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類選中的地方,奧特曼以恐嚇黃胸鵐為生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10-09 08:28
國慶假期前一天,紅山的直播結束,吃完午飯,大貓就帶着一羣人馬不停蹄趕去了常州——當然不是請大家去他家吃飯,而是去當地的龍潭林場看看,據説那裏有鳥有蛇有獸。
大家帶齊了裝備,摩拳擦掌盤算着在夜巡時拍片兒。
後來,當晚當然沒有奇蹟發生,最動人心魄的,大概就是三隻螳螂參差的一生……
“噶噶”,某不知名鳥類在樹頂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抬眼望去,一隻深褐色的林雕緊貼着蒼翠的樹冠層,在山脊線上下時隱時現;它的雙翼平整而寬闊,翼指深長,飛行和盤旋的姿態沉穩緩慢,一如我在許多照片和視頻裏看到的那樣。
是的,作為一個出門不積極的菜鳥,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林雕,卻像是和熟知的朋友久別重逢。

林雕的剪影,很颯!© Scarlet
雖然林雕常被大佬嫌棄是菜猛(相對常見的猛禽),但它是山林生命力的有力佐證——這片林子一定有充足的鼠類、小鳥和兩爬作為食物來源,有着相對完整的生態系統。看到它總是讓人欣慰。
“走吧”,大貓説,“我們再去那片林子裏轉轉”。
在樹林裏,植物學博士子馭給我們講了鵝掌楸的故事:鵝掌楸屬誕生在白堊紀,成員曾經遍佈歐亞和北美大陸。現在這個古老的家族只剩下兩名成員:北美鵝掌楸(葉子像寬鬆的T恤)和中國馬褂木(葉片更像馬褂)。奇妙的是這兩個物種在地理隔絕了兩千多萬年,獨立進化以後還能雜交。
早秋燦爛的金色晨光在葉片間躍動。根據葉子的形狀判斷,我們面前的這棵是中國馬褂木。

若你在清宮劇裏看到過馬褂,你就會覺得這名字起得多麼傳神 © Scarlet
溧陽的山沒有我們想象得豐饒熱鬧——也許是因為幾十年難遇的高温和大旱讓溝渠都乾枯了,生命難以為繼;也許是低估了人類對這片土地的干擾和佔有。
總之,預想的完美夜探是偶遇貓頭鷹和諸如豹貓的小獸,並拍攝若干數毛大片。但在現實中,我們的緣分僅限於遠處傳來的紅角鴞、領角鴞叫聲,以及在匆忙一閃而過就隱入竹林的豬獾身影。大家捂着逐漸發燙的電筒,只看到少量蛙、昆蟲,和一條被路殺的黑眉錦蛇。
但自然總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觸動你。這一晚,它講的故事是三隻中華大刀螳。
第一只是在路面上遇到的。對着四面八方射來的強光,它警覺地舉起前足示威,左右轉動腦袋觀察。大家紛紛感嘆好帥。

帥氣的中華大刀螳 © Scarlet
第二隻卧在水邊的石頭上。哪怕對昆蟲幾乎毫無瞭解,我也能看出它不對勁:毫無活力,兩把鐮刀時不時機械地抬起又放下。更不用提,它所在的位置離最近的植被有十多米——一定有某種難以阻擋的強烈動機,讓一隻小小的螳螂跨越這麼長的距離爬到水邊。
你可能已經想到了:它被鐵線蟲寄生了,後者可能通過螳螂的神經系統干涉它的行為。很快鐵線蟲湧了出來。水庫上方迴響着巧巧的驚呼:“我的天啊……”

被鐵線蟲寄生的螳螂接近水邊 © Scarlet
第三隻螳螂在一隻大樹蛙的嘴裏。
大樹蛙是從螳螂尾部開始吃的,後者的體型對它來説過大,樹蛙吞嚥得艱難和緩慢。被捕食的那一方更慘:死不瞑目,還帶着殘存的知覺,兩隻前爪時不時抽動。
大家一邊不忍直視,一邊咔咔按着快門拍照片和視頻。大貓:“這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悲慘的事了”。

威風凜凜的螳螂成了大樹蛙的盤中餐 © Scarlet
無論我們接納與否,動物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生老病死——而且往往是非正常死亡。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拼盡全力。死亡往往不美麗,但努力向死而生的它們是美麗的。
第二天的夜巡要輕鬆一些。民宿老闆娘對這羣早出晚歸的野人一半好奇一半不理解,所以她主動提出帶我們逛後山。
後山是綠茶園,也有許多慄樹、桂樹這些非常親切的樹種。我也借這個機會瞭解到當地人樸素的生態觀(在一定程度上非常具有代表性):山上有着無數的鬼靈精怪,蛤蟆是治病的,野兔是好吃的;植物和動物必然有某種經濟或藥用價值,世間的生物必須要在人定義的秩序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她幾年前無意撿到的猴面鷹(草鴞),則代表着一種難以被理解和控制、因此生出恐怖的力量(她反覆和我們確認猴面鷹是不是猴子和老鷹結合生下來的產物)。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最後她把這隻罕見的草鴞放走了。常州至今沒有正式的草鴞觀測記錄。

一則今年的草鴞記錄 圖片來源:微博
和其他很多地方一樣,這座山頭6000畝的茶園已經被賣給一個地產商,要改造成豪華度假酒店。
江浙滬向來有很強勁的短途遊需求和消費能力,我懂。疫情更推動促進了這種需求,我也懂。但我不能坦然接受一片又一片的荒野在眼前消逝,因為見證過它爆發的生命力。
離開的那天是39度的高温天。我們懷着找到黃胸鵐的願望,決定在烈日下再探一探農田生境。
稻穗已經接近金黃飽滿,路過時會有讓人心安的稻米香味。但對我們想找的蝗鶯和鵐來説,還不夠。顯然,它們的大部隊還沒有到華東。

稻田的配色真的是太美了 © 巧巧
一行人在田壟上走累了,徵得同意後在村子裏的祠堂台階上坐下。
祠堂的屋檐下,有許多麻雀利用建築結構搭的巢。有些麻雀喙上的黃色還沒褪去、臉上的斑點尚淺,有些歪着腦袋觀察我們,有些在屋頂上蹦跳嬉鬧、飛行技巧還不嫺熟……原來是還沒出巢的小麻雀們。
一時間誰都沒説話,幾個人靜靜地看了十分鐘這最普通最熟悉不過的大菜鳥。

靜下來,認認真真地觀察這些小麻雀兒也很有意思 © 凰凰
去年十一在紅山聽王放老師的講座,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會被人類選中的地方,通常靠近水源、草木豐美,而這些往往也是許多動物會喜愛和選擇的地方。”
在這種不可避免的競爭關係裏,自從人類學會用火和工具以來幾乎是一邊倒的勝利:適合的地方就定居,不適合的就大刀闊斧地去改造。
一些動物學會了共處。在農田裏撿拾稻穀的鵐,在祠堂屋檐下探頭探腦的麻雀,是動物努力適應人造環境的佐證。

在這裏,奧特曼肩負起了守護稻田的重任 © 大貓
但大多數動物對環境的劇變無法接受得那麼快。它們不笨,它們的力量、速度、視力、敏鋭和許多技能是人類也許永遠無法擁有的。它們只是沒有晚期智人亞種這樣幸運,可以在無限的偶然性中躍升至霸主的地位。
多希望這些生命,能長久存在下去。不為它們的經濟價值,不為它們的“可愛”或“美”,只為它們竭力生存的尊嚴,只為我們本就共享同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