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科學家當顧問!今年最硬核的國產科幻動畫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22-10-19 13:09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babblers

作者 / 彼方
排版 / 小魚
“我們去看歷史,是在回溯前人的經驗。那我們去看現在的科幻,其實就是在看未來。”
“每次當我在給(戴)文招講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從最開始覺得有些設定很荒誕、是不可能的,到後來逐漸自己也有了更多的想法,甚至我要勸住他,説這個可能放不進去、這個太不科學。這種事情其實是很有趣的,我們認為很枯燥的學術研究以及學者,其實並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麼古板,大家都是年輕人,對於這些東西都有着無限的暢想。”
這段聽着有點怪異的經歷,發生在一部本月剛剛完結的國產動畫劇集——**《黑門》**的製作團隊當中。

該片的導演徐一超在製作期間,經歷了一段大多數動畫導演可能從未經歷過的製作流程——為了確保《黑門》在科學領域的嚴謹性,他從全球邀請了10位腦科學、量子物理學、軍事學等多個領域的專家學者,請他們基於自己的知識儲備,一同參與動畫劇本的修改與把控。來自蘇黎世大學的戴文招,正是其中之一。
徐一超如此“興師動眾”,並不是小題大做。因為他所挑戰的,是一個在國產動畫劇集領域極為罕見的命題——製作一部硬科幻背景的懸疑題材動畫。
“2058年,人們安居樂業,科技高度發展,腦機系統(人腦與計算機互聯)早已走入人們的生活。在白洋市一家叫做“綠洲”的腦機系統科技公司,在不斷深入研究人腦世界(腦宇宙)時,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症狀,他們稱之為“蜂羣症”。為了遏制“蜂羣症”的蔓延,眾多平凡英雄前仆後繼,一段波瀾壯闊的故事就此拉開帷幕。
——《黑門》劇情概要”
自7月開播以來,《黑門》憑藉其複雜縝密的科幻設定以及紮實穩定的劇本質量,已吸引了超100萬人在B站上追番,其在播出的各個階段也話題不斷:
郭帆(《流浪地球》)、郝景芳(《北京摺疊》)等一眾科幻作品創作者在開播前為其送上祝福;**“蜂羣症”“腦宇宙”“機械外骨骼”“微管量子理論”**等劇中概念,在播出期間引發了大量二創視頻的討論與解讀;作品收官,作為一部題材相對小眾的動畫劇集,其也在豆瓣收穫了8.3的評分。

《流浪地球》導演郭帆在開播時送上祝福

《黑門》豆瓣評分
從這些層面上來看,《黑門》無疑可以算得上是今年最“異色”的國產動畫之一。
那麼,《黑門》從何而來,故事中龐大而複雜的世界觀是如何構建的?徐一超對於科幻創作又有着怎樣的心得與想法?
在作品完結之際,動畫學術趴有幸邀請到了徐一超,請他從策劃、世界觀架構、中後期製作等多個角度,為我們深度還原《黑門》的前世今生。
01
“腦科學包含了太多的可能性”
在很大程度上,《黑門》的與眾不同,是從策劃階段起就已經註定了的。
“為什麼當時要去感謝楊璐老師?首先她是《黑門》項目的企劃人,更是整個《黑門》團隊的締造者,她選擇了我,選擇了初色動畫,包括動畫的音樂團隊等等,而這支團隊,其實也是相當特殊的。還要感謝李豪凌,因為他作為B站動畫製作中心(繪夢)的掌門人,這一次真的給到了我極大的創作空間。”

魔恩•楊璐
三個月前,在《黑門》的超前點映會上,徐一超上台發表了一段簡短的感言。而他最先提到的,就是兩個需要感謝的人——B站資深動畫監製、此次擔任《黑門》總策劃和總監製的魔恩•楊璐,以及B站動畫製作中心(繪夢)總導演、同時也是《黑門》的總製片人李豪凌。

徐一超告訴我們,**面對硬科幻這樣罕見的題材,即便是已經制作過海量不同題材作品的B站,也不免去做大量的摸索與嘗試。**而在他看來,《黑門》這個項目能在這一過程中得到楊璐和李豪凌的支持,無疑是十分幸運的——
一方面,為了匹配到最合適的人才與團隊,在楊璐的主導與支持下,《黑門》最終並沒有採用較為普遍的、直接啓用動畫公司內部導演的製作形式,而是由獨立導演工作室(徐一超導演工作室)、動畫製作公司(初色動畫)與平台方(嗶哩嗶哩)**三方合作的形式。**藉由這一類似實拍電影領域的製片模式,徐一超得以獨立導演的身份,參與到這部硬科幻題材的作品當中。
此外,事實上徐一超最初也曾預想過,如此特殊的題材,將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創作限制和壓力。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實際接觸與合作的過程中,總製片人李豪凌非但沒有給他施加過多的限制,反而還幫他清除了許多障礙。由此,團隊從未出現過“外行指導內行”的情況,也獲得了“放飛自我”的機會。
雖然獲得了堅實的團隊支持以及相對自由的創作空間,科幻題材的創作本也天馬晴空,包羅了不同題材和類型。對此,選擇腦科學作為突破口的徐一超,也有着自己的理解。
“我覺得腦科學包含了太多的可能性。可能我們對宇宙的探索會顯得比探索大腦要困難,但大家對自己大腦意識的產生以及相關的、神秘的東西,其實真的沒有非常瞭解。這剛好是一個很有趣的空白領域。”

《黑門》中的腦宇宙
徐一超表示,其實在他看來,國產動畫在科幻領域的題材選擇上,多少是“有些單調”的——太空歌劇等宇宙探索題材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而以自己的能力,或許也很難在這一方向上與頂尖的作品比肩。
而與之相應,腦科學——這一徐一超在以往項目中有所接觸和積累、且始終對其抱有好奇與熱情的題材,卻仍是一片藍海。
因此,即便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去説服團隊,徐一超依舊堅持了自己的判斷。而毫無疑問,選擇一個知識門檻極高的領域進行探索,其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在《黑門》三年的項目製作過程中,單劇本的撰寫就花費了近一半的時間。伴隨着的,還有用近一年的時間專門用於世界觀的構建和相應的美術探索。

《黑門》劇本相關文檔
但這還不算完。
蜂羣思維、機械外骨骼、超思維、腦機接口、腦宇宙、微管、“量子調諧還原論”……隨着劇本的不斷打磨與擴充,用一句時下流行的話來説,《黑門》在科學概念以及科幻設定上的“Buff”也越疊越多。

主角圖毅掉入了腦內神經元中的微管
該設定的靈感,來自彭羅斯和哈梅洛夫上世紀90年代提出的“量子調諧還原論”
而為了增加作品的可看性,徐一超甚至還在硬科幻背景的基礎上,撰寫了一個牽扯到科技公司、倫理監管協會、特殊病例等多個利益團體相互角力的懸疑故事。從劇情的最終走向上來看,《黑門》也從一起交通事故出發,**最終觸及到了人工智能的進化倫理、潛藏風險等議題,**可以説是一部有着極大野心的作品。
而用徐一超自己的話來説,選擇硬科幻背景和懸疑題材,也**“無異於寫了兩個故事”。**

本片的故事始於一場離奇的公交車事故
那麼,如此為自己和團隊增加難度的徐一超,會在《黑門》中塑造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02
“盟軍飛行員第一次看到Me-262的時候**,**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度’是非常難以把握的。難就難在,你要對整個項目的最終呈現有一個非常強的預判。每當我們做一個設計,我都會閉上眼睛想這個片子最後成片之後,它可能會是什麼樣子。”
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平衡——對於這一點的把握,是每一位科幻創作者都會面對的難題。
在《黑門》設定的2058年,腦機接口以及AI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綠洲的腦機系統技術人員——**“綠洲醫生”可以通過腦機接口直接進入人腦的“腦宇宙”**進行維護和探索。綠洲對於腦機系統也已具備全週期的運維能力,實時監測、上門維修、疾病治療同樣成為可能。

“綠洲醫生”在腦宇宙中穿梭

“綠洲醫生”在接到報修後前往公交車治療
與此同時,AI技術也已經可以完成規劃交通載具行程與操作、遠程操控機械外骨骼等工作,綠洲甚至也可以藉由高度集成的智能AI系統“海豚”,對全市用户的腦機數據進行信號的處理、交換、再分配。

“海豚”AI系統
徐一超告訴我們,在部分的設定上,他確實是有意與現實拉開距離的。
比如片中可以賦予穿戴者巨大力量的機械外骨骼——在現實世界中,多見的是液壓桿或是電動肌肉的形態,但《黑門》中的設計卻截然不同。在AI的輔助下,它不僅可以強行附着在安保人員身上控制人體,在危急時刻甚至還能硬抗撞擊、自主完成營救17人的壯舉。


機械外骨骼最初的設計(過程版本)
“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東西要超出了你的想象,總有一些科學技術看起來像是突然從哪裏蹦出來的,而不是一代一代迭代出來的,人類的科技發展史上,就出現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技術爆炸。比如二戰中當盟軍飛行員第一次看到Me-262的時候,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些東西促使我思考,必須要做一些很突然出現的東西。”

梅塞施密特Me-262戰鬥機,是人類航空史上第一種投入實戰的噴氣機
説到這裏,徐一超對初色動畫的核心美術團隊表達了感謝——用他自己的話來説,他與團隊進行視覺相關的頭腦風暴時,其狀態簡直**“如同一場心理治療”**。很多時候美術團隊聽完他的描述,其狀態也是“肉眼可見的‘懵’”。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給予了徐一超“不計成本和代價”的支持,不斷地對設計進行迭代。
然而,雖然有着大量超脱於現今科技應用水平的科幻設定,但對於徐一超而言,他在科幻設定方面更為在乎的,卻是**“如何讓觀眾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因為在他看來,幻想之所以成立的原因,其核心就在於“代入”。
“就像我們去做建築的設計,我會發現身邊有很多上世紀90年代、甚至60多年前的建築佇立在那裏。你不可以告訴觀眾,30多年後這東西就不存在了。這算是我們給自己立的一個硬科幻的標尺。”


片中的虛構機關“國際人工智能倫理學會”建築內、外景
徐一超認為,在構建近未來世界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憑空去做違背社會發展真實關係的設定”**。因此,哪怕是在角色持槍動作這樣的小細節上,他也力求能夠還原真實。
而作為一部面向國內觀眾的作品,徐一超也同時強調,《黑門》的設定必須傳達中國人能夠理解的信息——在他看來,就如同中國人觀看紐約時代廣場被外星人入侵時,必定也會忽略掉廣場上廣告牌的信息一般,在觀看西方世界觀的作品時,由於文化間的差異,有很多信息的傳達是“存在缺損”的。
而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們會在《黑門》這部作品裏,看到那麼多頗具中國本土特色的文化元素了。

片中西北地區的品茗方式——罐罐茶

片中的驢肉火燒店
在虛構與現實的界線之中尋找平衡,《黑門》世界觀在徐一超和團隊的精細打磨之下,最終以一種充滿幻想卻又令人信服的形態呈現到了觀眾的面前。然而,單憑一個獨特的世界觀,仍是不足以打動動畫觀眾們的。
徐一超和團隊的其他成員們,還下過哪些功夫呢?
03
“我根據你這個方程寫一場戲。”
“綠洲科技公司在深入研究人腦世界時的一種特殊疾病。在它的影響之下,染病的個體會呈現出‘個體相對獨立,目標高度一致’的行為特徵。”
上述這段文字,是對《黑門》中劇情的核心設定——“蜂羣症”的一段描述。單看這段有些抽象的文字,或許很多人還無法理解其究竟代表着什麼。
那麼,我們不妨來換一個方式來理解一下——
(請觀看第10話OP前的開頭4分鐘)
黑門第10話開頭的這一段落,描述的是本片的反派袁志仁,對一羣接入了腦機接口的建築工人進行的一次蜂羣症實驗。在這場解決爆破爛尾樓炸點的戲裏,袁志仁用出乎意料的解決策略配合煽動性的發言,讓許多觀眾感嘆地打出了“我投敵了”的彈幕,其衝擊力可見一斑。
而或許會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這場戲最初的起點,竟是那個寫在黑板上的爆炸方程式——
“當時我們希望能寫一個真的方程式。其實這是一件很任性的事情,因為寫方程並不難,難是怎麼寫一個大家沒怎麼見過、很高端,但卻能實際應用的方程。然後姜博士跟我説,那這樣,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個球形求座標的一個爆破方程。我説好,你就寫這個方程,然後我根據你這個方程寫一場戲。”
回憶起和《黑門》的各位顧問老師的合作,徐一超為我們還原了他和來自斯坦福大學的姜森原博士的合作流程。從最初“只是有這樣的想法,知道他們該説什麼”,到最後以一場精彩的戲收尾,姜博士的全情配合,讓徐一超印象深刻。
對於《黑門》的團隊而言,啓用大量顧問這件事,最初並不在計劃當中。當劇本推進、徐一超意識到需要大量顧問幫助進行科學驗證時,團隊已經沒有多少的預算可以支出了。因此,他只能抱着可能會“被認為精神有問題”的設想,去逐一聯繫。
**出乎徐一超的意料,當仔細閲讀過《黑門》劇本和設定後,這些專家學者卻最終都幾乎以無報酬的方式,欣然接受了徐一超的邀請。**也正因為如此,當提到團隊的顧問們時,徐一超説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感謝”了。

本片的顧問團隊名單
**而如果説,來自外援的幫助為黑門的劇本以及世界觀增加了一抹異色,那麼將《黑門》最終制作完成的最大依憑,還得是動畫團隊自己。**而他們所面臨的困難以及付出的辛勞,或許就不是三兩個例子就可以概括得了的了。
“我們那個時候總笑稱,説《黑門》組從來都是不加班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下過班,我們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去工作罷了。因為《黑門》的製作週期,如果有同行真的來了解,你會發現它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因為疫情、工期等多方面的原因,《黑門》團隊直至最後一集上映的當天,仍在加班加點地趕製未完成的鏡頭,即使上線了,事後也還在不斷的完善鏡頭替換畫面。而這樣的情況對於他們而言,或許也算不上是最為極端的——據徐一超透露,為了與時間賽跑,事實上在剪輯時,他很多時候是對着作品的灰模來進行的。

《黑門》動捕花絮
今年4月,在上海進行動作捕捉的《黑門》劇組,因疫情被封在了動捕的攝影棚
直到現在,徐一超仍不免對部分未能按設想製作完成的鏡頭感到遺憾。
“有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感動和自責。一些動畫師在上交之前,會多做一版出來。因為他覺得雖然今天要交稿,但這一版還可以做得更好,所以他又做了一版給我。他説徐導這個東西你留着,如果我們能趕上渲染,我們就把它放進去,我們可以碰碰運氣。團隊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去一步一步地把《黑門》完成的。”
就這樣,10月7日,《黑門》最後一集按期上線,B站、豆瓣的評分也停留在了9.7和8.3分。徐一超對此感到“有些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稱這是來自觀眾們“莫大的善意”。

04
結語
回顧完《黑門》波瀾壯闊的3年,在採訪的最後,我們把一個頗為抽象的問題拋給了徐一超——對他而言,耗費如此心力去創作一部科幻作品,其最大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徐一超思索一番,説出瞭如下的一段話——
“科幻在我看來,是一種讓我們思考如何去面對未來的內容。我們去看歷史,是在回溯前人的經驗。那我們去看現在的科幻,其實就是在看未來,看一看以我們現在的認知和方法,未來會面對什麼樣的問題。我們要帶着純粹的理性和警覺去看待技術發展。只有在這個態度之下,我們才能真正讓科技為人類所用,為人類所益。這也是我覺得科幻對於未來的最重要的價值。”
我想,或許作品背後的這般思考,才是大家喜愛《黑門》的根本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