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光速下台，英國還有靠譜領導人嗎？_風聞

文 | dlsdyc

2022年10月20日，就任首相不足兩月的英國首相特拉斯在四面楚歌中宣佈正式辭職。不得不説，特拉斯真的是拉胯地出人意料。事實上，絕大多數人從一開始就不看好特拉斯。她對於撒切爾的拙劣模仿也只能顯示出自己的外強中乾，但僅僅45天就將英國政治搞得一團糟糕，將保守黨搞得眾叛親離，特拉斯在某種意義上也頗具有“才能”。

至少這位畢業於牛津大學PPE項目的首相，充分展示了在缺少history的情況下，PPE救不了英國人。不過吐槽歸吐槽，我們依舊有必要分析一下特拉斯究竟如何在短短45天內就丟掉了首相寶座。

談論特拉斯就必須先討論我們的小金毛同志前首相約翰遜。約翰遜雖然出身上流社會，但他不拘禮法的行為反而彰顯出民粹色彩。通過擔任倫敦市長，他一躍成為保守黨內部的新星。2016年對英國脱歐的成功押注，更是將他推向保守黨的重要位置。梅姨在接替卡梅倫組建新內閣時就授予約翰遜外長這一重要位置。但機智的約翰遜早就看出梅姨的位置是個燙手山竽。支持留歐的梅姨必須在脱歐問題上與歐盟進行吃力不討好的談判。梅姨的政治資本顯然並不足以完成這種艱鉅任務。約翰遜很快宣佈從梅姨的內閣辭職，從而與梅姨的脱歐協議保持距離。

果不其然，梅姨與歐盟艱苦談判的結果既不能令脱歐派滿意，也不能令留歐派滿足。在下議院的狂風暴雨中，梅姨甚至不得不面對自家後座議員的公開反對。在一番心力憔悴的政治角鬥中，梅姨黯然下台。約翰遜則由於不在內閣之中，沒有受到梅姨脱歐協議的影響，一躍成為最有力的繼任者。

約翰遜上台後的政策在之前《日不落終將日落》一文中已經有所提及，不再累述。簡要來説，在脱離歐洲共同市場之後，約翰遜試圖以更為自由的方式擁抱全球市場。但全球英國這一戰略顯然受制於中美格局的惡化。需要依賴於美國擴展自身影響力的英國，不得不牢牢跟着美國走。

**這也是為何約翰遜一邊高喊自己是親華派，一邊又不得不實行美國要求的反華政策的原因。**再加上約翰遜不拘小節的性格，導致他對規則缺乏敬畏。無論是任命不適合下議院的副黨鞭，還是自己帶頭違反新冠禁令，約翰遜都給人留下一種難以信賴的印象。

當然，私德有缺的領導人並非致命傷。尤其是約翰遜這樣偏民粹的領導人，更加不受到傳統評價方式的印象。但內外交困的大形勢最終拖累了約翰遜的支持率。尤其是不斷增高的通貨膨脹率，更是讓英國民眾的不滿意率節節攀升。客觀而言，約翰遜不是沒有積極解決問題。問題是每當他想恢復中英關係時，國內外總有人跳出來破壞他的機會。尤其是一些保守黨內部的意識形態鷹派，更是主動將政府架在火上烤，逼迫政府站台。

所幸的是，烏克蘭危機的爆發給予約翰遜喘息之機。通過樹立堅定支持烏克蘭的形象，他暫時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不幸的是，這種形象能帶來的支持不穩固。英國生活成本日益上漲的情況最終耗盡了最後一絲支持。在十幾位部長級大臣的公開逼宮下，約翰遜不得不宣佈辭職。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擔任約翰遜內閣外長職務的特拉斯看到了機會。在英國的政治慣例中，在政府內部公開支持推翻不受歡迎的領導人是一件充滿忌諱的事情。至少在絕大多數一般黨員看來，此舉雖然有其必要性，但卻缺乏忠義。特別是作為約翰遜內閣最為重要的幾個部長，這種公開逼宮的行為沒有給人留下好印象。由於沒有直接參與逼宮，特拉斯顯然不受到這一負面形象的影響。這為她最終與蘇納克爭奪下一任首相時佔據了一定優勢。

通過利益分配和平衡博弈，特拉斯和蘇納克最終成功晉級決賽。作為財長，蘇納克對英國的現狀存在較為理智的判斷。他認為考慮到英國現有的情況，加税是難以避免的選擇。特拉斯卻反向而行，宣佈自己要繼承撒切爾以來的保守黨傳統，通過大規模減税刺激經濟。

特拉斯的發言顯然缺乏某種經濟常識。考慮到作為牛津PPE的學生，特拉斯的行為更有可能是故作愚蠢的舉動。畢竟，什麼樣的民眾會討厭減税呢？至少對絕大多數民眾而言，減輕自己的税收負擔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再加上成功整合保守黨脱歐派的基本盤，特拉斯最終以大比分獲勝。

客觀而言，特拉斯上台之初就不為人所看好。**所有人都明白一邊減税一邊增加公共支出的辦法只能寄希望於某種金融魔術。**特拉斯在內閣的任命上也優先考慮忠誠度而非派系平衡，這直接導致特拉斯內閣的重要位置完全由她的盟友所控制。特拉斯的這種做法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當她藉助撒切爾的意象作為自己的政治靈感時，她必須採用一種強勢領袖的做法。只不過，特拉斯這樣缺乏資歷的領導人顯然不具備強勢的資格。這從一開始就為新內閣蒙上一層陰影。

女王的去世短暫打斷了特拉斯的強勢計劃。但隨着逝世的影響逐漸消退，特拉斯再次試圖表明自己的強勢作風。這次她首先向財政部開刀。上文已經指出，特拉斯的財政計劃幾乎缺乏實踐上的可能性。這一計劃要求取消最高所得税率，降低基本所得税率，取消國民保險繳款和公司税的上調；廢除擬議的健康和社會保健税。但是為了確立自己的政治權威，特拉斯以一意孤行的態度和其盟友推行這一瘋狂計劃。

理所當然，這遭到財政部內部的強烈反對。特拉斯也以更為強勢的態度進行回應。通過解僱財政部最高級的公務員（也就是那些和漢弗萊一樣的常任秘書），她宣稱要破除所謂的財政部正統觀念。

市場很快做出反應。英鎊的跳水迅速導致英國金融市場陷入恐慌之中。英格蘭銀行不得不介入其中，暫時穩定市場的情緒。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一個以支持英國自由經濟為賣點的首相，卻導致了英國金融市場差點陷入嚴重的危機。這場事件迅速影響到保守黨乃至英國民眾對特拉斯的信心。特拉斯的撒切爾降神計劃被人戳穿了西洋鏡。

至於特拉斯的外交政策，更缺乏評價的可能性。**畢竟一個連俄羅斯地理都缺乏常識的人，可能沒有一種正常的國際關係認知。**或者更嚴肅地説，特拉斯的執政時間之短暫，以至於使我們缺乏窺探她完整外交政策的素材。保守黨的支持率也迅速掉到了22%。如果今天舉行大選，那麼保守黨很有可能會遭受建黨以來的最大慘敗。其慘烈程度絕不會遜於上次大選中工黨的拉胯程度。

面對如此災難，特拉斯迅速調頭。在辯護失敗的情況下，她首先宣佈暫停和縮小自己的計劃。輿論的緊追不捨又讓她選擇迅速犧牲自己的財長盟友，宣佈由亨特這樣的保守黨温和派繼任財長。與此同時，特拉斯不僅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且宣佈將支持加税。但這時候的退讓只能進一步顯示自己的虛弱。更為火上澆油的是，特拉斯以用私人郵件發送政府信息的理由解僱了自己的內政部長，激化了保守黨的內部矛盾。保守黨的右翼還是温和派都被特拉斯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到此時，唯一還能保護她的只有保守黨的規則。根據保守黨的規則，除非主動辭職，通過內部選舉上台的領導人在一年內可以享有避免被挑戰的特權。問題是，特拉斯如此不得人心的舉動直接導致保守黨紀律的崩潰，越來越多的議員公開要求特拉斯主動辭職。這最終在週三下午的《水力壓裂法案》投票中表現出來。大勢已去的特拉斯已經公開失去對保守黨的控制力。在僅僅任命新財長幾天後，她只能黯然宣佈辭職，同時創下英國最短命首相的記錄。

特拉斯的瘋狂計劃隨着她超光速的下台同時結束。相信在短期內，應該也沒有人能夠打破特拉斯的最短記錄。上一個最短命的首相還要追溯到1827年的喬治·坎寧。但坎寧的短命主要是因為肺炎導致的健康狀況惡化，以至於他直接死在了任內。特拉斯的狼狽使得她註定會以某種恥辱性的方式被記錄在英國曆史之中。她的強勢計劃也徒然成為大家的笑料。俄羅斯外交部更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特拉斯將因為自己“災難性的文盲”而被民眾所記住。

對於保守黨而言，這同樣是令人尷尬的情況。一年三首相一定會被理解為保守黨內部缺乏穩定性的標誌，進而威脅民眾對於保守黨的信心。但大多數保守黨議員更認為，比起更換首相，讓特拉斯留在位置上才是更大的傷害。她極有可能將率領保守黨獲得史上最大慘敗。

負責選舉保守黨新任領導人的1922年委員會不同尋常的快速反應也凸顯了這一態度。為了儘快翻篇，他們甚至提出在一週內就選舉出新的領導人代替特拉斯。

究竟由誰出任下一任英國首相是一個有趣的問題。但擺在英國面前的問題依舊存在。當九月份英國的通貨膨脹率達到令人驚訝的10.1%時，日益高漲的通貨膨脹業已成為英國民眾頭號關心的問題。工黨以32%的支持率領先保守黨，更是激發了保守黨全黨上下的危機意識。下一任首相必須能着手解決或者控制問題的蔓延才能保住保守黨目前的地位。

**考慮到英國現有的地緣政治格局，保守黨很可能難以給出有效的處理方式。甚至工黨也不見得能夠提供有效的替代方案。這實際上是英國脱離歐洲共同市場之後究竟應該如何生存下去的問題。**蘇納克所代表的相對理智的聲音顯然很難在一個日益極化的政治氛圍中得到有效表達。憤怒的政治情緒已經被點燃，妥協的空間正在日益縮小。英國究竟會走向何方，只能依賴於英國人自己的政治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