一支由印度阿育吠陀醫生組成的團隊，他們將被安排到牛棚中進行研究，也許我們將能夠為人們提供相關藥物。”

加戈還提到，在過去5年裏，組織已經在這方面花費了超過10億盧比。當地牛棚數量已經從組織成立前的325個牛棚，增長到近650個。

並且，這種“五牛”神藥，已經在莫迪老家古吉拉特邦進入臨牀試驗階段。

不只是地方邦政府人員，大力推廣牛糞、牛尿的藥用價值。

早在1978年，印度前總理德賽就在媒體採訪中講述了他通過喝牛尿，與病魔抗爭的故事。他將自己晚年身體健康的原因，歸功於堅持喝牛尿。

幾乎每屆總理都會公開為牛糞牛尿站台。

2009年，印度某宗教團體，就利用牛尿研發了一款可樂類軟飲料。並且希望藉此超越百事和可口可樂。

他們還堅信只要推廣到中國，一定會大賣。

到了莫迪時代更是如此。

2015年，莫迪上台第二年，印度就準備在全印度推廣100萬台牛尿自動販售機，以便於平常不太能接觸到牛的人也能隨時能買到牛尿。

去年，莫迪更是拉來了一幫頂級科學家，用牛糞和牛尿研發治新冠的藥，還號稱已經進入臨牀試驗階段。

在這種反覆嘗試之下，有些功效還真被髮掘了出來。

在印度居納加德農業大學，有研發人員通過分析400頭牛的尿液樣本，找到5100種化合物，其中388種有巨大的藥用價值、可以用來治癒多種疾病。

除此之外，他們還發現每一公升尿液裏含3-10毫克黃金。

近日，印度衞生和家庭福利部部長喬貝在採訪中稱，印度當前正在認真研究使用牛尿來製作藥物和治療癌症。

在半導體領域，印度全國牛類委員會（RKA）主席卡迪利亞（Vallabhbhai Kathiria）曾展示過一種用牛糞製成的“芯片”。他聲稱，這種芯片可以減少手機帶來的輻射，還能夠預防疾病。

這種芯片由印度古吉拉特邦“Shrijee Gaushala”公司製造。據透露，印度已有超過500個工廠正在生產這種“芯片”，零售價在50至100盧比（約合人民幣4.4元至9.1元）之間。

估計看到這裏，很多人認為，印度沒有科學，只有神學。

但實際上，在像軟件工程、生物醫藥這樣的領域，印度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尤其在硅谷的勢力，印度是強於中國的。很多大公司都曾有過印度裔擔任高層領導人或技術骨幹。

在半導體、新能源和區塊鏈這些尖端領域，他們也一直在緊追不捨。

就在昨天，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瑞士發佈《2022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中，中國從2021年的12位升至全球第11位，而印度也首次進入前40名。

印度的高等教育規模也在擴大。在剛過去的2022年高考，印度總共有近1200萬學子走進考場，這個數字未來還會一年比一年高。

印度高考也是全球出了名的難，尤其是頂級名校的考取，比中國學子考清華北大的錄取率還要低許多。因此在印度有一句玩笑話是“一流的學生去印度理工，二流的學生去麻省理工”。

那麼到底是什麼造成了印度這種難以理解“魔幻現實”？

關於印度的“愛牛情結”，想必大家都聽過不少。

除了允許牛在街頭巷尾隨意穿行之外，當地人還會給牛定期洗澡、修剪，有錢人還會給牛蓋房子，把牛廄建得和人住的房子一樣乾淨敞亮。

許多印度節日也都是專門為牛所設。比如一年一度的“敬牛節”，成千上萬人會湧上街頭，向牛匍匐行禮。再比如“奔牛節”，很多人會冒着骨折的風險，讓牛從身上踩踏而過，只為圖個好彩頭。

有些村子裏，牛甚至還會被選為“村長”。不管是公共事務還是私人問題，村民們都會來請示它，信徒們還會將供奉的錢掛在“神牛”的牛角上。

甚至有人還惦記牛的“終身大事”。2014年4月，印度麥德亞邦就斥資10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10萬元），為兩頭牛舉辦盛大的婚禮，約請大約5000名賓客前來觀禮。

更狂熱的，還成了婚禮的主角。2013年11月，一名印度男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新娘“竟然是一頭棕色奶牛。

這麼看下來，印度人對牛的愛，已經到達了一種近乎狂熱的程度。

但大家心裏有沒有冒出一絲疑惑，印度人為啥這麼愛牛？

説到這，還要提到印度的種姓制度。

眾所周知，印度的種姓制度把人分成了4個級別，按照由高到低分別為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另外還有排進種姓的賤民達利特。

牛也一樣。

印度有種背上有個隆起的白瘤牛，被印度人視為“高種姓制牛”，也叫“婆羅門牛”，因為在印度教的文獻中，白瘤牛被認定是濕婆神的坐騎。

這種牛，有專項法律保護，殺此牛罪同殺人。馬路上遇到了，也不準鳴笛、驅趕，只能等。

其次是印度奶牛。印度教徒相信人死後要過一條火焰河，傳説那些生前供養牛的人可以抓着奶牛尾巴順利渡河去往來世，所以對這種牛格外尊敬。殺了，也犯法。

第三等的是黃牛，同樣受到法律保護，但是這種牛可用於農業生產，可以作為牲口使用。

前面提到受到優待的牛，基本就是這幾種。

而最低級的就是印度水牛，是種姓制度中的首陀羅或者是達利特人。這種牛不要勞作，還可以隨意打罵、殺害。

最低賤的水牛，最終被送進屠宰場，皮也會扒下來，做成皮革。

得一提的是，印度是世界第二大牛肉出口國，僅次於巴西。印度的皮革業也非常發達，這些都是水牛的“功勞”。

換句話説，不論什麼種姓的印度人，都能在不同的牛身上看到自己。牛生，就是人生。

在印度，不同種姓的人是不能通婚的。高等的婆羅門、剎帝利、吠舍屬於“再生族”，他們有資格加入婆羅門教，來生有投生更高種姓的希望。

然而，首陀羅和達利特，都是“非再生族”，無法投生於更高的種姓。

尤其是達利特，被看見，甚至連影子投射到別的種姓的印度人身上，都算有罪。

但是，他們是可以接觸比自己階層高等的神牛，能引用、食用神牛的祥瑞，甚至能通婚。

並且按照印度教規定，只有達利特才能從事屠宰、劊子手等工作。

牛的存在，一定意義上讓底層今生無望的印度人有了精神安慰，以及戾氣發泄的途徑。

既然牛也有種姓之分，牛糞、牛尿的功效，自然也就不同。

前面提到的被驗出尿液裏有黃金、以及富含治癒一切疾病的藥用成分的那上百頭牛，正是取自於印度白瘤牛的一個亞種——吉爾牛。

印度居納加德農業大學研究人員表示，他們只發現了白瘤牛的尿液有如此祥瑞，能夠治百病，其他的牛都沒有。

所以，我懷疑疫情期間，印度媒體報道中，推廣喝這種黃牛或者奶牛的尿，可能療效並不好。

除了療效之外，牛糞、牛尿還有更加重要的意義——宗教統治。

目前，雖然印度教人口占到印度的80%， 印度的伊斯蘭教信徒的人數，就佔據了總人口的約15%，雖然比例看起來不多，但攔不住印度的人口基數大，算下來仍然有2億，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大半個美國的人口。

牛，是兩個宗教之間隨時可以點燃的一個衝突點。

印度教徒吃素，視牛如神、如母、如妻。而伊斯蘭教則允許殺牛和吃牛肉，牛肉也是穆斯林的主要肉食。

於是，以殺牛為理由攻擊穆斯林，變得日益頻繁，短短几年間，印度教組成的治安維持會發動了上百起襲擊，約280人受傷。

莫迪上台後，更是對這種行為大加鼓勵和扶持。

據統計，2015年到2018年，針對少數羣體的暴力事件的頻率和嚴重程度開始激增，至少有44人因為這些私刑而死亡。

除了對外鎮壓異教徒之外，對內，團結自己教徒也是當務之急。

這裏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對於一個宗教來説，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對於信念的虔誠性。

只有虔誠地信奉這個宗教，才會主動去佈道，去傳播，其勢力才會越來越龐大。

那虔誠性靠什麼？

其實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儀式感。並且，最好是日常得儀式感。

從實用角度來講，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宗教，都必須需要一套強烈的儀式感來包裝，才能起到有效的暗示作用。

為什麼教堂的設計，總不外乎於高大的穹頂，五彩的玻璃，典雅的油畫，精緻的花飾妝點，大量宗教符號的重複使用。

甚至今天已然引入聲音迴響的原理，來處理牧師或者合唱班的音效，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突出儀式感而產生的宗教的神秘感，提升虔誠度，和精神皈依的效果。

那回到印度教上，怎樣才能讓印度教徒，甚至不信印度教的人，都能來共同維繫同一套儀式讓印度教看起來聲勢浩大、無敵呢？

成本最低的東西，就是隨處可見的東西——牛。

印度，散養着大約5億頭牛，過着近乎打家劫舍般的生活。印度人不僅不能驅趕，還會主動拿出食物供養。

並且，這其中，大約有1/3是無主的流浪牛。任何人都有機會拿牛來做文章。

但是，作為印度教徒，在牛身上能做的文章，有限。畢竟，與牛有關的慶祝活動，不能天天搞。

因此，相對於牛本身來説，牛糞和牛尿，更容易做成具有儀式感的宗教“聖物”。

比如，當一個教徒每天早上悶下一瓶黃色的牛尿時，他想的是啥？想的是自己對印度教的熱愛，才讓自己寧願忍受這撲鼻而來的騷氣。

當一個教徒睜眼就看到掛在牆上的牛糞裝飾品的時候，他想的是啥？想的是自己對印度教的信奉，才讓自己願意將這團黑不拉幾的“臭臭泥”掛在家中最顯眼的位置。

當一個教徒生病後去吃含有牛糞牛尿成分的藥的時候，他想的是啥？想的是自己對印度教的忠誠，才讓自己主動放棄被臨牀驗證過的藥物，吃“牛糞神藥”。

當他們的生活裏面充斥的越多跟牛糞牛尿有關的行為的時候，就越容易被印度教的價值觀所裹挾。

這類行為做得越多，沉沒成本就越高，也就越難去脱離開這個環境，最終就算不能成為一位虔誠的教徒。看起來也和印度教徒無異。

所以假如説放任屠殺穆斯林，是對外對抗，那麼宣傳牛糞牛尿的好處，就是對內增加凝聚力的一種方式。

內外合力，才能發揮出宗教最大的威力。

然後，再利用宗教，去維繫政權，保證國家的團結。

如此看來，整件事聽起來荒唐，但假如理解為印度當局想要通過儀式感來大家都心中強化印度教的地位，再用印度教去統治印度的一套組合拳，就合理多了。

至於全世界人信不信？覺得好不好笑？如何嘲諷？其實都無所謂。

哪怕知道這是假的，也無所謂。

但這個形式一定要有。

那有人又要問，難道非要牛糞牛尿不可嗎？

這就和國情有關了。

在西方，我們看到宗教儀式都會有大教堂，每人會發餐盤，發聖經，還有鋼琴伴奏，裏面基督教徒手拉着手每天唱詩，還會有分享聖物的環節等等。

但印度目前還不具備這個條件。

雖然莫迪的經濟改革始終以“印度製造”為核心，但印度製造的口碑大家都有目共睹，至2018年，印度貨物出口佔世界市場的比重僅為1.67%，只有中國的十分之一。

讓他們全國各地蓋教堂，成批量製作工業品，着實是超綱了。

但是，印度5億頭遊蕩在整個國家的牛，每天產生20億斤牛糞，和近乎同等量級的牛尿，是藴藏巨大開發潛力的、隨處可見的產品。

他們將牛糞牛尿製成燈盞、雕像、蠟燭、薰香、飲品、洗髮水、牙膏、化妝品，如今蔓延到新能源、芯片、醫藥，幾乎滲透了印度教徒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今，印度還有3億文盲，是世界上擁有文盲數量最多的國家。廣大的底層，雖然識字，也都有限。

當國家權威的人士、科學的代表，也去推廣喝牛尿和牛糞，不論推廣的人信不信，在廣大印度教徒心中，印度教正在往科學性的方向不斷靠攏。

尾聲

作為一個土邦林立、種姓制度根深蒂固、擁有全球30%貧困人口、全球最大文盲、最複雜的語言體系的聯邦制國家，印度的缺點是國家鬆散，天生缺乏凝聚力。

並且，印度還是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大革命的國家，必須要依靠共同的信仰去維繫國家的統一和團結，需要一個一種看得見摸得着、又接地氣的東西，把大家攢成一股繩。

團結、統一，是對目前的印度最重要的東西。

甚至可以説，比發展還更重要。

於是才有了牛糞這樣看似魔幻的產業，和背後的政客、科學家作為推動者。

畢竟，不是所有國家的底層的國民，都有機會在國際舞台獲得基本的做人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