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診室,一百萬人圍觀死亡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10-19 08:51
作者 | 大喜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盧驍是一名急診科醫生,也是一位抖音博主。
打開他的社交平台,你可以看見許多個深夜被送進急診室的病人。
突發心梗去世的打工青年、連喝6瓶礦泉水導致食管破裂的中年男子、每天熬夜到5點鐘才能睡覺突然猝死的22歲網絡直播運營、高温下送外賣體温43度導致十個臟器衰竭的外賣騎手……

那些忙碌白晝裏看不到的人間疾苦,在夜晚的急診科裏,一點一點展現出這世間最真實的樣子。
深夜的急診科裏,盧驍見證了太多。

盧驍有一個急診醫生值班專用手機,手機是老年機,因為老年機續航持久,響鈴聲音大。
鈴聲一響,盧驍的心跳會加快20下,接聽的瞬間,盧驍就進入了高度緊張的狀態。
每個值班的深夜,那部老年機都要響個20多次,對於盧驍來説,每一次響鈴都意味着要面對未知的突發狀況。

即便從業多年,那種未知也無法被準確預測。
一個尋常的夜晚,老年機在響鈴過後,幾個消防隊員把一棵樹搬到了搶救室裏。
盧驍的本能反應是震驚,是不是工作人員搞錯了,把一棵樹搬進搶救室裏幹嘛呢?
但當盧驍走近那棵樹時,他發現樹上插着一個女人。
一位20多歲的年輕女孩,從16樓跳了下去,在墜落的過程中,那棵樹的樹枝插穿了她的整個身體。

沒有人知道年輕女孩從16樓一躍而下的原因,也沒有人知道該用何種方式才能把女孩從那棵樹上取下來。
消防隊員趕到的時候,只能把樹鋸了一半,直接連人帶樹一起搬進搶救室。
搶救室裏,盧驍發現整棵樹是從右上腹部直接橫穿進去的,沒有辦法拔出來,如果拔出來,女孩當場就會沒命。
女孩被樹枝牢牢固定,不能翻身,沒法檢查,甚至連最基本的插管操作起來都異常艱難。

消防隊員只能在搶救室裏把女孩身上多餘的樹枝一點一點鋸掉,等女孩稍微可以移動一點以後,帶她去做了CT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女孩的腸子和肝臟都已經被樹枝穿破,體內的腔靜脈和動脈都已經到了無法修補的程度。
如果進行開腔手術的話,女孩很快就會失去性命,盧驍只能用自己多年的臨牀經驗和醫學知識盡力維持女孩的生命體徵。
可是,依然沒有把女孩救回來。
其實面對這種死亡率非常高,命懸一線的急診病人,盧驍很害怕,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以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即便已經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了,但在一線戰鬥的數十年裏很多病況依然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沒底。
沒底的時候總是會陷入自我懷疑,懷疑自己能力的有限,懷疑生命的脆弱無常。
可是如果不去做,那就是0%的機會。
所以哪怕只有一絲希望,盧驍也一定會奮力一搏。

做了十多年醫生,盧驍還是見不得生死。
2010年,盧驍正式加入了急診科工作,急診醫生不同於專科醫生,專科醫生在正式手術前可以進行充分的術前準備和備選方案,但急診醫生必須隨機應變,對病人病況迅速作出判斷。
“專科是治病,急診是救命”,這句話,他常常對實習生們説。

按理來説,急診科裏泡了十多年,生離死別這種事他早就應該習以為常了。
但每次看到病人家屬絕望的神情時,他的胸口還是會像被人用什麼東西錘了一樣的發疼發脹。
幾個月前,盧驍收治了一個在工地上幹活時被大貨車壓了的病人。
大貨車從他身上碾壓而過,半個身子就沒有了,腿沒了,半個骨盆碎成了粉末狀,只差一點,腸子就直接掉到了外面。

皮膚支離破碎,這塊有那塊沒有,盧驍只能把病人背部的皮膚取下來,蓋到盆骨處血肉模糊的組織上。
大便通過腸子造瘻的方式排到體外,説白了就是把肚子挖一個洞,把腸子一端縫合,另一端通到體外用來排便。
每次換藥都需要五六個護士一起,而且要換兩次,創傷面駭人到每次盧驍檢查過後午飯都難以下嚥。

整個治療費用非常高,工地老闆並不打算給他花錢治病,即便病人的手術成功了,也註定要在病牀上搭上自己的後半生。
一開始,病人家屬極力要求盧驍全力搶救。
急診科有一個窄小的房間,醫生和病人家屬就在那裏談話,十多年以來,盧驍在那裏見證了無數家屬崩潰的瞬間。
有的家屬全程跪着和盧驍談話,有的家屬把寺廟裏求的平安符帶到了急診科裏,有的家屬直接對盧驍説錢不是問題回頭就把家裏唯一的房子賣了……
經歷生死的不僅僅是病人,這幾年盧驍越發地明白這一點,所以病人但凡有一點救治的可能性,他都會告訴家屬:病人還是有希望的。
窄小的房間裏,被貨車碾壓的病人家屬説,「如果他沒了,我們這個家就散了」。

後來,治療費用已經花了40萬,創傷面仍然散發着一股惡臭,距離完全長好遙遙無期,後期的康復治療又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病人家屬再次找到盧驍,「你們醫院有沒有安樂死」?
盧驍陷入了沉默,他明白一個普通家庭能有幾個40萬呢,他打心眼裏理解家屬的決定。
可是病人腦部又沒有任何損傷,你和他説什麼他都明白,一個清醒地活着的人,又怎麼眼睜睜地看着他死?

“其實我覺得這種最痛苦了,想想就痛苦”,盧驍在視頻里長嘆了一口氣。
急診室裏,他見過太多因為沒有錢而放棄治療的家庭。
可是,眼睜睜地看着病人死這種事,他還是做不到。

生離死別之間,也有一些温暖和快樂的場面。
那些温暖,總是能讓盧驍看到人性中向上的一面,和生命那種無法被打敗的力量。
謝老師是盧驍收治的一位植物人病人,生命體徵良好,有微弱的意識,但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來。

謝老師的病牀旁,謝媽一直守護在身邊。
謝媽每天都會和謝老師説話,和他分享生活中的瑣事,給他講八卦,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叫着他的名字:
“小謝,小謝,媽要跟你説話,媽媽在這叫你,你聽見了嗎?”
每天和謝老師説話的人,除了謝媽以外,還有盧驍、護士、謝老師的朋友。
“老謝兄弟啊,你這趟差出的時間有點長了啊,可以回來了,快點醒來啦。”

沒有一個人把謝老師當作植物人,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只當他是短暫地睡着了而已,總有一天他會從那場大夢裏甦醒。
盧驍説,謝老師只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就像盜夢空間一樣,有的時候他抓住了他,但抓了一半就掉下去了,他只能不斷嘗試把謝老師抓回這個世界。
一天上午,謝媽照常在謝老師身邊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一滴淚水從謝老師的眼角緩緩滑落。

一定是謝老師聽到了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召喚,他在努力找到回家的路。
急診室裏,讓盧驍鼻子發酸的還有一些人到老年子女不在身邊,互相照顧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ICU裏的一個奶奶因為生病4年都沒有下過輪椅,她的老伴一直悉心照料她,給奶奶煮餛燉吃,推奶奶出去曬陽光,兩個人還經常找點樂子拌拌嘴。
四年以來,老伴沒有一句怨言。

視頻裏,爺爺對攝像小哥説,她原來不能走的,現在能走了。
奶奶嗔怪,哪裏能走了?
爺爺一邊餵奶奶吃飯,一邊義正言辭地反駁,以後就能走啦!

盧驍把他們的愛情稱為**「開在急診室的玫瑰」**,浪漫,美麗。
急診科裏摸爬滾打十多年,人世間最為慘烈的事故他見過,生命最殘酷的一面他見過。
可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感情,不加掩飾赤裸裸的愛意,他也見過許多。
這些東西,是急診醫生這份職業帶給他最寶貴的禮物。

回到家以後,盧驍總是覺得他口袋裏的值班手機一直在響。
有時候在睡得很沉的夢裏,他也恍恍惚惚覺得手機在響。
當一名急診醫生需要消耗大量的注意力,工作的每一分鐘裏都要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這種職業狀態已經刻入了盧驍的骨髓。
走路習慣性小跑,幾乎不等電梯直接跑樓梯,手機永遠24小時開機……

唯一能讓他短暫放鬆的時刻,就是每次夜班結束,天剛剛亮的時候。
盧驍工作的醫院附近有一座跨江大橋,每次下班他都會開車去橋上看日出,安安靜靜,充滿希望,什麼都不用想。
偶爾發呆,偶爾放空,偶爾想想自己對急診醫生這份工作的迷思。
盧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醫生,家裏人沒有學醫的,也沒有人鼓勵他學醫,高考想要填報的志願是英語和文學,結果因為和同學打賭誤打誤撞被臨牀專業錄取了。

成為醫生以後,他也沒想過當醫生竟然這麼累。
值大夜班,處理棘手的突發事件,日復一日地泡在各種能解決和不能解決的問題裏,有一陣子,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麻了。
可是有一次急診ICU住進了一個嚴重外傷的12歲女孩,因為疫情期間見不到家人,盧驍沒忍住買了一隻娃娃,放在了女孩的牀頭。
他才發覺,原來他依然擁有醫生最珍貴的細膩與敏鋭。

當醫生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了,下一秒就有讓你無法掌控開始自我懷疑的事情發生。
你以為自己已經看破生死不為所動了,但總是有新的人事物讓你突然痛哭流涕。
但你要問盧驍誤打誤撞地成為一名急診醫生後不後悔,答案一定是沒有任何懸念的「不後悔」。
因為急診科裏彙集了你所能想象的一切:疼痛、愛、堅守、希望。
生命的重量壓在盧驍的肩上,即便再疲憊,每一個夜裏,他依然在奮力追趕。
致敬盧驍,也致敬每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