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資格罵他是山寨貨!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2-10-19 08:53
來源 | 搖滾客

硬漢音樂:腰樂隊 - 相見恨晚
今日BGM,《硬漢》,腰樂隊
前兩天梵高的名畫《向日葵》被潑番茄罐頭引起不小轟動,真跡雖沒什麼損壞,滾君也不懂畫,但這個事情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趙小勇。
誰是趙小勇?
湖南人、深漂、城中村居民、初中肄業的農民工、“造假”梵高畫作二十年的畫工……
梵高一輩子畫了一千多幅畫,卻只賣出一張,他給自己畫。
而趙小勇在過去的二十年裏從沒為自己畫過一幅畫,卻賣出數萬張,他為了生存。
有人稱他為:中國梵高。
也有人罵他是山寨貨。
這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在地下的中年男人與理想博弈的故事。
他是產業鏈流水線最底層的贗品創作者,卻仰望着星空,遙想着成為一位偉大畫家。


理想是年輕人才有資格追求的東西,而對於一個有妻兒的中年男人來説簡直是奢侈品。
趙小勇剛好是反着來的。
於初中肄業剛出社會的趙小勇而言,填飽肚子遠比高談闊論的理想更讓他覺得實際。
和大多數深漂一樣,趙小勇背井離鄉,從湖南衡陽到深圳,六百多公里的路程,目的只有一個:
賺錢。
1996年底,他來到大芬村——中國第一油畫村。

與其説油畫之村,不如説這裏是一個油畫工廠。
幾平米的出租房裏擺滿各種世界名畫,梵高、莫內、達·芬奇……
畫工們在這幾平方之地畫畫、吃飯、睡覺。

陰暗的畫室裏,只能看清畫紙上的畫,畫工們互相之間也不説話,握着畫筆,熟練地操作着手中的作業。
他們中大多是外來務工的異鄉人,鬱郁不得志的畫家,藝考失意的學生……
有的從未拿過畫筆,甚至連梵高是誰,這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就急忙加入生產的的隊伍。
一個人只負責一幅畫,畫成百上千張,或者一幅畫分給七個人,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局部。
流水線的操作,機械般地進行,日復一日,不分晝夜。

擺滿高雅藝術的屋子裏,沒有陽春白雪,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顏料味,畫工的汗味以及鈔票的味道。
一張臨摹畫作幾百元,而一個農民工的原創畫一文不值。
這兒不談理想。
每張臨摹畫作背後,都有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家庭。
趙小勇是幸運的,六年晝夜顛倒地畫畫,到2002年,他就有了穩定的客源,每個月訂單量達到六七百張。
於是趙小勇的深漂之路從單打獨鬥變成了家庭聯合作戰。
他畫,妻子畫,弟弟和舅舅也畫,小小畫室變成了家庭作坊。
趙小勇説:
“給我幾萬元訂單,比誇我畫的好高興。”

趙小勇也只畫梵高,因為梵高訂單需求量大,賺得更多。
大芬村的人好像都和趙小勇一樣,只是畫畫的機器,什麼藝術、靈魂、美感都被精確的線條、比例、色彩所取代。
在這裏他們不聊藝術,如中國無數村裏的中年男人一樣,他們赤膊喝酒,聊家庭,聊孩子,聊教育,聊謀生。

可人終究是人,沒法做到機器一般麻木不仁,而是有血有肉有靈魂也有追求。
他們自發組織看關於梵高的電影,他們想了解,這位朝夕相處的,養活了整個村子的偉大畫家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事實是梵高並不優渥,他窮困潦倒一生,所有人認為他是瘋子,沒人認可他的才華,畫了上千幅畫,只賣出一幅,死後才聲名大噪。
趙小勇説梵高:“生得偉大,死得光榮。”
煙霧繚繞的小房間裏,投影儀的燈光反射在每一位“中國梵高”的臉上,他們面部表情複雜,有無奈,有悲傷,有震驚。

趙小勇低頭扶額,他在梵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同樣的貧窮,在別人看來他的畫作是贗品,是山寨,他同樣不被認可。
但梵高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就是勇敢,為了理想奉獻一生的勇敢。
或許在這一刻,梵高不再是趙小勇的謀生工具,而是一個信仰,於是他產生了一個想法:
尋找梵高。

在馬年除夕夜的飯桌上,一羣中年人圍坐在一起,趙小勇説:
“我就這一個夢想,到梵高美術館看梵高的真跡。”
飯桌上沒人接話,對已經為人父母的他們來説,去歐洲尋找梵高這樣的願望遠沒有“生意興隆、恭喜發財”這類話來得更實際、更動聽。

妻子也不同意趙小勇去荷蘭找梵高,即使在荷蘭的客户已經答應吃住全包,但妻子還是捨不得機票錢。
“你一年能賺多少錢?去他那裏要花那麼多錢。”妻子説。

在擺滿梵高臨摹畫作的小小畫室裏,一家三口擠在一起,一邊是理想,一邊是家庭,面對妻子的質問他説不出話來。
兩張飛機票需要趙小勇全家畫多少張畫才能賺回來。
但趙小勇依然下決心要去,他對妻子説,看看梵高真跡,多學點,或許能賺更多的錢。

聽到這妻子同意了,中年人追逐理想得先以利益為前提才合理,才會被接受。
去歐洲之前,趙小勇回了湖南老家辦簽證。
看着兒時記憶裏的人和物,他觸景生情,對着紀錄片導演哭訴起來。
趙小勇初中一年級就沒繼續讀書了,因為家裏沒錢。

“沒錢”這兩個字是趙小勇心中的痛,所以一直以來他就拼命賺錢,這一次他終於可以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
來到荷蘭的趙小勇,拿着手機到處拍,他的眼神埋藏着迫切的渴望,這個眼神或許在他初中肄業之後第一次踏上高樓林立的深圳一樣,對未知世界的好奇、激動和迷茫。

在梵高的故土上走走停停,他突然看見了自己的畫。
異鄉見到自己的畫本應該是自豪、激動,趙小勇卻笑不出來。
他無數次想象自己的畫會出現在歐洲某所畫廊裏,但事實是他的畫被零零散散地擺在街上一家紀念品小店裏,連個畫框都沒有,任路人撫摸、挑選。
小小的紀念品店裏,瘦小的趙小勇的背影顯得格外寂寥,傷感,沒人知道他就是畫的主人。

在梵高的真跡面前,趙小勇仔細地端詳每一幅畫,顏色、筆觸、線條……
站在《向日葵》前,趙小勇心中的向日葵好像也被連根拔起,他只緩緩説了幾個字:“顏色不一樣。”
不一樣的哪裏只有顏色,面對自己臨摹了千萬次的畫,卻發現與自己畫的,與梵高所表達的完全不是一個東西的。
博物館裏的工作人員聽聞他專畫梵高,問他有沒有自己的作品,趙小勇只能沉默。
在趙小勇心裏,有些東西崩塌了,畫了二十多年,他依然只是一個畫工。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一筆一筆畫的作品只會被當成山寨品放在遊客的紀念揹包裏生灰。


從畫工到畫家,對於趙小勇來説是個挑戰。
回國之後的趙小勇很迷茫,幾度無法下筆,他認為自己臨摹的東西沒有靈魂。
人最可怕的就是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酒過三巡後,他問自己:
“我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藝術家,我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別人欣賞?”
説完這話同桌的一個年輕姑娘哭了。
她説:“我想走寫實的原創道路,但我不想像梵高那樣悲慘結局。”

在場的人都百感交集,人人都想做藝術家,都想做梵高,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成為藝術家的代價。
但趙小勇想往前跨一步,做原創。
歐洲之行回來後,他深感只有原創才能讓他從一個畫畫工具變成一個真正畫畫的人。
他開始畫自己,畫周邊的事物,第一幅畫自己的畫室,這個讓他生產出無數畫作,並且結婚生子,教學帶徒弟的地方,承載了他理想的地方。

這才是真正屬於趙小勇的畫作。
他沒有走上《月亮與六便士》裏主人公為了理想拋妻棄子的道路,也沒有走上梵高窮困潦倒,最後自殺的道路,他選擇了一條理智的,權衡完利弊後相對好走的道路。
中年人的理想沒有那麼一腔熱血,能站着把錢賺了便心滿意足。
他説:“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藝術,我們不看現在,或許五十年一百年後,會有人欣賞我的畫。
不得不説,趙小勇是勇敢的,他不同於飯桌上觥籌交錯之時滿嘴“錢”的其他中年人,生活的重錘並沒有把他錘爛,他沒有妥協,他還在和這個操蛋的世界做對抗。
最後我想用梵高説的一段話作為結尾,這段話適用於趙小勇,適用於掙扎於理想和現實的每一個人:
“在世人看來, 我是什麼樣的人?是無名小卒,一無足輕重又討人厭的傢伙。這樣的人在現在以及將來,在社會上都難有容身之處!
總而言之,我就是最為低賤的下等人。可是,就算這已成為了無可爭辯的事實!
總有一天,我會用我的作品昭示世人,我這個無名小卒,這個區區賤民!心有瑰寶,絢麗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