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賢德:我在吳江7年裏_風聞
老吴观察-2022-10-29 05:57
**吳賢德:**我在吳江7年裏

一
91年3月,我辭去老家公社郵電所郵遞員工作,和村裏幾個年輕人,來到舉目無親,被譽為“日出萬匹,衣被天下”中國絲綢之鄉,蘇州吳江市(縣級市、現吳江區)盛澤鎮。
盛澤給我第一印象是,除了紡織廠多,就是人多,大街上行人,幾乎百分之九十都是外來工,我所租住的橋北蕩,家家户户房屋除擠滿外來工外,連房前屋後、村頭的廢棄豬棚,都擠滿外來租房户,一些村民常年啥不幹,房租金都吃不完。
二
當我找遍盛澤大街小巷,找遍村旮旯裏,張貼的招工小廣告,除了招紡織女工和機修工外,像我這樣年紀對絲織一竅不懂的人,就是當學徒工也沒人要,更不要説找工作了。躺在氣味難聞租住的豬棚裏,才真正體會到找工作難,外出打工的艱辛。
是回老家繼續幹郵遞員,還是留在盛澤?我是個好馬不吃回頭草,頭撞南牆不回頭的傢伙,想着想着,突然眼前一亮,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家當郵遞員去村裏送報紙,路上沒有修車店,出門時帶着修車工具,自行車輪胎破了,或零配件壞了,只能靠自己動手修,修自行車,咱老吳可是行家裏手。
三
我是個粗中有細的人,第二天,為了保險起見和萬無一失,特地跑大街上仔細考查考查,見幾個修車攤生意都不錯,乘公交車跑到嘉興市自行車配件市場,買來充氣筒和一堆自行車配件,就這樣我成了盛澤街頭的修車匠。一天干下來,晚上數了數兜裏錢,去掉成本淨賺200多元,一天收入200多,對打工者來説,應該是高收入。
就在慶幸選擇在街頭修自行車,選對了賺錢路子,真是高興得太早了,沒幾天,盛澤為了創建衞生城鎮,要求街頭擺攤點進入門店經營,為了讓修車攤繼續幹下去,跑遍大街小巷對外出租的門面房,一問房租,一天收入200多元,每月去掉租金等雜七雜八費用,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夠付。
大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市區不讓擺攤修車了,我把修車攤搬到幾公里外,勝天與荷花十字路口,為了增加收入,增添一台補鞋機和刮皮刀,除了修理自行車外,給人修鞋補鞋和賣甘蔗,生活路子總是人想出來和幹出來的,修車、補鞋、賣甘蔗,雖然苦點累點,只要有錢掙,咱老吳不怕吃苦。
四
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我辭掉家鄉工作來盛澤打工,肩負有任務和目標的,一是掙錢把老家土坯茅草房換成漂亮的磚瓦房;二是圓心中“記者夢”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我心中的夢想就是:拼命掙錢,拼命讀書,拼命寫稿,拼命實現“記者夢”。
心中有了目標,就要為目標去拼搏,去奮鬥,白天,頂着風吹日曬,在馬路邊修車、補鞋、賣甘蔗,晚上回到租住的小房裏,拿出從報亭買回的報刊和書籍,一邊閲讀,一邊給吳江報等報刊寫稿。
一份耕耘,一份收穫,95年5月,吳江報在盛澤召開的優秀通訊員表彰會上,時任吳江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延元同志,得知我是來自河南固始縣是在馬路邊一個修車補鞋匠,在吳江報上發表的文章,全部是晚上在租房小屋裏寫的,當場誇讚道,小吳,你了不起,好好幹……
五
為了幫助我在吳江找到一份適合我喜歡的工作,和便於在吳江找工作,現場安排隨行的吳江報總編輯,吳江報除免費為我刊登“求職啓示”外,還破例把我這個來自河南固始縣打工者,聘為吳江報“特邀通訊員”,為我辦理通訊員證。每每回想起來,真不知怎樣感謝吳延元社長和吳江報社。
再好的千里馬,如果遇不到伯樂,也是普通馬,老吳雖然不是千里馬,讓我幸運和終生難忘的是,我遇到了“伯樂”吳延元社長,如果沒有吳延元社長和吳江報社總編輯熱心幫助,我這個來自大別山貧困地區的打工者,就不可能進入北京某報駐華東工作站工作,更不可能有我的今天。
六
一個馬路邊修車補鞋匠,一個默默無聞打工者,成為當地知名報社通訊員和北京報社駐地記者,我在盛澤老鄉和外來工眼中成了名人,我是個熱心腸人,不管是老鄉和不是老鄉,他們幹活遇到討不回工資等大大小小困難,只要找到我,我從不拒之門外,我都會義無反顧的去盡力幫助。
每年進入農曆臘月是我最忙的時候,早上起牀開門,總會發現門口站一羣,在當地絲織廠幹活,討不回工資的紡織女工,這些在家父母眼中視如掌上明珠的女孩,在私營絲織廠老闆眼中,卻變成任他擺佈的掙錢工具,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幹一年,年終放假結算工資時,黑心老闆們,要麼以絲織行情不好拖欠,要麼以她們絲的布匹有質量問題剋扣。
七
我是個愛打抱不平的直性子人,對看不慣的事情,甚至想上前踹兩腳,哪怕對方是一塊石頭,我這個雞蛋也要和他碰一碰,咱們雖然是外來工,是弱勢羣體,絕不怕這些當地“地頭蛇”,絕不受欺負,我就是這麼樣一個人。
雖然離開吳江20多年了,好多事情,今天仍然記憶猶新,95年農曆臘月的一天,當天天氣很冷,天還沒亮,十幾個紡織女工,找到我的租房處,告訴我,眼看快放假了,我們要求廠裏結算工資時,卻找不到老闆了,找到老闆娘,老闆娘説,她和老闆離婚了,連她也找不到老闆。
聽完女工們的話,我二話沒説,冒着寒冷天氣,跟着女工們趕到絲織廠,在女工們的帶領下,我找到了老闆娘,老闆娘看了看我遞給的證件後,裝着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説,老闆和我離婚了,我也在找老闆要錢,老闆電話打不通,我也不知老闆跑哪裏去了。
如果女工們想回去,回去的路費,我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懷着對女工們的同情心,拿出自己積攢的私房錢,先為老闆墊付一下,我也沒辦法。當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準備把沒喝完的茶水,潑向這個女無賴時,女工們把我推了出來。
八
為了給女工們討回工資,第二天,我帶着她們十幾個人,拿着我在紙箱板上,寫着“XXX絲織廠還外來工血汗錢”的牌子來到盛澤鎮政府,鎮領導一看女工們手中拿的牌子,立即打電話給絲織廠老闆,並嚴厲批評絲織廠老闆,抓緊把女們的工資發放掉,如果兩天內不把工資發放掉,這些紡織女工再來找政府領導,將解除他和村裏承包絲織廠合同。這種討工資方法,當時還是比較好用的。
在鎮政府的督促下,兩天後,女工們終於拿到工資,女工們為了感謝我,特得帶着好煙、好酒、好菜,來到我的租房處,慶祝我為她們討回工資的勝利。
那家絲織廠老闆兩口子心黑得很,老闆娘對女工們找記者去政府“鬧事”很是惱火,説老闆挨領導批評丟了面子,給她們發工資的時候,以織的布匹質量有問題,每人被剋扣二三百塊。
發完工資,這位老闆娘還沒有忘記我,她讓女工們給我捎話,讓今後不要多管她們廠閒事,如果再管的話,叫她弟弟打死我個“龜孫子”。
九
為外來工追討工資中,我在調查時發現私營絲織廠,為啥敢肆無忌憚的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因為,這些私營絲織廠黑心老闆們,利用外來工不懂《勞動法》,利用自己沒和外來工簽訂“勞動合同”,工資發生糾紛,外來工找勞動部門和法院,勞動部門和法院,以外來工沒有用工單位簽訂的“勞動合同”不給受理和立案,導致外來工告狀無門。
私營絲織廠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有多嚴重,在實地走訪和調查多傢俬營絲織廠後,不僅盛澤私營絲織廠存在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現象,與盛澤一橋之隔的嘉興市王江涇鎮私營絲織廠,同樣存在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現象,只是拖欠和剋扣多少而已。
十
96年11月,一天,我從鄉下一傢俬營絲織廠,為紡織女工們討工資回到住處,晚上躺在牀上,回想幾天前,一個紡織女工帶着男朋友,向老闆討要她被拖欠的工資時,這個黑心老闆不但不給,還以她男朋友進廠裏想偷盜布匹為藉口,叫來村聯防隊員和廠裏保安,把兩人打得頭破血流後,覺得還不解氣,讓聯防隊員和保安強行把兩人推上車,送到鎮上公安拘留。
女工們見此慘狀,騎車跑到我上班單位求助,當我和女工們趕到公安分局,在一間小屋裏見到兩人,女孩向我哭泣説,送公安局路上,聯防隊員一邊暴打,一邊威脅她男朋友,如果到公安局不承認進廠裏偷東西,就把我們兩個扔到湖裏,直到她男朋友答應到公安局,承認自己到廠裏是為了偷布,聯防隊員才停手。那年頭就是這世道。
為了把他們兩人解救出來,我抱着試試看的態度,拿着吳江報特邀通訊員證,以我是他們兩人叔的身份,來到公安局辦公室,警察拿着我遞給的證件,給吳江報社打電話核實過我的身份後,讓工作人員把他們帶過來,問了問情況,做過筆錄後,同意我把人帶走。
十一
如果政府監督力度夠了,私營絲織廠黑心老闆們,還敢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嗎?96年1月,我把自己為外來工討工資中,調查發現的問題,以“私營絲織廠拖欠和剋扣外來工工資嚴重”為題,寫成稿件發給《中國紡織報》編輯部,1月30日,中國紡織報在頭版顯著位置刊登了這篇文章。
文章刊登後,不僅在外來工中引起強烈反響,也引起當地政府相關部門領導關注,吳江市和盛澤鎮相關部門,先後打電話告訴我,針對我文章中反映的問題,他們已經安排相關部門作手調查,為了確保外來工的利益不受侵犯,今後政府將加大對私營絲織廠的監督和管理。
在吳江7年時間裏,腦海裏有很多揮之不去忘不掉東西,如夜間為躲避治安聯防隊查暫住證,躺過郊區田間地頭,睡過農民臭氣熏天的豬圈鴨棚;幹過街頭修車、補鞋匠,幹過建築工地一天十幾個小時小工,嚐盡了酸甜苦辣,讓我欣慰的是,我也獲得了最大收穫,在吳江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江報社社長吳延元同志,和總編輯的熱心幫助下,圓了我心中的“記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