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鮑勃.迪倫嘲笑的“山寨迪倫”,在多年後逆襲入選搖滾名人堂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2-10-17 09:55
1960年代,是民謠與搖滾的黃金時代。
1965年,當名滿天下的鮑勃·迪倫前往英國巡演時,工作人員和媒體不斷向他提起一個名叫“Donovan”的小夥,説他就是英國版的迪倫,兩人此後一定會有一番大戰。

然而兩人在英國的會面卻鬧出了不少笑話,Donovan甚至陷入抄襲醜聞,“英國版迪倫”瞬間淪為“山寨迪倫”。
就在人們以為此君今後將銷聲匿跡的時候,美國興起的嬉皮士浪潮卻幫助Donovan成功轉型,成為迷幻音樂的一大旗手。
而他精湛的琴技和超好的人緣,令他成為披頭士在音樂藝術上的推動者,甚至還促成了硬搖滾天團齊柏林飛艇的建立。
2012年入選搖滾名人堂,更是為他“逆襲”的人生添上了光輝的一筆。

他為何被抨擊為“山寨迪倫”?
1965年5月,19歲的Donovan發表了第一張專輯《What’s Bin Did and What’s Bin Hid》。

《What’s Bin Did and What’s Bin Hid》,1965
在這張專輯中,Donovan演唱了12首輕快、夢幻的民謠,充分展現了自己英國民謠的根源。
然而,Donovan的這張專輯在許多方面,都像極了大洋彼岸另一位炙手可熱的民謠歌手——鮑勃·迪倫。
首先是配器和唱腔,這張專輯的主要配器是Donovan的原聲吉他和口琴,眾所周知,迪倫的早期專輯也是同樣的配置,再加上Donovan略帶走調,故作老成的嗓音,很難不讓人認為他是在模仿迪倫。
其次是專輯裏的作品頻頻與迪倫撞車,比如專輯裏的《Car Car》,翻唱自美國傳奇的民謠歌手Woody Guthrie——恰好是迪倫的偶像和模板,而專輯的主打歌曲《Catch the Wind》,則被評論家認為和迪倫的《Chimes of Freedom》極為相似。

Woody Guthrie和Bob Dylan
專輯發行後,《Catch the Wind》獲得了不小的成功,在美國排行榜和英國排行榜分別位列第23和第4位,媒體自然有意將這名年少有為的民謠歌手與迪倫作比較。
1965年,鮑勃·迪倫前往英國進行大規模的巡演,一下飛機,《Melody Maker》雜誌的記者便迫不及待地向迪倫提問:“你聽説過Donovan嗎?”
“哪個Donovan?”迪倫回答。
從走下飛機開始,迪倫幾乎每次採訪都會被問到Donovan的問題,連隨行人員和英國報紙一路上都給他按頭安利,所幸,這些畫面都被收錄在了紀錄片《別回頭》(Dont Look Back)中,《別回頭》作為迪倫1965年英國巡演的紀錄片,後來因“重大的文化、歷史、美學價值”被收錄到美國國會圖書館中。
在影片的9分33秒,畫面出現迪倫對着報紙上Donovan的報道詢問:“Donovan,這個Donovan是誰?”

隨後出現了英國樂隊The Animals的鍵盤手Alan Price與迪倫交談的場景,Alan Price向迪倫介紹了Donovan,稱他是個“年輕的蘇格蘭小子”,“他是唱民謠的,吉他彈得很棒”,然後又故意拱火添了一句:“他比你彈得更好。”
要知道,當時迪倫也只是個24歲的年輕人,而且處於名氣最鼎盛、同時也是最毒舌的時期,這句話或多或少勾起了他的競爭欲,只見他摘下墨鏡,“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是嗎,我已經開始討厭他了。”
這其中有多少開玩笑的成分,大家可以自己品品。

此後,影片中就不斷出現迪倫調侃Donovan的鏡頭,比如在一個頒獎晚宴上,一個貌似主辦人的男性説道:“我們給他(迪倫)頒發了年度最佳前途藝人獎”,結果鏡頭反打到迪倫一臉嫌棄的表情,再度發揮毒舌本色:“我不想要那些獎,把他們頒給Donovan吧。”

到了影片的三分之二處,幾乎整部電影都在被調侃的Donovan出現在了迪倫的休息室,兩人的這次會面也成了搖滾史上一大令人津津樂道的秘聞。
在《別回頭》的鏡頭裏,記錄了Donovan在迪倫和其隨行人員面前彈唱自己的原創歌曲《To Sing For You》,迪倫稱讚他唱得不錯,並且“回贈”了一首《Baby Blue》,場面一片温馨和諧。

然而在一些親歷者後來的口述和自傳中,卻都講述了Donovan唱了一首和迪倫作品高度相似的“英國民歌”,結果被迪倫抓包的囧事。
身在現場的英國女歌手Marianne Faithfull在自傳中回憶,Donovan彈唱了一首名為《Tangerine Eyes》的歌曲,然而前奏一起,除了Donovan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這不是迪倫的《Tambourine Man》嗎?
此時大家還以為這是Donovan一段小小的致敬呢,結果Donovan一開口,連旋律都一模一樣,只有歌詞不同,這下許多人都繃不住了,瞬間撲哧笑出了聲。
大家可以對比一下兩首歌的區別
迪倫直接打斷了Donovan的表演,説:“你知道,我並不總是批評自己寫的歌,但事實上,你唱的這首歌是我寫的。”
Donovan一臉疑惑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老兄,我聽過這首歌,我想是在某個節日裏,我以為這可能是一首古老的民歌。”
迪倫説:“不,這不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是我寫的。”
這段極為尷尬的插曲雖然沒有改變迪倫對於Donovan的才華的肯定,但對於一直以來覺得Donovan過度模仿迪倫的媒體來説,無疑是落下了口實。
再加上迪倫在此後曼徹斯特的演唱會上演唱《Talking World War Three Blues》時,將某一句歌詞修改為“I looked that closet我看了看那個壁櫥/ There was Donovan發現Donovan在裏面”,引得台下觀眾鬨堂大笑,儘管迪倫稱這只是一個玩笑,但媒體還是不遺餘力地將其用作抨擊Donovan“抄襲”的黑材料。

然而也有不同的聲音認為,迪倫自身也是一個著名的“竊賊”,他聆聽過許多古老的民謠和鄉村歌曲,並將某些段落引用至自己的作品中,或許《Tambourine Man》的旋律真的來自某一首民歌,但至今這一説法仍未得到佐證。
在事件過去很久之後,Donovan接受BBC的採訪時稱,自己早期的確模仿了迪倫的風格,但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抄襲者:
當我聽到《Blowin’ in the Wind》時,這是對新一代的號角,我們這些藝術家被鼓勵要勇敢地把我們的思想寫進音樂,我們被鼓勵去模仿他——記住,從滾石到披頭士,每個英國樂隊都在一個字一個字地模仿所有美國流行和藍調藝術家,這是年輕藝術家學習的方式,模仿一兩個英雄並沒有什麼可恥的,它能鍛鍊我們的創造力,提高我們創作的質量。
不僅僅是迪倫影響了我們,對我來説,他是抗議的先鋒,我們都嘗試過他的風格,我聽起來像他的聲音只有五分鐘,其他人都是用他的聲音成就事業的。就像吟遊詩人一樣,鮑勃和我可以寫關於人類狀況的任何方面,被比較是很自然的,但我不是一個抄襲者。

他是嬉皮士精神的代言人
也是搖滾史的重要推動者
1966年,美國的Flower Power運動興起,嬉皮士們主張用鮮花,即和平的方式來反對越南戰爭,並掀起一輪反主流文化運動,包括使用迷幻藥、信仰東方宗教等。

一直以來受到英國民謠中的神秘主義影響的Donovan,終於擺脱了Guthrie和迪倫的陰影,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音樂道路,那就是創作迷幻音樂。
1966年,Donovan發表了自己的第三張專輯《Sunshine Superman》,這張專輯和 Jefferson Airplane、 The Grateful Dead的首張專輯,被普遍認為是最早的一批迷幻專輯。

《Sunshine Superman》,1966
除了唱片封面上大片的迷幻圖案之外,專輯的曲目標題也讓人浮想聯翩:“Sunshine Superman”(陽光超人)、“The Fat Angel”(胖天使)、“Season of Witch”(女巫的季節)。
音樂上,Donovan被認為是最早實踐“世界音樂”概念的音樂人,這張專輯有機融合了民謠、藍調、爵士、古典、印度音樂等風格,除了大量使用印度的西塔琴之外——西塔琴後來成為迷幻搖滾的重要樂器,還有大鍵琴、長笛、圓號等樂器。
專輯的開場曲《Sunshine Superman》一開頭,就用繁複的樂器和演奏技巧營造出迷幻氛圍,除了電吉他、貝斯之外,還使用了冬不拉、大鍵琴等非常規樂器,其旋律更是朗朗上口,據稱是Donovan寫給未來的妻子Linda Lawrence的,而當時Lawrence還是滾石樂隊吉他手Brian Jones的女友。
《Sunshine Superman》發行後,在美國大受歡迎,並登上了Billboard排行榜的第一位,這也是Donovan唯一一首登頂美國排行榜的單曲。
同年,Donovan還發表了單曲《Mellow Yellow》,登上美國排行榜的第二位,是Donovan職業生涯的另一首代表作。
《Mellow Yellow》是一首結構嚴密,精緻小巧的流行曲,其有趣的地方還在於背後隱藏的許多彩蛋。
比如歌曲主題的多義性,有人認為這首歌諷刺的是當時大行其道的“薰香蕉皮能致幻”的謠言,Donovan後來接受採訪時則説,他和披頭士的John Lennon喜歡在報紙上隨便挑選單詞作為創作靈感,而他在某期報紙上看到了一種名為“Mellow Yellow”的情趣用品,不僅作為歌名,還在歌詞里加上了“Electrical banana(電動香蕉)”這樣的句子。
後來Donovan還在自傳中表示,地下絲絨發表第一張專輯時,Andy Warhol受到了這首歌的啓發,才採用了著名的“大香蕉”作為封面。

《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1967
創作《Mellow Yellow》時,Donovan已經和英國天團披頭士建立了非常深厚的私交,他甚至幫樂隊在1966年的著名單曲《Yellow Submarine》貢獻了一句歌詞:“sky of blue and sea of green”,作為回報,貝斯手Paul McCartney作為和聲出現在《Mellow Yellow》的背景中。
而在Donovan 1967年發行的同名專輯《Mellow Yellow》中,Paul McCartney更是作為匿名的貝斯手參與了整張專輯的演奏。

Donovan和Paul
而説起Donovan和披頭士的友誼,就不得不提他在音樂上對後者的巨大影響。
1968年初,包括Donovan、披頭士、The Beach Boys主唱Mike Love在內的一眾英美文藝界大腕,踏上了前往印度跟隨超驗冥想大師Maharishi修行的旅途。

後來Paul McCartney在接受電台採訪時稱,在修行過程中,他和Lennon跟隨Donovan學習了指彈吉他技巧,這一演奏技巧幫助他創作了名曲《Black Bird》、《Mother Nature’s Son》。
Lennon則創作了《Happiness is a Warm Gun》、《Julia》、《Dear Prudence》等歌曲,此時披頭士已經進入創作白色專輯、《Abbey Road》的階段,標誌着樂隊在藝術表現上的又一飛躍,而Donovan在其中起到了必不可少的作用。

Donovan和John Lennon
1968年5月,Donovan發行的單曲《Hurdy Gurdy Man》,更是間接促成了一支偉大的硬搖滾樂團的建立。
在這首歌曲的樂手陣容中,集齊了齊柏林飛艇(Led Zeppelin)的幾乎所有原始團員——吉他手Jimmy Page、貝斯手John Paul Jones、鼓手John Bonham。

老年的頁老師仍和Donovan保持非常好的關係
其中,Jimmy Page和John Paul Jones是Donovan一直以來固定使用的樂手,兩人都參與了此前Donovan的專輯《Sunshine Superman》、《Mellow Yellow 》的演奏。
更重要的是,《Hurdy Gurdy Man》是一首含有重搖滾元素的民謠歌曲,原本Donovan想將這首曲子送給另一位搖滾大拿Jimi Hendrix,然而Jimi Hendrix因為巡演無暇顧及,所以Donovan只好自己演唱。
在《Hurdy Gurdy Man》中,你可以聽到後來齊柏林飛艇的標誌性音色——爆裂狂躁的電吉他演奏和鼓擊,而歌曲獲得的巨大市場成功——英美均排名第五位,則説明主流樂迷渴望且準備好了接受這類重型音樂的衝擊,齊柏林飛艇也因此應運而生。
説回Donovan的音樂,他的音樂充滿文學性,並始終圍繞着愛與包容的主題,這也使得他成為嬉皮士精神的代表。
Donovan不止一次在採訪中説過,相比於歌手,他更喜歡別人稱他為詩人,比如Donovan的許多歌曲題材來自流浪中的所見所聞,光是標題就讓人感覺到一股散文詩的氣質:《Sunny South Kensington》(陽光普照的南安普頓)、《Atlantis》(亞特蘭蒂斯)、《Hampstead Incident》(漢普斯特德事件)。
在筆者看來,Donovan的歌詞品質完全可以脱離音樂單獨進行閲讀,但他在編曲上的考究和豐富的想象力,常常能帶領聽眾的心靈前往某個異域遨遊,相比其他偏重型的迷幻音樂,Donovan的迷幻氛圍大多建立在民謠和流行曲之上,因此特別適合在放鬆時聆聽。
“愛與和平”是Donovan在歌曲裏不斷提及的母題,這就不得不提到民謠音樂史上的第一張雙碟裝專輯——《A Gift from a Flower to a Garden》。

《A Gift from a Flower to a Garden》,1967
這張專輯的封面仍然延續了Donovan此前的迷幻色彩,只見他手捧鮮花和一些具有東方色彩的宗教飾品站立於海岸邊,寓意着當時的Flower Power運動,同時給人一種置身仙境的感覺。
此時的Donovan已經擺脱了LSD的影響,投身於冥想之中,他在唱片的內頁寫道:“我呼籲每個年輕人都停止使用所有的藥物,留心於對太陽的探索。”

唱片的內頁,是他和超驗冥想大師Maharishi交談的照片
雙碟的設置將這張專輯分為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寫給當代人的歌,下半部分則是寫給下一代的歌,在下半張專輯中,Donovan迴歸到了過去的原聲民謠風格,然而就是這麼一張“怪異”的專輯,居然在商業上獲得了不小的成功,在美國排行榜上停留了22周,最高排名第19位,足以説明Donovan在當時年輕人心目中的號召力。
其中專輯的開場曲《Wear Your Love Like Heaven》,更是因其朗朗上口的旋律,和如同信徒般信仰愛與和平的歌詞,成為當時嬉皮士羣體的“聖歌”之一。
然而1960年代過後,嬉皮士充滿烏托邦色彩的理想終究破產,年輕人提起嬉皮士更是滿滿的懷疑和厭惡,作為嬉皮精神代言人的Donovan自然失去了往日的榮耀。
尤其是在朋克精神大殺四方的80年代,嬉皮精神是新一代年輕人的眾矢之的,Donovan在整個80年代只發行了三張毫無波瀾的專輯。
可貴的是,Donovan精神上的信仰一直沒有改變,因此具有懷舊心理的老嬉皮們仍可以通過其巡演來重温1960年代的榮光,但對於新一代的聽眾而言,這個常常身着奇裝異服,行為“怪異”的老者更像一個笑話。

2007年,Donovan聯合著名電影導演大衞·林奇,有意在蘇格蘭建立一所超驗冥想大學,其目標仍然充滿了烏托邦色彩:即學生在學習傳統學科的同時,通過超驗冥想的方法淨化內心,發揮潛力,並將這種教育方法推廣至全世界,使世界免遭戰爭與暴力的威脅。
這一構想一提出,便受到了新聞界和音樂界的嘲笑,最終這間大學也未能建立,但在筆者看來,Donovan只是堅守了自己的信仰,何罪之有?光憑這一點,就比許多見縫插針、反覆橫跳的精緻利己主義者要強得多,更重要的是,即便其信仰有再多的天真之處,也不能與藝術上的成就一概而論。
因此在2012年,搖滾名人堂對Donovan的音樂生涯給予了肯定,他的入選也使其再度與鮑勃·迪倫、披頭士、齊柏林飛艇並列。

在入選儀式上,Donovan仍然表現得“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是發表感言,而Donovan則是直接唸了一首晦澀難懂的詩。
即便如此,名人堂官方還是為Donovan的音樂生涯作出了精準的總結:
“Donovan是反主流文化的魔笛手,是一位敏感的凱爾特民謠詩人,有着富於冒險精神的音樂頭腦,是1960年代英國創作大爆發時期的關鍵人物。
他創作並錄製了這十年中最令人難忘的歌曲,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温柔的精靈,他唱着令人難忘的和平、愛、啓蒙,狂野的場景和神奇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