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去世,刺痛了所有中國人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10-09 07:43
作者 | 巖蕊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1984年,茫茫的大別山間,一位獵人像往常一樣在深山打獵。
可這天,遠處卻不停地傳來一聲聲“救命”,獵人聽聲辨位便尋了過去,只見一個頭發蓬亂,鬍子拉碴的男子雙腿跪在懸崖上,僅靠兩手死死摳在石縫裏支撐着自己。
命懸一線之際,獵人沒想太多,就冒着生命危險上前救人。
可深山裏的懸崖過於陡峭,獵人在拉起對方的過程中,幾次都險些滑下山崖。還好兩人命大,最終獵人將此男子救下,這時他才顧得上仔細打量眼前的男子,他有點奇怪。
他個子不高,穿着一身破舊的中山裝,戴着一副斯文的眼睛,雙腿被粗布簡陋地包紮着,不斷滲出血來。身上還揹着一個包,裏面放着一些書本。
男子看獵户上下打量,滿臉疑惑,便連忙自我介紹起來。
原來眼前如此狼狽的男子,叫何家慶。他不是什麼“怪人”,而是安徽大學生物系的一名教授。
剛才的險境也並非他無意間迷路才走此條山路,而是何家慶準備了幾年時間,專門前往大別山考察。
何家慶的傳奇一生,也由此開啓。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中國人能吃飽飯,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
而何家慶出生於1949年,正處於那個吃不飽飯的年代。
1949年中國人口約5.4億,人均GDP只有161人民幣,人均國民收入只有112人民幣。

何家慶家裏也窮,一家八口都靠着父親拉板車掙錢,收入微薄。
他從小生活的村裏,很多人家都只有一張木牀、一張破席、一牀爛被和鍋碗筷。
還有更窮的村民是人畜同住,就更別説能吃上熱乎飯了。
他們的主食只有野菜糊糊,有時候碗底如果還沒吃盡,農婦是不會洗碗的。餓了就用舌頭舔一舔,再聞一聞野菜糊糊的香味。
何家慶一家也總是捱餓,但他很懂事,知道父親很辛苦。他會在上學之餘去碼頭幫父親拉板車,或者撿破爛,來賺錢補貼家用。
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讓他養成了堅韌、獨立、能吃苦的品質。
但他也吃夠了這種苦,便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讓全村人吃得上飯、上得了學。

當時的飢餓和貧窮,更是蔓延到了山區。
那裏由於交通不便,貧困發生率更高。
他們平時以穀糠、麩子為主食,有的人甚至還會去啃樹皮。
生活在山裏,也不是不能賺錢,只是很多山農苦在不懂技術。
他們不知道,有一種很適合山區種植的經濟作物能讓他們吃飽飯。
山區土壤陰涼潮濕,無嚴寒酷暑,雨水充裕且不澇不旱,有着魔芋種植得天獨厚的優勢。
而一畝魔芋的收入,就能讓一個大學生有學上。

1976年,何家慶被調回到安徽大學生物系,進行植物分類學和藥用植物學的研究與教學。
他的生活相比以前,已經慢慢好起來了,至少能吃飽穿暖。
但他內心始終沒忘記的,是貧苦老百姓。
他知道大別山貧窮,但生物系畢業的他,也知道大別山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寶貝植物,因此他便萌生出了自費考察大別山的想法。

在沒錢、沒團隊、沒測量儀的情況下,就想獨自進山考察,這在當時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何家慶並不在意這些,畢竟從小到大他最擅長的就是吃苦了。
何家慶開始秘密計劃着,準備相關資料,在地圖上勾畫好路線。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卻遲遲沒有動身。
當身邊人問他什麼時候出發時,他總是無奈地説:“快了,快了。”
原來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害怕面對重重困難,而是沒錢。

想要全面考察大別山,精密的儀器對何家慶來説可能不是必需品,但上萬元的資金還是一定要有的。
當時他每個月的工資是18.65元,剛能養活一家人。
而上萬元調研資金,對於他來説簡直是天文數字。
何家慶那幾年,每天都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都掰兩半花。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他也沒捨得大辦,簡單地吃了頓飯湊合一下就結了。
六七年下來,他才攢了3000多塊錢。
有次,80歲的老父親從安慶到合肥來看兒子,臨走時遞給了他一個包。
打開父親的包,何家慶驚呆了,**一大堆皺皺巴巴的10元、5元、2角、1角的票子,總共4000元。**原來是父親支持何家慶的想法,把攢了大半輩子的養老錢給他去考察大別山。

跟錢一起送來的還有四大張香煙紙,這上面詳細記錄了1954年到1974年間,他讀書時得到的每一次幫助。
大到國家發放的助學金,小到老師送的鞋子,每一筆都清楚地記錄着。
看着這一筆筆恩情,何家慶考察大別山的信念也愈發堅定。
1984年3月20日,何家慶帶着積蓄、相機、筆和本子,踏上了考察大別山的路。
茫茫的大別山裏,自然環境惡劣,還時常有毒蛇野獸出沒。
何家慶獨自在山間行走,意味着隨時會面臨危險。
黑夜裏,他要時刻緊繃神經,隨時準備與眼睛冒着綠光的野狼搏鬥。
白天,他的腿被山螞蝗咬得血淋淋地,直到最後發炎潰爛。
他身上的各種傷痕,不是被咬爛的,就是被磨破的。
文章最開始提到的驚險一幕,就是因為他褲子被刮破後,膝蓋上長期磨出了血,才在山崖上不慎滑倒,差點跌落。

何家慶冒着生命危險,用腳步丈量了大別山。
225天,12684公里,相當於5趟從北京到海南的距離,他都徒步完成。
期間途經了鄂豫皖三省,19個縣境,先後攀登千米以上的山峯357座。採集植物標本3117種,近萬份。
結束大別山考察後的他,帶着豐碩的成果和一身傷病,回到了學校。
他也顧不上醫治身體了,一回學校便馬上和學生一起,對上千份標本做研究。
經過多番研究後,他發現山區陰涼潮濕,適合魔芋生長。**而且栽種技術含量也低,**山區農民學得快,也用得上。

他開始不斷髮表文章,到各個地方講解,介紹魔芋及其開發遠景。先後到貧困山區舉辦了13期科技培訓班,普及魔芋栽培知識。
可何家慶越是賣力推廣,就越是有山農“不領情”。
畢竟他們已經很窮了,如果投了錢還賠了,那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為了打消他們的顧慮,何家慶自掏腰包,率先在31個點進行試種。除此之外,他還沒日沒夜地到田頭進行指導。

何家慶研究出了魔芋的價值,有了一定“知名度”,但他也還是和從前一樣。
師生們經常能在學校看到何家慶,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和腳下的“解放鞋”,夾着個碗到食堂排隊打飯,而且每次都不超過3塊錢。

35平的家裏,除了剛結婚時購置的幾件簡單傢俱,屋子裏有超過一半的空間都是書籍和標本。卧室門後掛着妻子十幾年前買的新衣服,但他卻嫌妻子太奢侈,一次都沒穿。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也都是補丁落着補丁。

何家慶雖然生活樸素,工作細心認真。
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説,他卻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在妻子記憶中,何家慶每個節假日都不在家,更是沒有帶女兒出門玩兒過一次。
他們彼此的聯繫更多的是靠信件、紙條和後來的電話。
妻子本以為84年出走大別山回來後,他可以踏實在學校搞研究,兼顧家裏。
但沒想到,何家慶又一次出走了。
而這一次,他走的更決絕。
1998年2月10日,何家慶只給女兒和妻子留下一封信,就揣着攢了十年的27720元錢、學校介紹信、一張刊登國家“八七”扶貧計劃貧困縣名單的光明日報,孤身一人起程了。
在那封信裏,他寫道:
“何禾吾兒,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家了,帶着一隻不太聽得清晰的耳朵和病痛, 離開了你和媽媽。此次之行,我思索良久,準備十餘年,中國西部的貧困情況比東部大別山區更糟糕,我知道此行意味着什麼。倘若不幸,這封信就算是我對你最後的交代。”
而這次出走,讓他本就帶有傷病的身體再次受到摧殘。
何家慶先是在深山裏遭遇搶劫,兩次被搶走4000塊。
路上乾糧吃完了,他就只能睡農户豬圈,討豬食吃。
為了搭便車,他又被騙至深山,被迫砸了一天礦石,兩手血肉模糊,才被放行。

走到後來,他實在沒錢了,就放下知識分子的尊嚴,當了兩個月的乞丐,才沒餓死在路上。他曾向一家麪食店老闆乞討食物:“行行好,桌上那碗吃剩的麪湯給我喝了吧。”

在雲南大理,人們見他衣衫襤褸,鬍子拉碴,就把他當作流浪漢送去收容所收容。但到了收容所,他卻遭拳打腳踢,受盡凌辱。
當然,他也遇到了很多好人。
有村民見他生病,就把他揹回家,為了讓何家慶快點好起來,他們宰了養了很多年的老母雞給他補身體。
在重慶陽縣青華鄉,何家慶給村民們上課,一上就是十幾個小時。村民們感激他,病好之後,他們便不顧何教授反對,幾人輪換着,用自制的擔架抬着他下了山去。

整整305天,31600公里,他的足跡遍佈了8個省的108個縣。
每到一處,他就開設小課堂,推廣魔芋栽培技術。

何家慶多次經歷九死一生,只為給山裏的農户傳授種植技術。
而這背後的代價,是瘦到40公斤的體重,和各種無法根除的疾病。
他曾到績溪縣掛職任科技副縣長。掛職的850天裏,何家慶有697天在貧困鄉度過。
他帶領培訓班,走家串户,深入田間地頭給農户現場示範指導。
績溪遭遇水災那年,他又冒着生命危險四處奔波,指導救災,幾次都暈倒在洪水中。一個月的水中行走,使他染上了血吸蟲病,終生未愈。

兩次出走,4萬多公里,從地圖上看,何家慶用腳步丈量了比中國版圖環線還長的距離。
他離開山區時,當地鄉親們送來一面錦旗,上面寫着**“焦裕祿式的縣長”**。

是啊,何家慶確實值得這一面錦旗。
他為了貧苦老百姓們,寧可犧牲家庭,也要冒着生命危險出走。
35年時間,他多次經歷九死一生,研究魔芋種植技術,幫數萬農民脱貧致富。

第一次出走,何家慶指導農民種植的500畝魔芋全面豐收,最高產量達7000公斤,收益超過400萬。
這些收入至少能讓西南貧困山區的老百姓們,吃飽穿暖,每家每户供讀大學生。
回來後,他還撰寫了18萬字的《魔芋栽培技術》一書,被稱為**“魔芋大王”**,這在國內是第一部系統研究魔芋的書。
第二次出走,何家慶為沿途山農傳授魔芋栽培、病蟲害防治技術,受訓人數超20000人,詳細指導了57家魔芋加工廠。
他自費4萬元申報了8個專利,還自費7萬元出版了200萬字的圖書《中國外來植物》。當時為了這本圖書,何家慶花了十年的時間,拍攝了3000張外來植物的照片。
在這本重達近2公斤的書中,何家慶共收錄了1200種外來入侵植物,此前國家相關部委公佈的只有400多種。
以前窮到吃不起飯的家鄉安徽,自2014年建檔立卡以來,共有441.6萬貧困人口脱貧、2936個貧困村出列、22個貧困縣摘帽,貧困發生率從9.1%降至0.93%。
何家慶取得諸多成果,國家給他獎勵錢時,他卻將10萬元獎金全部捐出,用於資助貧困地區的女童讀書。
何家慶不在乎名和利,他只關心農民到底賺到錢了沒?
2016年4月,已經67歲的何家慶第三次出走****。
他又走遍了全國17個省區,291個鄉鎮,蒐集全國各地栝(gua)樓的分佈和栽培情況。
在大夥印象中,這個身材弱小的小老頭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但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昏倒在扶貧調研的途中,隨後被查出癌症晚期。

而即使是在醫院最後的日子裏,他也強忍着病痛,把自己的調研成果記錄傳遞出去。
去世前一天的早晨,他還戴上大框眼鏡,打開電腦,在病牀上寫研究文章。

那天晚上,何家慶説的最後一句話,還是在掛念栝樓的事情,“不知道今年栝樓情況怎麼樣,能不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或許是因為少時的貧窮,受國家和鄉親們的幫助,才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所以他不想讓更多人再吃他當年吃過的苦。
他把全部的時間、精力和愛,都花在了學生和百姓身上。
到最後,錢沒了,病倒了,他也還是想做些什麼。
他還剩什麼呢?
他只剩下一副軀體了,於是他做的最後一個決定是,捐出眼角膜。

因為癌細胞快速擴散,眼角膜是他唯一可以捐獻的地方。
醫生將他的眼角膜取出後,感慨道:“從未見過哪位70歲高齡的老人,能有這樣清澈的眼角膜。”

2019年10月19日,何家慶走了。
他的學術和生命將在泥土中繼續綻放,和土地一起開始更廣闊的生命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