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計」裏被犧牲的農村孩子,現狀誰也想不到…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2-10-25 08:55
作者 | 陳百萬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變形計》16年了。
從立意到拍攝,圍繞這個節目的爭議從來沒有斷過。
被嘲諷淪為富人遊戲,上節目的都是為了做網紅;
還有不斷被爆料節目組按照劇本故意製造矛盾,以及窮人孩子被當作工具的人生……
人們喜歡咀嚼關於幽暗人性的故事,《變形計》似乎也恰好完成了這個腳本。

這個從一開始對準「貧富差距」這樣尖鋭社會問題的節目,當年被中宣部點名表揚,一播出便創造了收視率佳話,還獲得2006年中國電視創意大獎。
但其實它從第一期開始,就在刻意引導大眾對「窮人忘本」的想象。
在它的鏡頭和引導性的文案下,第一期的農村主人公高佔喜似乎墮落了,他在城市裏迷上了電腦遊戲,不想回家,「神使鬼差」地大手筆花錢……

當年有超一半的觀眾都認為這個農村娃算是徹底毀了。
但15年後,故事迎來反轉,上了熱搜。
人們説「當初以為他被節目組玩了,沒想到他清醒地玩了節目組」。

鏡頭裏的高佔喜看上去真的迷失在了輕盈美麗的泡沫中。
在城裏的第四天,比起一開始的小心翼翼,他一個人逛進超市,給自己買了20多塊錢的零食。

與此同時,在農村他失明的父親,正從藏了幾年的鞋底裏,拿出攢了好幾年的積蓄,20塊錢,打算滿足城裏來的兒子去黃河邊玩的心願。

城裏孩子説他一天的零花錢有20多塊,父親震驚地説道:“我們佔喜一年都花不了20塊。”
前後鏡頭的銜接,諷刺感拉滿。
這個14歲的少年似乎真的忘了,自己原本正在掙扎的命運——他想繼續讀高中,但家裏根本供不起。

高佔喜生於青海邊緣地區的一個農村,這裏海拔高,土壤貧瘠,靠近無人區,水資源也無比匱乏:
村民要步行幾公里到水井打水,但水井已經多年不冒水了,村民們必須爬進井裏等待三個小時,才能裝滿兩桶水。
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守着這片貧瘠的土地活着的人們,祖祖輩輩都只能過着無比艱苦的生活。
而高佔喜的家,又是這個村子裏最窮的一户人家。
父親失明,家裏土地也不多,大哥外出打工,一年掙不了2000塊錢。
從出生到現在的14年裏,高佔喜頓頓吃着自己家做的黑饃饃。

旁白很幽默地解釋這種貧窮:村裏其他人家,即使吃饃饃也是有鹹菜拌的,他家卻只有自來水拌。
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着的高佔喜,卻一直有一個信念:
“我相信讀書一定能改變我的生活,讀書可以使我未來的人生變得更好。”

然而父母已經為他安排好了命運。
在這個村子,只有四分之一的孩子有條件繼續讀高中,高佔喜理所當然是剩餘的「初中輟學,打工,結婚,生孩子再供到初中,出門打工」的四分之三。
父親對着鏡頭無奈地説,家裏真的供不起他讀高中。
高佔喜清楚地瞭解等待自己的殘酷現實,説自己一想到這些就再無心學習。

節目組的到來,帶着高佔喜進入了一個輕盈的世界,也是一個容易讓人痛苦與迷失的世界。
體驗着那些自己連想象都無法想象到的繁華,命運的不公以極其直白的方式衝擊着他。
第一天,高佔喜哭了7次。

被節目組選中後,帶着巨大的幸福感,揣着村民湊份子湊來的12塊錢,高佔喜出發去長沙了。
第一次坐飛機,他好奇又興奮,不認識濕巾,問工作人員閃動着畫面的小屏幕是什麼。

第一次坐車,小心翼翼,謹記着父母來時的叮囑,非要讓城市父母先上車。

城市的繁華從窗外掠過,一開始興奮的高佔喜這時候忽然流下了眼淚。
他佯裝鎮定,將頭轉向窗外,偷偷擦掉。

下車後,新父母帶着高佔喜來到理髮店。躺在洗頭椅上,服務人員温柔地按摩着他的頭皮,高佔喜又哭了。
「享受着平生從未享受的服務,佔喜的眼淚,卻又不知不覺地在眼眶裏打轉。」

新爸爸關心地問「是不是不習慣」,高佔喜沒有回答。

來到服裝店,新父母三百多塊錢為他置辦了一身行頭,聽到一雙鞋一百三十多,高佔喜非常愧疚,一個勁地道歉。
城裏人很隨意花出去的三百塊錢,在他的家鄉,是一筆鉅款,一來就花這麼多,他非常過意不去。

晚上,新父母怕佔喜想家,讓他給家裏打電話。自己家沒有電話,拿起傳説中的手機,高佔喜又一次哭了。

在這一天之前,他對城市的所有想象,是哥哥打工帶回來的幾顆糖和一個蘋果。
和他一樣的村裏的孩子們,描述的城市是:穿衣服沒有補丁,吃得很好,有高樓大廈。
這大概是他們對美好生活的所有幻想。但真實的城市,比他們的想象來得更加炫目。
在恐懼與無措中,高佔喜開始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城市生活。
來城市之前,他説他想看看圖書館,看看毛主席的雕像。
他希望城市的富裕生活,能讓自己不用幹那麼多農活,可以安心地學習。

但第二天,他在書桌前坐了不到10分鐘,就開始悠哉悠哉地吃着零食,不停地看電視。
第三天,他跟着城市表弟學會了電腦遊戲,快樂地玩了一下午。

第四天,他一個人出門,逛到大商場,大手筆地花了二十多塊錢,買了一堆零食。
工作人員饒有趣味地説,你一口氣把你家一年的電費都吃掉了。

在此期間,節目組不斷問他,想不想家。
高佔喜也總是肯定地回答:不想。
不再惶恐的高佔喜,似乎也忘記了一開始為何流淚。
一個農村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在不屬於自己的繁華中墮落了。
當年節目播出時,還有觀眾投票環節,到這裏,大部分觀眾都認為,高佔喜肯定不想再回貧苦的農村家裏了。
城市父母,也開始為他焦急。

媽媽安排高佔喜去自己的印刷廠工作,裝一天光盤,想讓他和做暑假工的姐姐們聊聊天。
旁邊打工的姐姐問他是新媽媽的什麼人,高佔喜驕傲地説自己是她的兒子。
儘管這裏的工作比起農活輕鬆多了,高佔喜仍然不情願,活還沒幹完,便躺到一旁睡覺了。
一起工作的姐姐叫他,他不耐煩地説自己要睡覺。

高佔喜一舉一動,看上去都像城裏小孩的作派,吃不了苦,沒有耐心,看不起最基礎的工作。
他問打工的姐姐為什麼不讀書,姐姐説自己想出來闖一闖,他清醒地説着:
“這世界不好闖啊,不讀書不行。”
工作人員問他想不想幹這樣的活,他説我不幹,我就要念書啊。

可這樣的話,在大部分人眼裏,只是好高騖遠,逃避工作的藉口而已。
人們絲毫不懷疑,這個孩子對富裕生活的眷念。這時候認為高佔喜互換後不願離開城市的觀眾比率,高達64%。
不過一件突發意外,讓預料中平穩發展的故事急轉直下。
變形第6天,高佔喜得知農村爸爸摔傷了腿,忽然臉色大變,開始糾纏着節目組,想要提前結束變形。
節目組反覆問他真的確定想提前回去嗎?回去了就再也來不了了。高佔喜回答「快速」。
問他為什麼,他什麼也沒有説,只是回答:
“我的麥子熟了。”

最後一天,高佔喜5點就起牀趕飛機。
穿着嶄新的衣服,推着城市父母送的自行車,他突兀地出現在了荒蠻的土地上。
回到家,他習慣地換上布鞋,拿起鐵掀,就下地幹活了。

這7天荒誕的旅程,像是他演的一場戲。
他其實從未迷失,在內心深處,他清楚地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命運。
節目裏他最後的鏡頭,是在打麥子。在這之前他説的最後一句話是:
“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考上大學才能走出這裏。”


只是節目結束,人們對他的關注也隨之結束,高佔喜很快被忘記。
14歲少年豪邁的誓言,是否能抵抗殘酷的命運,也沒人再關心。
很久以後,才有人發現,5年後,他再次回到了長沙——
這個孩子後來在城市父母的資助下,繼續上了高中,並且以當地理科第一的成績考上了湖南師範大學。

再然後,他選擇報名國防生,成為了一名帥氣的軍人。
當時國防招生在青海只招兩名學生,他高佔喜就是其中一個。
高佔喜以極低的起點,靠自己的努力,成為數萬分之二,徹底改寫了自己的命運。
他的後代,不用再在城市的車水馬龍前流淚,不用再和他一樣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涼。
從一個教育資源匱乏,生存都是問題的環境裏蹦出來,要抵抗多麼沉重的現實引力,要付出多少的努力,這些我們根本無法想象。

其實《變形記》這個節目裏,受關注的一般都是城市孩子,人們更感興趣於他們叛逆背後的脆弱。
高佔喜是一個例外。
作為農村主人公,這不是他第一次上熱搜。
從被媒體扒出來後,每隔一段時間,人們就會重新提起高佔喜。
16年過去了,社會的土壤和氣候都在變化,但高佔喜的人生穿越時空,始終震撼着不同時代的人們。
在當下人們喜歡抱怨「有人生來就在羅馬,有人生來就是牛馬」,高佔喜的奮鬥故事仍然感動着一大批人。
因為故事的內核,包含着我們每個普通人的生命主題——活着。
或許我們不用再像「二舅」一樣,承受來自生活的苦難,近乎本能地活着。
但我們仍然要面對各自人生的無力,只要清醒一天,就要解決自己人生的問題,這樣辛苦地活着。

還因為這樣的故事邏輯,包含着我們普通人最樸素的願望:
我們能夠依靠自己的努力,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我們的目的地不一定非要是羅馬,而是比一開始前進一點。
就像高佔喜在城裏時,買的那本書名,他重複讀了好幾遍:
「做不成船長,就做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