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反猶會被全面封殺,反華卻沒事?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2-10-30 21:56
文 | 黃三思
前幾天,美國著名説唱歌手坎耶.維斯特因為自己的一些“仇恨言論”而惹上了大麻煩。
這件事情的起因,是坎耶在巴黎時裝週上穿了一件印有“白人的命也是命”的T恤,並且接下來一段時間接受媒體採訪時反覆輸出一些關於“深層國家”(DeepState),“有計劃的黑人種族滅絕”等等暴論。

因為擔心他的精神狀況,著名説唱歌手吹牛老爹私底下聯繫他,想要勸説他不要在敏感話題上蹦迪,結果坎耶指責吹牛老爹“被猶太人控制”,並且反手將這段對話貼到了社交媒體上,還宣佈自己“要跟猶太人開戰”。
短暫發酵之後,坎耶為自己這些話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僅賬户被限流、封禁;諸多商業機構終止合作,個人紀錄片項目也被取消;就連他的蠟像,也杜莎夫人蠟像館連夜移除。

這種力度堪比中世紀逐出教門的懲罰措施,可能會讓一些不那麼熟悉西方政治正確的國人感到驚訝:不過是朋友吵架時説點牢騷話,甚至連髒字都沒有,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其實,類似的事情,在最近這二三十年裏已經多次發生:從《勇敢的心》導演梅爾.吉布森,到澳大利亞媒體巨頭默多克。因為自己涉及猶太人的言論而公開道歉,甚至掏出真金白銀以求贖罪的名人、富豪多到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就連英國工黨領袖科爾賓,也在2020年距離首相只有一步之遙時,因為多年前對的一句話涉嫌反猶而被暫停黨籍,引咎辭職。事實上,這件事不是在2020年時才第一次被翻出來,之前科爾賓已經多次就此事道歉。
以上這些人裏,除了梅爾.吉布森之外,都屬於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以科爾賓為例,他的“罪證”,只是2012年的時候,在臉書上點評了一幅美國塗鴉藝術家密爾.奧內(MearOne)創作的街頭壁畫,稱讚作者“是個藝術大師”,僅此而已。

至於默多克惹上麻煩的原因,那就更離譜了——他在2012年的時候發聲指責他的競爭對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民主黨媒體説:“為什麼每次危機中,猶太人控制的媒體總是反對以色列?”
任誰想得到,默多克這句本意上是指責媒體們吃飯砸鍋,屁股歪了的話,會讓他不得不在旗下各大媒體上公開道歉?
默多克、科爾賓與坎耶.維斯特惹上麻煩的原因,其實是同一個,也即是目前傳播範圍最廣,流傳時間最久的經典陰謀論:猶太人控制了金融與媒體,藉此操縱整個世界。
這一論點,與“大屠殺否認”並列,屬於歐美國家最敏感的話題,大到億萬富翁,華府高官,小到一般民眾,任何敢於跨過這兩條紅線的人,都很容易被一連串的訴訟與投訴搞到前程盡毀,妻離子散。
説到這,很多人應該已經興奮起來了——自從宋鴻兵的《貨幣戰爭》系列出版,國內也開始流行起了不同版本的“猶太人操縱世界説”。最近十來年網民數量迅速上漲之後,更多相關的陰謀論也被引入各大視頻、社交媒體平台,廣泛流傳開來。
之所以在這裏使用多少帶點貶義的“陰謀論”一詞,倒不是對這個論點或者相信這些內容的人有什麼意見——大家愛信什麼都可以,輪不到作者置喙。
國內相關內容的主要問題其實只有一個:版本太過老舊,以至於很難讓人分清楚傳播者是真心實意,還是大黑似粉,大粉實黑。
作為中國人,呆在國內傳播這類陰謀論的風險很小——ADL(反誹謗聯盟,後文有介紹)的勢力再大,也沒法把手伸進我國,更不可能像是在美國那樣輕易讓人妻離子散,事業盡毀。可是,明明有這麼多更新、更準確、更詳細的相關文章擺在那裏,稍微花一點時間和精力就能獲得,為什麼還要反覆翻炒《錫安長老會紀要》、《凱樂其計劃》之類矛盾重重的玩意?是不是國內的觀眾太好糊弄了,只配嚼這種放了一百多年的餿飯?又或者説,荒謬程度高一些反而有利於把目標羣體篩選出來?
不説別的,人有多難管這件事,但凡小學或者中學的時候當過勞動委員,組織過大掃除的人都應該很清楚,“操縱世界”這種延續時間極長、複雜程度極高、潛在阻力極大的計劃,究竟是如何實現的?為什麼不能提供一些更準確、更詳細的信息?
所以,這裏我們還是要從非陰謀論視角的邏輯來討論。就拿坎耶這件事作為例子:針對華人等其他族裔的仇恨言論在歐美社交平台上屢見不鮮,落實到行動的也不在少數。但是為什麼很少有人因此付出代價?
如果説美國人特別偏愛猶太人羣體,對他們有所優待,那就有點搞笑了:美國公眾對猶太人的平均態度,並不會比對亞裔、西班牙裔來得更好。

在針對不同羣體的暴力襲擊問題上,猶太人所獲得的民眾關注程度甚至只能説排在倒數,僅高於基督徒、亞裔、白人和羣體。

所以,這種猶太人相關話題誰碰誰死的政治正確,建立在什麼樣的政治基礎和共識之上?實際執行,確保懲罰措施實際落地是誰?這麼多社會組織與個人參與進來,又是誰在居中協調?
今天,我們就從這三個問題出發,向大家講解為什麼相關話題會在歐美國家成為禁忌。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大屠殺。
二戰時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讓他們在戰後獲得了幾乎不可觸碰的超然地位,並且形成了如下的簡單二元推論:納粹迫害猶太人,所以,迫害猶太人的都是納粹,沒有例外。
從邏輯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推論當然不怎麼站得住腳;不過,這種事情本來也跟邏輯沒有關係:歐美國家戰後成長起來的這幾代人,對於大屠殺這件事只能學習、接受和懺悔;如果覺得有哪裏有點不對,想要發表一點與標準説法不一致的言論並且引起了公眾注意——不好意思,“反猶主義者”“仇恨言論”的帽子立馬奉上,接下來就是社死-開除-追毀出身以來所有文字一條龍服務。
至於亞洲、中東、非洲國家那些沒有參與過納粹大屠殺的人怎麼看,並不重要——反正所謂的“文明世界”僅限北美外加歐洲這一塊,文明人已經決定了的東西,剩下的那部分跟着學就對了。
**而且,為了確保“二戰唯一受害者”這層金身不會褪色,現在大屠殺(Holoucost)這個詞,已經在事實上被壟斷了:**在主流搜索引擎上搜索這個詞,跳出來的結果只會是二戰時針對猶太人的滅絕。至於那些發生在其他國家、地區的同類事件,不管是南京大屠殺,盧旺達大屠殺還是亞美尼亞大屠殺,使用的後綴只會是“屠殺”(Massacre)或者“滅絕”(Genocide)。

第二個問題,誰在監控輿論,負責執行懲罰?
最大、最核心的組織是ADL——全稱是“反誹謗聯盟”,名義上,它是一個“確保公平公正對待所有美國公民和制止任何歧視、偏見及仇恨”的公民權利組織,但是實際上,它的主要關注對象,是與猶太人有關的“仇恨犯罪”。
2018年的時候,美國知名“反猶人士”:郎.昂茨(Ron Unz)發佈了一篇萬字長文,揭了“反誹謗聯盟”的老底。
這個組織之所以存在,是因為1913年發生在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大市的一個惡性犯罪案件:一名猶太裔工廠主里奧.弗蘭克(Leo Frank)因為姦殺13歲白人女童工而被判處死刑。
案件本身並沒有什麼離奇的地方:案件另一位嫌疑人是當時所受歧視程度更深的黑人,沒人會為了他而陷害弗蘭克。而且,弗蘭克本人也不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女性僱員下手,其私生活方面的名聲之壞,連大陪審團裏的五名猶太人陪審員都投票支持他有罪,亞特蘭大的猶太社區對此判決也沒什麼反對的聲音。
但是,全美其他地區的猶太社區對此非常熱心,認定這是反猶勢力製造的冤案。在廣告業巨頭阿爾伯特.拉斯克(Albert Lasker)、紐約時報老闆阿道夫.奧克斯(Adolph Ochs)、美國猶太委員會主席路易斯.馬歇爾(Louis Marshall)和華爾街金融家雅各布.希夫(Jacob Schiff)等頭面人物的牽頭下集資一百多萬美元(約合2022年的3000萬美元),一定要推翻死刑判決。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弗蘭克不是被陷害——比如阿爾伯特.拉斯克在自己傳記裏説,他認為弗蘭克是一個“變態”和一個“令人作嘔”的人,以至於希望弗蘭克獲得自由之後早點找個地方吊死。但是為了猶太社區的名聲,他們還是通過發動全國性的媒體報道、連續13次上訴、收買官員等方式,試圖幫助弗蘭克試脱罪,但是由於人證物證俱在,外加亞特蘭大本地民意洶湧,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通過即將卸任的州長強行把死刑判決改為了無期徒刑。事後,他們為此搭建的金錢、輿論與權力網絡,成為了如今“反誹謗聯盟”的雛形。
經過百年時間的發展,現在的“反誹謗聯盟”已經不是一般的民間組織,而是被昂茨稱為“秘密政治警察的私有化版本”,不僅非法保存着上百萬名美國人的檔案,還有着自己的行動力量:60年代幫助FBI執行對民權活動家小馬丁路德金監視任務的,就是“反誹謗聯盟”的職業探員。

這個運行於政府之外的所謂“民間組織”,才是一切引起公眾注意的反猶言行都會遭遇鐵拳的終極原因:他們有自己專門的舉報網站,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提交相關“反猶言論”的證據,然後會有專人跟進。一旦證據固定,落實了罪名,他們豐富的行政、媒體與法律資源,會確保任何被他們咬住的人都付出沉重代價。
至於第三個問題,答案其實很明顯:美國與以色列政府。
前者,有專門的“美國海外遺產保護委員會(USCPAHA)”和“監測和打擊反猶太主義特使辦公室”,花美國納税人的錢,保護、宣傳與二戰大屠殺相關的歷史遺蹟,並且在全球範圍追蹤和打擊一切“反猶太主義”。
至於後者,引用作者一位老師曾在課堂上説過的話:“我在這門課上講過不少國家、組織不光彩的歷史,但是唯一真的過來找我,讓我別提這些事情的,只有以色列。”
沒錯,以色列政府與日本外務省一樣,有專門的經費與人員負責在全球範圍內追毀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負面言論,並且會主動創造一些有利於塑造自身正面形象的都市傳説與迷思。
一個簡單的問題:大家上一次看到以色列的負面新聞,是什麼時候?
不説遠了,光是最近這幾個月,值得一提的新聞就有兩個:
今年5月,半島電視台記者希琳.阿克勒( Shireen AbuAkleh)在約旦河西岸城市傑寧進行新聞報道時,被以色列軍隊狙擊手射殺;事發時間為白天,視野開闊,任何沒瞎的人都能清楚分辨阿克勒身着印有記者字樣的新聞背心。在巴勒斯坦人為阿克勒舉行葬禮時,以色列防暴警察還衝擊為她抬棺的人羣,當着記者的面痛毆手無寸鐵的平民。

今年8月,以軍對巴勒斯坦發動了超過150次空襲,造成包括17名兒童在內的49人死亡,360人受傷。
試想,如果以上這幾件事的當事人不是以色列,而是俄羅斯或者我國,相關新聞報道會在世界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掛幾年?歐美各路政客和國內社交平台上的KOL們會為這些人戴多久的孝?
然而現實是,除了兔死狐悲的新聞媒體發表了幾篇相關新聞之外,歐美政府、政客們幾乎集體失明,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意見,國內媒體、社交平台上更是幾乎見不到相關話題。
説到這,一個更有意思的事情出現了:為什麼在國內常見“猶太人控制了全世界!請關注我的OO號看更多”相關文章,卻少見有人系統討論以色列的戰爭罪行?
也許可能大概,是因為ADL的手伸不進我國,以色列大使館卻會真的後台投訴,砸人飯碗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