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95期文稿：小兒麻痹症重現美國 羅斯福地下不安_風聞

大家好，2022年10月9日星期日，歡迎收看495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7月24日，美國發現了十年來的第一起小兒麻痹症，也就是脊髓灰質炎案例。

這個病例發生在紐約州，美國衞生部門尋找原因，在紐約市的廢水中發現了疫苗衍生的脊髓灰質炎病毒。

督工，為什麼疫苗會反過來製造疫情？

因為大範圍使用的脊髓灰質炎減毒疫苗本身就包含病毒。現在對付小兒麻痹症，主要的辦法是使用滅活疫苗或者減毒活疫苗。滅活疫苗可以讓血液獲得防疫力，而減毒疫苗包含活病毒，還能感染腸道細胞，讓血液和消化道同時獲得免疫力，免疫效果更好，是現在的主流防疫手段。

中國現在對付小兒麻痹症，主要手段也是減毒活疫苗。60年代以後出生的中國人小時候應該都吃過防疫糖丸，也就是顧方舟先生研發的國產口服減毒活疫苗。和同類產品相比，國產糖丸的優點是在常温下保存7天也能發揮藥效，明顯擴大了了疫苗普及範圍。前段時間刷屏的勵志視頻“殘疾二舅”，看起來原因就很可能是沒及時吃到疫苗糖丸，感染了脊髓灰質炎。

不過使用減毒活疫苗也有代價，因為腸道獲得免疫力的同時，疫苗包含的活病毒也會在腸道內複製，隨着糞便排出，污染城市的下水道系統，甚至可能污染自然水體。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6897650/

這些活病毒對於接種過疫苗的人來説沒有威脅，但是如果遇到完全沒有接種過疫苗的人，或者是先天有免疫缺陷的人，就可能會引發感染。7月份美國發現小兒麻痹症病例，原因很可能是不接種疫苗的人夏天外出游泳，在自然水體中接觸到了脊髓灰質炎病毒。

當年小羅斯福總統年輕的時候就是外出游泳感染病毒，最終因為小兒麻痹症下肢癱瘓，成了著名的輪椅總統。不過羅斯福年輕的時候還沒有脊髓灰質炎疫苗，遇到了只能説倒黴。現在美國還能通過水傳染小兒麻痹症，純粹是人禍。

根據紐約州本地衞生部門的判斷，有一個人因為脊髓灰質炎病毒感染而發病，就有幾百個人已經是潛在的感染者，所以不能小看十年來的唯一發病案例，紐約州可能要對全民，至少是對兒童做全面篩查了。

小兒麻痹症的症狀很嚴重，一旦感染，70%以上概率是終身癱瘓。而對個人來説，疫苗至少可以壓縮80%的 感染可能性。為什麼美國還有人不願意使用疫苗？

美國開發的早期脊髓灰質炎疫苗不太成熟，曾經給美國人留下慘痛記憶。1955年，羅斯福去世之後十年，美國大規模接種滅活疫苗，但是卡特和惠氏公司的疫苗產品滅活不嚴格，導致4萬名兒童因為疫苗產生小兒麻痹症，其中10人死亡。所以，美國人現在還會覺得打脊髓灰質炎疫苗反而是感染的原因。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383764/

後來美國人改善了疫苗工藝，基本消除了滅活不徹底的問題，但合格口服疫苗也有風險，第一次使用口服疫苗，有二十五萬分之一的概率導致癱瘓。這雖然是小概率事件，但每年都會發生，每年都能在媒體報道上看到，所以50年代形成的疫苗恐懼心態一直延續下來。

2000年的時候，美國疫苗統一更換，改成了肌肉注射式滅活疫苗(IPV)，完全杜絕了接種者意外感染的可能性。最多也就是注射位置會發生輕微的泛紅或是疼痛。但是這一代孩子的父母當年接種的是口服疫苗，而且從自己的父母聽説過50年代的普遍性感染事件，所以會高估打疫苗的危險性。

美國法律對宗教信仰的保護是過頭的，現在美國還有45個州允許父母因為宗教因素不給兒童注射疫苗。一部分猶太教和伊斯蘭教徒會擔心疫苗製作過程中使用了豬肉製造的明膠成分。另外一些保守的基督教團體反對用人體細胞製造疫苗，認為這是濫用了神賦予的能力。考慮到美國的宗教人口構成，對各種疫苗抗拒最嚴重的羣體是基督教福音派，2021年3月的一項調查顯示，40%的福音派白人新教徒表示不會接種新冠疫苗。

當然美國目前使用的滅活脊髓灰質炎疫苗完全不犯以上宗教的忌諱，因為疫苗是非洲綠猴VERO細胞製造的。但因為宗教信仰拒絕疫苗的家庭，你也不能指望家長會仔細考察疫苗的製作工藝。7月份出現社區傳播的紐約州羅克蘭縣是一個猶太居民聚居區，現在的脊髓灰質炎疫苗接種率只有60.34%，可以説爆發疫情是遲早的事情。

宗教信仰也不能長期對抗客觀規律，抵制疫苗的行為不能完全看做宗教信徒的腦抽行為。現在美國的教徒抵制疫苗，一方面是因為現代疫苗出現太晚，還沒有融入傳統宗教的教義，另一方面也因為宗教信徒能通過逃避疫苗獲得潛在好處。

對於非烈性傳染病來説，疫苗的接種比例超過80%的時候，就可以建立足夠的免疫屏障，切斷傳播鏈，保護剩下的20%人口不受感染。因此，在疫苗接種率較高的國家和地區，只要不是強制接種，最後的少數羣體往往會找出各種理由拒絕疫苗，既享受到了防疫的安全，又迴避了接種疫苗的潛在風險。紐約州的猶太人如果分散在各個社區，這次可能就不會受害。但羅克蘭縣的猶太人聚居度比較高，34萬居民有9萬猶太人，所以聰明過頭，反而給自己招來了疫情。

人類是脊髓灰質病毒唯一的動物宿主，只要能在人類羣體中阻斷傳播，病毒就可能完全消失。冷戰期間，中美蘇幾個大國同時推廣脊髓灰質炎疫苗，幾乎消除了小兒麻痹症。冷戰結束之後，在聯合國推動下，疫苗向第三世界擴散， 2021年野生脊髓灰質炎病例減少到全球6例，有希望在2030年在地球上徹底消滅小兒麻痹症。

現在野生脊髓灰質炎病毒已從世界大部分地區消失，只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流行。去年巴基斯坦地方武裝幹掉了兩隊聯合國推廣脊髓灰質疫苗的醫生，所以暫時南亞還是小兒麻痹症的宗教培養皿。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8892773476960098

在南亞之外，新冠病毒也對很多落後國家的防疫部門施加了壓力，導致原有的防疫體系出問題。世衞組織在2020年8月正式宣佈脊髓灰質炎病毒已從非洲“根除”，但是在新冠病毒擴散的背景下，疫情出現反覆。上週西非科特迪瓦的防疫局再次呼籲，所有家庭抓緊帶孩子參加脊髓灰質炎疫苗接種。希望非洲的戰亂不要影響防疫工作的推進，更希望美國本土的宗教團體不要耍小聰明，重新把美國變成小兒麻痹症的疫區。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4639148697322848

美國是全世界生物醫藥技術最發達的國家，還是會出現嚴重的防疫倒退事故，中國能從美國現狀學到哪些教訓呢？

首先，必須高度重視疫苗安全，如果出了問題不能遮遮掩掩，必須讓全社會看到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以及國家整改工作如何保證安全。美國50年代的疫苗事故到現在還能破壞社會共識，中國的疫苗工作如果不夠安全，不夠透明，影響也能傳導到22世紀。現實中的2016年發生過山東非法疫苗案，2018年又有長春長生狂犬病疫苗事件，現在一定要確保新冠疫苗的質量，及時公佈疫苗相關數據。

其次，具體到小兒麻痹症問題，中國也應該加強對疫苗新科技的宣傳，消除人民的顧慮。2015年的時候，世界衞生組織宣佈第二型脊髓灰質炎病毒已經滅絕，為避免該病毒造成的疫苗衍生病毒風險，中國在2016年後也在開始推廣滅活疫苗（IPV），停用過去廣泛使用的三價糖丸，改用不含第二型病毒減毒毒株的二價滴劑或糖丸。

現在中國的醫用冷鏈體系逐漸完善，IPV滅活疫苗安全性不斷上升，我們以後也會像美國那樣接種肌肉注射脊髓灰質炎疫苗。提前讓人民理解新型疫苗的安全性很重要。

最後，從概率論來看，疫苗在大規模人羣中構成防疫屏障的確不需要100%注射，但國家必須避免少數人拒絕疫苗的搭便車行為。因為拒絕疫苗的人羣往往和特定的宗教、文化和地域相關，很容易在現實中形成聚居社區，或者是相互密切交往的疫情傳播網。如果允許少數人拒絕國家認可的安全疫苗，不用強制手段推廣，紐約州猶太社區的疫情也可能會在中國複製。

現實的情況不是非黑即白，就算是國家認可的安全疫苗，也往往會有一定概率的嚴重不良反應，導致殘疾甚至死亡。從全社會來説，疫苗不良反應是避免更嚴重生命損失的代價，但落到具體的家庭0，這的確是能徹底改變人生軌跡的沉重打擊。只有及時到來的鉅額補償才能緩解普通人對疫苗風險的恐懼。所以，對於疫苗不良反應問題，國家首先不能迴避，必須如實公佈案例。其次要讓每個人都知道，疫苗出了問題，經濟上一定有令人滿意的補償。

現在的疫苗保險賠償還不足以完成消除恐慌的任務。國家藥監局出台的《疫苗責任強制保險管理辦法》規定：【免疫規劃疫苗和非免疫規劃疫苗責任強制保險在全國範圍內實行統一最低責任限額。死亡賠償金每人不低於50萬元，傷殘賠償金根據傷殘鑑定機構出具的傷殘程度鑑定書確定。】

以浙江省為例，2022年一次性工亡補助金標準為94.8萬元。如果一個壯勞力因為接種國家強制疫苗而出現死亡事故，拿到的補償只有工傷死亡的一半，遠遠不夠抵償家庭的經濟損失。

而且中國的疫苗責任強制保險由疫苗生產企業投保，免責條款對企業很有利，明確規定了四種不予賠償的情況。

一是預防接種異常反應；因疫苗本身特性引起的接種後一般反應；受種者在接種時正處於某種疾病的潛伏期或者前驅期，接種後偶合發病；受種者有疫苗説明書規定的接種禁忌，在接種前受種者或者其監護人未如實提供受種者的健康狀況和接種禁忌等情況，接種後受種者原有疾病急性復發或者病情加重；因心理因素髮生的個體或者羣體的心因性反應，以及其他不屬於疫苗質量問題的情形。

二是因疫苗上市許可持有人或者其委託儲存運輸的單位以外的其他第三方原因導致疫苗出現質量問題的。

三是因疫苗上市許可持有人故意實施違法行為，導致疫苗出現質量問題的。

四是預防接種事故。

理論上説，企業和保險公司不賠，受害人也可以找其他責任人賠錢。但隔了一層，很難讓羣眾確信疫苗事故“一定有人管”。所以，從長期來看，要消除強制推行疫苗的顧慮，就必須在企業疫苗保險之外，設立國家賠償基金，讓受害者立刻拿到錢， 國家再去找責任人算賬。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HTF49DB0514FGV8.html

前面的討論可以總結為一句話——全社會得好處的事情，就應該全社會共擔風險，否則基層和個體一定會鬆懈，主動迴避風險。

類似的邏輯不僅僅適合打疫苗，也適合防疫工作的其他環節，比如説隔離、封城、核酸檢測，申報行程，都是有很強“正外部性”的行為。責任完全在自己，好處主要在全社會，現在靠嚴格的拘留罰款威脅才能勉強維持秩序。但長期來看，政府還是要給補償才能穩定人心，哪怕是全民加税，再把補償發放給受損的羣體，也能減少防疫政策阻力。

但是從最近的情況來看，防疫壓力是不斷向基層，向個體移動的，之前我們以四川閬中市做例子，分析過內地政府財政不足的問題。9月末，各地紛紛傳出集中隔離費用自負的新聞。比如説重慶長壽區就規定，除了本地居民之外，其他人隔離一律自費，每天住公租房需要300元，餐費另算。這意味着隔離一天的基本經濟成本，就是300元加上日工資，再加上餐費，差不多五六百元，對於普通旅客來説是很重的負擔。當然中西部基層政府也實在沒辦法，市財政付不起了。

2020年，武漢剛封城的時候，我就建議國家給武漢普遍減税，給武漢本地居民普遍發錢，因為他們替全國承擔了防疫成本。現在湖南鳳凰給滯留遊客的補償是明年景點免費。新疆切斷了跨省的鐵路和公路，也沒有説補償問題，看來基層政府也沒錢了。中央政府有必要大包大攬，把隔離費用包下來，否則在工薪階層耗盡積蓄之後，再嚴格的懲罰政策也阻止不了普通人逃避隔離。

當然大包大攬也有問題，就是中央政府出錢，地方花得隨意，財政上缺乏約束。所以中央不能只出錢，還應該公佈嚴格的標準，什麼情況可以封城，什麼情況下應該隔離，抓幾個擅自加碼的地方領導，紀律就約束住了。

現在的情況正好相反，中央財政並不會包下地方防疫經費，而且也沒有公佈標準的防控流程。山西永濟市過去2天並沒有疫情病例發生，但是為了配合周圍的防疫政策，還是宣佈全市封城2天，現在還不知道到今晚能不能解封。

過去兩年，中國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就是防疫政策以行政區劃為邊界，一個縣出事就封一個縣，一個市普遍出問題就封一個市，實在不行還可以像最近的新疆，實際上封一個省級地區。這套政策執行下來，雖然僵化，但起碼有個穩定的預期，普通人還能根據疫情信息安排自己的行程。哪怕是在行政區劃交錯的“飛地”區域也按照邊界劃分防疫標準，大家也都捏着鼻子接受了。有些沒有疫情的地區也暫時封城，一般都是以“演練”做名義，快封快解。

現在永濟市完全沒有疫情，還是宣佈封城，實際上破壞了預期，把層層加碼的防疫習慣提到了新高度。地方官員有了攀比的新標準，想投資的企業必然會更謹慎地估算風險，減少跨地區的經濟協作。如果不盡快公佈各地封城的標準，中西部地方財政和全國的經濟都會承擔前所未有的壓力。

其實統一標準和上級政府統一承擔防疫成本，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公佈了詳細標準，上級政府就有義務補助落後的基層，補貼利益受損的公民。反過來説，中央財政揹負防疫成本，才有資格説全國一盤棋，再窮的地方也要考慮全國人民的集體利益。

現在我們沒有無條件補償損失的疫苗保險，地方政府就算有推廣疫苗的指標，也不敢説一刀切打疫苗，各地只能不斷提高打疫苗的獎勵，吸引最後的少數羣體打疫苗，但也不能解決全部問題。如果我們希望同時保住經濟和人民的健康，就必須考慮到美國的經驗教訓，用可靠的財政計劃來保證疫苗覆蓋率。

最後快速評價一下外國工程新聞。烏克蘭俄羅斯兩國邊界上的的克里米亞大橋被炸了，目前爆炸原因還不清楚，我也暫時不想分析軍事問題。但是過去關於大橋的照片都是俯瞰或者側視，大橋被炸之後，媒體開始關心大橋的技術問題，從海面視角向上拍了一些圖片，讓我這個前工程師能觀察一下橋樑結構。

我已經離開交通設計院15年了，心裏沒底，就把圖片發到大學同學羣裏求教。沒想到各個設計院的專家關注的不是大橋被炸彈破壞，而是從日常使用的角度評價，認為大橋的強度也很差。其中最主要的問題是縱向梁結構之間缺乏橫向聯繫，比中國的同類結構節約了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鋼材，早晚會出事。不被炸彈幹掉，也可能會被超載卡車或者交通事故幹掉。最後某個做了20年橋樑設計的同學表示，俄國工程師“藝高人膽大”，我們中國設計員不敢做這種結構。

綜合了同學的觀點之後，我認為俄羅斯的基礎設施綜合性能值得懷疑，只是在保按時通車方面刷出了勉強合格的指標，為了節約資金，或者是為了保證利潤，犧牲了穩定性和安全性。假設這是一座短期使用的臨時橋，或者是能嚴格限制使用環境的工業通道，當前的結構還勉強滿足需求。但是作為軍民兩用的長期戰略工程，刻赤海峽大橋完全不合格。如果俄羅斯大多數工程項目都遵循類似的建造邏輯，最近的很多軍事政治問題就完全可以用技術和經濟來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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