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才的外流與迴流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2-10-14 07:26
9月20日,教育部新聞發佈會上提到,出國人員歸國比例約80%。有人歡欣,有人痛心。歡欣的是中國發展越來越好了,回國發展成為80%的留學生的選擇。痛心的是很多頂尖人才還是選擇留在外國,更有人質問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選擇留學。當然,還有那個老問題:為什麼解放後的中國教育不出大師。
教育部數據表明,近些年來,出國留學每年約12萬人。在時間上平均一下,每年約24000人畢業後留在外國發展,約96000人選擇回國發展。但這只是籠統的數據,人們最關注的中國急需專業的985出身、打入歐美名校的STEM博士留學生歸國比例不明,很可能低於回國比的平均值。
歡欣與痛心都有道理,但都只是在思維定勢下看到想看到的一面。
其實不必太痛心疾首,這與小鎮做題家畢業回鄉的問題類似。必須説,小鎮做題家畢業回鄉的比例大概還不到80%。對於大多數小鎮做題家來説,走出山鄉小鎮,走進北上廣深,本身就是寒窗苦讀的目的。然而,小鎮做題家不僅有來自山鄉小鎮的,還有來自二三四線城市的。對於二三四線城市考生來説,家鄉發展越來越好,就業和生活壓力低,人脈好,離親友近,畢業後回家的吸引力越來越大。
留學生現在正處於小鎮做題家和二三四線考生之間,還在向後者逼近。
不管是留學生,還是小鎮做題家,真正的問題是人才的產出,然後才是迴歸。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人才基數在急速增長中。
小鎮做題家最普遍的抱怨是:太捲了。這説明了中國的人才產出還是大大高於人才消耗,至少是大大高於成才速度。
小鎮做題家不等於人才,但這是“人才原料”的很大的組成部分。在小鎮上,他們缺乏上升通道,升學、外出是最主要的上升通道。他們缺乏通才教育的良好環境,只有靠刷題、考試“硬衝”。但他們的基本功紮實,上進心強烈。飢餓感和謙恭心本來就是上進的強大動力。他們打入“外面的世界”各有各的艱辛,但他們中很多人是成功地衝出小鎮,實現他們的人生夢想的。
在某種意義上,留學生也是一樣。在80年代,中國發展還在蹣跚之中,大量理工科畢業生“空懷絕技”、沒有用武之地。比如説,77級自動化畢業生不讀研、改行計算機(那個時代也未必是堆代碼,更可能是IT技術支持)或者行政,最後成為“帶職稱儀表工”的不在少數。這個時代歐美的學習、職業發展和生活條件更好,留學然後定居、就業的動力是顯然的。這個時代的留學生也以理工科讀研為主力。
隨着中國經濟和生活水平的發展,留學生也多樣化了,本科生甚至小留成為主力,專業五花八門,就讀學校也“多樣化”了。如果説第一波留學生還相對精英,第二波就有不少是國內考不上名校、到歐美鍍金的。與此同步,留學歸來的光環褪色了,尤其是剛出校門的就不值得另眼相看了。海龜還是土鱉,不都是一個甲殼、四條腿嘛,誰鄙視誰啊。
在歐美領先行業的實際工作經驗依然得到重視。中國在很多方面依然在追趕世界先進水平,先進經驗多多益善。另一方面,中國的創業和發展條件與30-40年前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同時,美國的軟性排華越演越烈,尤其在尖端科技方面。過去主要在軍工科技方面,現在擴大到一般的領先科技了。這也使得飽受FBI“中國行動計劃”影響而且已經在美國相關科技界建功立業的在美華裔科技精英中出現歸國潮。近些年來,從美國歸國的科學家不斷增加,尤其是數學、物理、生命科學、計算機和工程科學等中國急需的專業。

每年從美國迴流中國的科學家人數一直在增加
中國學者的很大一部分在美國的大學裏,他們搞科研主要靠申請聯邦基金,其次才是從工業界拉贊助。在“學術排華”的風潮下,這些中國學者受到排擠、懷疑甚至冤屈,職業前景甚至人身安全都蒙上陰影,萌生歸意不奇怪。在ICT和涉及軍工的工業界工作的也會有類似的問題,因為這些公司靠政府項目生存,或者有顯著的政府生意。在正常情況下,這些人未必急於回國。但在美國政府主導的惡意排擠下,不回國會日子越來越難過,只能放棄定居已久、事業有成的地方了。這兩撥人要是大批迴國,對中國科技的加成是可觀的。
到歐美高校深造還是有意義的。在教育和科研方法的積澱上,歐美高校還是有值得借鑑的地方,尤其是名校,野雞大學就算了。中國名校的水平在迅速趕上歐美名校,但數量還是不足,否則就沒有“獨木橋”問題了。到歐美“借雞生蛋”未必不是有效的加速人才培養的途徑,權當外包了。科技是幹出來的,科技教授也是幹出來的,在中國經濟向世界第一的進軍中,中國理工科教授也隨之成長為世界第一梯隊,那時一般性的出國留學的動力就會低很多。
這些歸國科學家有很多進入科研和高校,還有進入工業界工作的,更有直接創業的。他們帶回來的先進經驗是中國進一步發展的催化劑,但催化劑畢竟是催化劑,還得有反應物,這反應物就是中國迅速膨脹的人才庫。催化劑是火柴,反應物才是柴禾。
不斷有人問:為什麼現在不再出大師了。這其實是誤解。人都有英雄情結,但英雄出自時勢,而不是英雄創造時勢。時勢不給力的時候,英雄特別耀眼;時勢好了,不再“需要”英雄,英雄也泯然眾人了。
錢學森、鄧稼先、于敏那一代人很重要,因為中國那時一窮二白,他們幫助中國打造了兩彈一星,使得中國不再捱打。但那也是寥若晨星的時代,每一顆明星都非常耀眼。現在在絕對科技成就上達到很高水平的並不少,高鐵、特高壓、新核電、新能源汽車、雜交水稻等都是例子,但在這滿天星斗的時代,明星都要與羣星爭奪光芒了。
與此同時,中國的人才基礎還在迅速壯大。人才的原材料不像礦產,只有那麼多,挖完了也就沒了,而是像莊稼。水土好,養殖得法,收成會越來越好。中國的普及教育在發展中國家裏是做的好的,但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是有差距的,尤其在大城市和重點學校之外。教育是最需要“工匠精神”的地方,每一塊璞玉都需要仔細琢磨,但現在除了重點學校的名師,大多還是“流水線”生產,中考、高考是唯一的質量控制,考不到的就是“無關緊要”的質量。這需要時間才能完善。
教育是客觀環境。主觀上,有人想躺平,但更多人還是在爭先恐後,而且確信機會均等、勤奮出成功。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有希望、有行動的國家。
相比之下,歐美教育出的最大問題不是教育資源和方法,而是整個社會失去了上進心,沉迷於靠靈機一動取得的成功。這在中國不是主要問題,至少現在還不是。
另一方面,儘管中國教育有種種弊端,不斷有“名不見經傳”的人在國內國外做出驚人成就,同時前沿行業的領軍人物一出本專業,竟成泯然眾人了。這隻能説明現代中國教育還是出大師的,只是大師要出名越來越不容易了。
在某種意義上,留學生和小鎮做題家大軍急劇壯大,説明的是中國人才“原材料”充沛。中國的用人之地也嗷嗷待哺,但成才途徑還不夠寬。小鎮上只有“闖進北上廣”,國內985/211闖不進只有出國。人才不光是需要有“原材料”,需要有用人之地,還需要成才之橋。成才之橋像江南水鄉,密密麻麻很多橋,但不是每座橋都通往理想的彼岸,上錯橋就要繞好大一圈。
985/211之橋只有那麼多,越來越多的新興名校才是希望所在。深圳大學至少在深圳已經名望和競爭不下於985/211了,還需要更多的深圳大學。這些新興名校依託地方發展,緊接地氣。深圳大學依靠珠三角的高速發展,蘇州大學就能依靠長三角的發展,重慶大學本來就是名校,更有條件依靠成渝的發展打進超一流。更多的新興名校才是小鎮做題家的福音,不必擠北清復交的獨木橋了。國內成才之路的寬廣,也是“不得已的留學生”的福音。
那時,人才流動就是全向的。流水才能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