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對“斯人”太包容,只有“是人”才符合孟子的原意_風聞
采沙-2022-10-28 11:52
語文教材"改"成了“天降大任於是人也”,惹來一堆議論和解釋。看了一圈,大多是在考據,沒有一個是靠譜的解釋。但是,這熱鬧,有點太熱鬧。我不太想湊這個熱鬧。
直到看到教育部統編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總主編、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温儒敏的解釋,我認為,有必要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

截圖來自網絡
温儒敏用朱熹的《四書章句》和十三經注疏論證改動的正確性,這是對的。但是,用“是”和“斯”都可以做指示代詞,説“若讀作‘斯人’,也不能算錯”,就錯了。
我對“斯人”和“是人”的意見,有兩點。
(1)“斯人”,大概率是明朝人妄改古書的壞毛病遺留下來的錯誤。
(2)只有“是人”,才符合原文的語境,才符合孟子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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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先生曾援引清代考據家陸心源的意思,説“‘明人好刻古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妄行校改”。
清朝的考據家有人説過,“明人好刻古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妄行校改。我以為這之後,則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變亂舊式,刪改原文;今人標點古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亂點一通,佛頭着糞:這是古書的水火兵蟲以外的三大厄。
魯迅《病後雜談之餘 ——關於“舒憤懣”》
明朝的印刷業發達,但明朝人從朱元璋那開始就文化素質低。明朝刻字工人的文化素質,更低。雖然他們不能理解古人的深意,但改起古書來比疑古的宋人還大膽。
也許明朝人和温儒敏一樣,覺得“斯人”和“是人”沒有差別,就順手把“是人”改成了更通俗的“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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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儒敏認為,“斯”和“是”都是指示代詞,這也沒錯。
只是,在古人的語境,特別是《孟子·告知下》的語境中,“斯”和“是”字所能表達的意思,差異較大,相去甚遠。
“斯”字從斤(斧子),本義為劈和砍,古人經常拿它做指示代詞,意為“這個”。當古人選擇用“斯”做指示代詞時,他們應該是一種特指——砍掉其他,特指剩下的,不及其他。
舉個例。當古人説“斯人已逝”,所指的必然是躺在棺槨中的那一個人。
“是”字的意思,則豐富得多。首先,“是”字從日正,本義為“正,不偏斜”。在古人的用法中,“是”字的意思都是建立在“正,不偏斜”之上。就連今天我們説“是”時,也在向對方表達對其某一種意見的認同。
《孟子·告知下》中,一口氣列舉了六位生於卑賤而有功於世的先賢,然後説“故天降大任於是人也…”。在表達自己的觀點之前,孟子例舉誰,就是拿誰做榜樣,這本身就暗含了強烈的儒家價值判斷。
“是人”,可以明顯地表達出這一層儒家價值判斷。
如果用“斯人”,用心的讀者也可以從上下文中感受到孟子的價值主張,但不會如“是人”表達得那麼明確和強烈。
另外,告子是戰國時期儒家的重要學術對手,也是孟子一生中重要的辯論對手。《告子上》和《告子下》的內容,都和孟子與告子的學術分歧有關。孟子明確提出“性善論”,就發生在孟子和告子的辯論之中,被收錄為《告子上》首章。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既然“故天降大任於是人”一章被收入《告子下》,自然也不會和告子無關;其主旨,自然也和性善性惡之辯不無關係。
我推想,“故天降大任於是人”一章所記錄的,可能是孟子反駁告子性惡論的一段陳辭。
如果我們再考慮到孟子周遊列國,和各路學術對手激烈辯論,懟天懟地,推廣儒家思想之時也在為儒家學子爭取工作機會。那麼,我們有理由進一步推想:在這段陳辭中,孟子所要表達的重點,可能和今天宋人和明人所看重的“動心忍性”,和今天我們看重的“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有所不同。孟子可能是在強調,性善之人不會因人生際遇改變其性,但是性善之人需要被上位者選撥出來委以重任。
孟子是雄辯之人,在是非問題上從不掩飾自己的態度。不爽之時,孟子甚至會破口罵之。
我想:如此剛猛的孟夫子,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絕不會使用温吞的“斯人”。如此激切的孟子,在表達自己的主張時,一定會選用辭義明確、強烈的“是人”。
所以,我認為:
只有“是人”,才符合孟子的語言風格,才能突顯孟子的價值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