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歸途》：都合主義的本質（作者：台伯河）_風聞

作者：台伯河

萬里歸途看到前三分之一我覺得它是個好片。饒曉志或者説國內新生代的導演，在電影技法上的進步是有目共睹的；前三分之一在鏡頭，節奏把握，劇情推進上都做得可以説是非常嫺熟，完全沒毛病。但是過了這三分之一，問題就出現了。

問題出現是劇情的第一個重大事件的發生：章寧死了。他死前説的所有的話，剪輯，鏡頭的運用，按照二次元的説法，就是不停的在立FLAG。果然，在那個大正面三分之二全身很像遺照的鏡頭之後，叛軍不出意外的衝了過來，然後不出意外的把章寧打死了。也就是從那個片段開始，我腦袋裏冒出了一個詞：都合主義。

都合主義是二次元世界的術語，是指，故事展開過程中無視之前的設定強加新設定、使用過度的巧合、製造沒來由的衝突，以方便作者推進故事的一種創作敷衍行為。 ACG （動畫、漫畫、遊戲）愛好者們常常會用都合主義來批評那些沒有足夠的伏筆，缺乏合理的解釋和因果聯繫，為了讓故事走入特定的方向而硬掰過去的做法。

章寧的死作為電影結構的第一個主要事件，以及推動主角發展的第一動機，實際上並不能算都合主義。隨着電影故事的發展，我才慢慢的意識到讓我覺得都合主義的地方：對於叛軍的刻畫。

電影告訴我們，故事發生在努米亞，是一個架空的國家，因為反對總統而爆發了內戰。而片子裏最大的問題在於，它從頭到尾都沒有説清楚，內戰是如何爆發的？所謂的“叛軍”，它的政治訴求如何？它的存在，有什麼現實意義上的合理性？

這實際上是電影，如果從更廣闊的角度而言，我國這套“撤僑”的政策宣傳的一個最大的問題所在。在片中從頭到尾，主角，也就是我國的外交人員們，面對的並不是一種政治性的危機，而是一種自然災害式的危機——這兩者的最終大的區別，就在於自然天災式的危機是不需要合理性的，它就這樣發生了。於是外交官們所做出的努力的背後的現實主義合理性就可以被隱去，被消解掉了。它就等於是説，“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國家就是會爆發內戰，我們也沒有辦法”，於是，我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克服這樣一種“沒有辦法”，把人帶回來。然後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可以更不客氣一點的説，這實際上就是中國目前對外政策的一個巨大的弱點：儘管中國對外有那麼多的投資，那麼多的人員外派，外交政策依舊將整個中國以外的世界視作一個巨大的，混沌的，隨機的自然環境，從來也沒有考慮到，這個自然環境，首先，它並不是混沌隨機的，它有着深刻的現實主義動力學；其次，我們是否有意願，有能力，讓這個環境朝着有利於我的方向發生變化？回到電影中，我們沒有看見電影中任何的刻畫，任何的對主角，或者對於敵方的描寫，揭露出這種現實主義動力學，以及“我們是否能夠在這裏做點什麼”的討論。而實際上，之前的《戰狼2》《紅海行動》這種同樣的撤僑題材電影，是對此有所反映的。

所以説，叛軍和叛軍首領在影片的後半段的出現，就是一種都合主義到了高峯的體現。叛軍從頭到尾刻畫得如同亡靈天災，沒有任何動機上的合理性；而那個叛軍領袖，則乾脆是個漫畫角色。在現實世界中沒有人性，沒有理性的叛亂武裝團體並不是不存在，但是，無論這些人是伊德利卜好兄弟，還是博科聖地還是ISIS，它的產生和壯大，就如同上文所説，有着深刻的現實主義動力學；它可以是意識形態驅動的，或者是宗教驅動的，或者是利益驅動的，但是它總得有個驅動；而這位叛軍領袖，雖然他出場那麼久，你完全看不出來他的這支叛軍到底是以一個怎樣的動機來行動的！他既不像是一個意識形態領袖或者常見的追求權力的軍閥（這樣他就會把中國人扣起來談條件），又不像是一個虔誠的宗教狂人（這樣他就會把咖啡楽們扣起來砍掉腦袋），也看不出他玩這麼多花活到底是有什麼利益上的目的（這樣他就會把中國人扣起來找大使館要錢。當然，現實中的叛軍往往是三者的混合）。他彷彿就是一個漫畫，或者奇幻小説裏蹦出來的亡靈天災的領袖，在那裏説一些特別刻板印象的叛軍台詞，做一些特別刻板印象的叛軍的動作，最後還玩砸了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搞笑角色。彷彿他的存在，就是專門配合中國外交官的撤僑行動來演一場戲。都合主義，莫過於此。

到最後我們或許可以説，這個問題的本質或許在於所謂“主旋律”這件事情本身。《萬里歸途》在問題意識上的缺陷，來源於中國外交政策隱含的內在的自相矛盾。那麼這個更大的問題，我就不在這裏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