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媽的,不想上班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10-11 10:34
作者 | 金偏峯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我們的文壇喜劇大師,又整新活了?
國慶期間,除了慶祝祖國媽媽的生日,還是這一年諾獎開獎的日子。
在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上,82歲的法國女作家安妮·埃爾諾,“因其勇敢、冷靜而敏鋭地揭露了個體記憶的起源、隔閡與集體壓抑”,成為最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照理來説,所以目光應該集中在獲獎者身上吧。
然而,就看看這熱搜榜——
#餘華,獲獎熱門人選#

在文學獎還沒開獎的前幾天,他也“成功”躋身這一年的諾貝尓文學獎賠率榜內。
(這是諾獎傳統了,因為每年誰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總能成為熱議話題,一些歐洲博彩公司就以此為契機,開始放賠率榜+押注)

看看,這雖然沒得獎,但這討論度,可一點不比真正得獎者低。
而就在剛剛過去的九月,他也照樣引起熱議——
和羅翔老師一起參加了一檔直播。
在不到兩小時的節目裏,金句頻出。
聊作為寫作者時的自己,“魯迅不是醫生,是病人,我也是個病人。”
聊個人的社會責任感,“這個社會的美好我們可以分享一份,但是社會中的醜陋我們也有一份。”
十分清醒自知。

也聊到了年輕人熱議的**“精神內耗”**,
但和多數人觀點不同,在他的眼裏,“精神內耗”反而有一種積極作用:“精神內耗並不可怕,它更像一種在黑暗中尋找光源的努力,是一種進步。”

於是隨着節目播出,有人贊他“有趣”,有人評價他是“笑對人生的荒誕不經”,
但其中最多的,還是對他title進行了又一次肯定,“不愧是我們熟悉的那個喜劇人,餘華。”


之所以有如此評價,是因為餘華的“喜劇人”人設,已經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2021年9月,為了配合所參演的**《一直游到海水深處》**的上映,之前一直深居簡出的作家,開始難得出現在了鏡頭面前。
結果這一露臉不打緊,立刻就“火”了。
首先登上熱搜的,是他早年間聊自己**“如何走上文學道路”**的一段自述。
雖然面對的是鏡頭和台上黑壓壓的人羣,他卻沒有一點想講場面話的意思,聊起原因,坦誠到甚至有點搞笑:
“當時看到縣文化館那幫人整天在大街遊玩,我(卻)整天拔8小時牙,覺得生活很不公平。於是我就去問他們為什麼不上班。”
對方:我們這就是上班。
“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單位?”
於是餘·十分不想坐班·華,也開始盤算着怎麼能調到文化館了。

在經歷各種坎坷終於調到文化館之後,
上班第一天,餘華特意晚到了兩小時,
結果發現自己還是第一個到的,
那一刻他知道,“這個單位來對了!”

這段發言,沒有刻板印象中傳統作家的嚴肅和説教,倒是對自己想“偷懶”的小心思一點不藏着掖着,再配上他大白話的描述,立刻讓台下觀眾笑倒一片。
隨後人們發現了他的更多類似發言。
面對法國記者問,“法國作家和中國作家的區別是什麼?”
餘·不按常規出牌·華:區別就是法國作家拿法語寫作,中國作家用中文。

面對有人贊他作品語言簡潔,
餘·過分實誠·華:那是因為我認識的字少。

沒有故作煽情和痛訴苦難,他把自己的經歷,都放在了玩笑和吐槽裏。
隨着被盤出的類似發言越來越多,這屆網友發現,原來那個寫盡人民苦難的作家,真實生活中竟然“一點都不苦”,反而像個在逃喜劇人!

要成為“在逃喜劇人”,光有語言搞笑,是遠遠不夠的。
餘華告訴我們,要想成為喜劇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消解一切苦難的能力。
1960年出生的餘華,來自一個標準醫生家庭(父親外科醫生,母親護士長),他的童年,是伴隨着是血腥和病人的嚎哭度過的。
讀到小學四年級時,他們一家又搬到了醫院對面的職工宿舍,抬頭就是醫院,一個離生死最近的地方,這下,餘華是徹底對生死祛魅了。
那時的他,會和哥哥一起偷偷溜進醫院偷看父親做手術;南方夏季潮濕炎熱,於是餘華便會想盡辦法找一個陰涼地避暑,這時,涼爽的太平間便成了他的最好去處。
在太平間裏,他一躺就是一下午。
而這一幕,在他多年後讀到詩人海涅寫的**“死亡就是涼爽的夜晚”時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我躺在太平間裏的心境嗎?”**

這是餘華的童年,早早面對了血腥和死亡,但卻和痛苦無關。
等進入了青春期,又恰逢“十年浩劫”。
本該是讀書的年紀,他面對的卻是——
被各種鬥爭佔滿時間,
想讀書,可能接觸到的卻只有被燒燬結局的小説,被撕去關鍵情節的故事…
處於這樣境況下的餘華,能汲取到的知識,自然十分有限。

17歲時,雖然“四人幫”粉碎了,中斷十年的高考也恢復了,但他卻並沒等來命運的垂青——
連續參加兩次高考,他都落榜了。
在那個只能靠着高考回城的年代,像餘華這樣的知青連續落榜,放其他青年身上,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然而餘華卻跟沒事人一樣,沒考上也沒事,那就遵從安排,樂呵呵去所在的村醫院上班唄。
於是18歲的餘華有了第一份工作,鄉村牙醫。
可是有了工作和薪水,人生就因此輕鬆了嗎?
對餘華來説,**“辛苦/無聊”**能概括成為牙醫後的日子。
報道第一天,師父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讓沒有任何經驗的他給病人拔牙。
那時餘華還是新人,不懂反抗也沒資格反抗,只能“趕鴨子上架”地,顫抖着手,從病人口腔裏生生拔出一顆蟲牙。

另外,鄉村牙醫的日子,也實在枯燥。
那時他被要求雷打不動的每天8小時坐班,工作的唯一內容,也是當地農民的一口壞牙。
沒人帶,工作內容又枯燥,多年以後,他用了這樣一句話去描述那時他的心情,“ 血腥的口腔,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風景的地方。”
但轉機,也往往是在低谷中出現的——
縣文聯的人走入了他的視野。

18歲的餘華注意到,縣文聯的人上班時間也能在街上晃盪,“真自由啊”,就衝這一點,牙醫餘華想要成為作家。
然而要從鄉村醫生成為縣城作家,這種跨行跨地域的調動,談何容易。
只是這一次,一向隨和的餘華,第一次軸了。
他瞭解到,要想進縣文聯,首先得有作品。
這可難不倒他,為了學寫作,他找來了當年的《人民文學》,隨意翻到一篇小説,從標點符號,分行…一字一句開始研究。

在精讀完兩頁後,寫作的方法論,差不多掌握了,接下來,就是實操階段了。
儘管那時腦袋空空,他也強迫自己坐在椅子上,逼着自己必須寫,必須往下寫。
就這樣,他的第一篇小説產生了,儘管多年後回頭看,他評價那篇文章**“烏七八糟”**,但在那時,他可太開心了,因為他寫出了幾句自己特別滿意的句子。
一旦有了正向反饋,變化,也就隨之出現。
第二篇時,他已經能構建完整故事了,等到了第三篇,不僅有故事,筆下的人物,也活靈活現了。
不得不説在文學創作這方面,餘華是有些超越常人的天賦和樂觀心態的。
對文學新手來説,才開始投稿,通常會選擇難度低的小雜誌社。
可是在餘華看來,要投,就投把大的。
他的第一次嘗試,就選擇了當時的頂流雜誌社**《人民文學》和《收穫》**。
當時這兩家的編輯,每個人手頭上都有着相當一批優質作者,根本不愁稿源。
自然等待餘華的,是屢次退稿。
次數頻繁成啥樣呢?
那時他們家有個院子,當地郵遞員收到退稿信時,總會把退稿從牆外扔進餘華家的院子裏,伴隨着的,是郵遞員的車鈴聲和厚厚一沓文稿砸在地上的聲音。
後來,只要聽到鈴聲接着一聲悶響,餘華就知道,這是退稿來了。
被頻繁退稿,多少讓人沮喪,然而餘華卻跟個沒事人一樣。
被《人民文學》退了,那就再寄知名度相對小一點的《北京文學》和《上海文學》,還不行,就寄到省一級的雜誌,再退,那就再寄到地區級…
甚至能毫不在乎信封上的“退稿”2字,為了省一個信封錢,他會把退稿信封翻個面,用膠水粘一下,再減掉一個角,就這樣,退稿信封成功變身為投稿信封。
總之就是,啥都不能阻礙他一直投下去。

轉機,是伴隨着一個電話到來的。
1983年,他接到了來自**《北京文學》**執行主編周雁如的電話,“餘華,你給我們寄了三篇稿子,其中一篇需要改一下,你願意來北京改稿嗎?”
23歲的餘華,終於等來了命運的垂青。

80年代的中國,百廢待興,人們迫切需要新潮流新思想,因此,那也是個對知識分子極為尊重的年代。
從浙江武源縣城上京改稿的餘華,不僅有雜誌社給承擔路費和住宿費,每天還給固定發兩塊錢補貼。
就這樣,原本擔心費用的餘華,順利到了北京。
縣城青年初到頂流雜誌社,**“怯”**是再正常不過了吧,可是對餘華來説,這種情緒彷彿不存在。
面對編輯周雁如“結尾有點灰暗了,需要改一下”的要求,
餘華:那我改(光明)了,還能發表嗎?
周:你只要光明瞭,我們就給發表。
餘·只要能發表·華:你只要能給我發表,從頭到尾我都能給你光明!

這話,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能發表的“毫無原則”,但一個才出茅廬的文學青年就敢和資深編輯像個老熟人似的開玩笑,其背後,離不開的是他對自己能力的自信。
並非口嗨,和他同期去的作家,有人一兩個月都還沒改好,可他就花一天時間,就改到讓編輯滿意了。
而這次改稿也像一個開關,正式開啓了他事業的飛昇之路。
1991年,《收穫》雜誌上連載了他的長篇小説**《細雨中的吶喊》**,他在文壇的名號,正式打響,
1992年,又發表長篇小説**《活着》**。
在這部作品裏,餘華用剋制的筆觸,寫盡了一箇中國底層家庭的苦難——
主人公福貴的爸爸被氣死了,
母親,病死了,
福貴的兒子被抽血抽死在醫院,
女兒難產,女婿意外離世,唯一留下的小孫子,最後也因為吃太多煮豆子被撐死了…
而這樣真實又殘酷的經歷,對於苦難的中國人來説,幾乎每個人都從中找到自己身影。
所以作品一經發表,立即引起轟動,餘華也因為《活着》,走上人生巔峯。
1998年,他拿下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最高獎,
2004年,他拿下法蘭西文學和藝術騎士勳章,
甚至20多年過去了,2018年《活着》還被評選為中國改革開放40週年最有影響力小説。
帶來的經濟利益,也是巨大的。
《活着》先後先後被張藝謀,孟京輝,朱正影視化,光版税收入就高達1550萬。
截至2020年,其在國內的銷量超過2000萬冊,直接打破當代中國純文學的銷量記錄。
至於餘華靠這本書的具體收入,也能從他和教授許子東的對話裏窺見一二。
許:《活着》的版税到底有多少?
餘華,呵呵一笑:我靠《活着》活着。


如今的餘華,已經62歲了。
對於一個要靠腦力體力雙重加持的寫作者來説,這不再是個適合高產的年紀。
可餘華,還是在試圖延緩年紀對自己的影響。
就在去年,他出版了自己的最新長篇小説**《文城》**。
不止在寫作上持續產出,餘華還在其他方面做出各種嘗試,拍電影,開直播,上節目…
於是,我們也得以瞭解到了一個幽默的餘華。
年初,在歌手李健的音樂會上,
他,“我對李健的新專輯是有貢獻的!”
用詞之誇張,讓觀眾還以為他給李健作了詞或是買了對方一堆專輯呢。
結果他慢悠悠舉起一支鋼筆,“他(李健)就是用這個筆寫的!”
原來,人家李健只是用了他推薦的鋼筆寫了歌。

面對央視採訪,很多人是正襟危坐,他卻一改畫風。
主持人:您寫作不爛尾的秘訣是啥。
餘華:(因為)我沒闌尾了。
(這諧音梗,王建國看了都要説佩服)
然後再隨贈一個爆料,“我們全家都沒闌尾了。”
(全家人:您禮貌嗎?)

以及在好友莫言的新書發佈會上。
要他談談對莫言新書印象,
他:md,這麼牛x!
(這就是文化人的稱讚方式嗎?)

而他和莫言的相愛相殺,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
在一次文學座談會上,聊到莫言作為他的領導時,
餘·膽大包天·華,他是我有工作以來遇到的最昏庸的領導,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知道!
(吐槽領導,還得看你啊,餘老師)

其節目效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就從熱度上看,光今年,他就上了5次熱搜。

這麼看,他在保持高質量輸出的同時,又輕鬆拿捏了綜藝感,自然,雖然已到人生後半場,也能創造事業新高度——
僅8/9兩個月,他就受邀上了四次直播。
而這些,仔細想想,其實都離不開——
他消解苦難的能力(若沒有,難保他前23年不會被苦悶生活淹沒),
超越常人的樂觀(若無足夠樂觀,誰也無法保證他能撐到周雁如打來的那通電話),
以及他願意從0開始學寫作的努力(因此,才有如今的作家餘華)。
而這些品質,又反哺着他如今能成為我們眼中的**“喜劇人”**。
或許有人會説,擁有這樣的品質的人不算少,但能成為餘華的卻沒幾個。
誠然,餘華之所以能有如今事業高度,這其中除了有他能力,更離不開他所處年代**“時勢造英雄”**的結果。
只是在小in看來,完全可以用更積極一點的態度去看待他的故事。
在如今充滿着不確定性的大環境中,經濟被唱衰的趨勢裏,如果能從他身上get到一點他的自信,他的**“嬉笑人間”**以及“打不死的小強精神”,也嘗試着像他一樣做個“喜劇人”——
多少會讓我們的生活輕鬆一點,好玩一點,
這,也未嘗不是另一種生活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