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為什麼是擋住沙漠的關鍵？_風聞

《國家人文歷史》

2022年10月31日 14:14:48 來自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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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漫步在中國歷史的田野裏，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長期交融可以説是中國古代歷史的主線之一。而在這段歷史中，總有一座山，一個山脈的名字反覆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那就是——祁連山。

祁連山。攝影/雍容makiori 來源/圖蟲創意

祁連山不是單獨的一個山峯，它是由七條互相平行的山脊線及其相夾的狹長谷地組成，均沿甘肅、青海省界呈西北-東南走向。山脈長約850公里，七條平行山脊線寬200-400公里，祁連山脈在最北山脊線之北面向河西走廊的山腳，海拔大致2200-2300米，以南各山脊線之間所夾的各谷地，海拔大致2800-3400米。其中水草豐美的平原河谷佔據三分之一以上，其餘的大部分為冰川，共有3306條。在古代基本上靠天吃飯的情況下，降水欠缺時，豐富的冰川融水為在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提供了生命之源，而山脈相間的狹長谷地，又為牧羣提供了温暖的過冬地方。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祁連山在中國北方遊牧民族中具有極其重要與神聖的地位。祁連山的名字來源中國漢書中的古匈奴語“撐犁”，“撐犁”即薩滿教神靈“騰格里”，意即“天”。當衞青與霍去病北擊匈奴，佔據焉支山和祁連山後，匈奴牧民哀嘆：“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祁連山：擋住沙漠的關鍵

祁連山由一系列的西北-東南走向的山脈與寬谷盆地平行排列組成。從西到東，依次有冷龍嶺、託來山、托勒南山、疏勒南山、青海南山等大山，自北向南又包括有8個嶺谷帶，其中夾雜着一系列的湖泊與谷地。在垂直方向上，不同的温度與水分條件使得祁連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垂直自然帶，高山上白雪皚皚，山坡上森林茂密，山間谷底上則是由冰雪融水形成的河流在這裏靜靜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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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連山地形圖。底圖/百度地圖，標註/國曆君

與地形相互適應的是每年來自太平洋的東南季風，攜帶的大量暖濕氣流則為祁連山帶來了豐沛的降雨季風一路向西吹送，越往西所攜帶的水分越少，所以在水平上，也形成了祁連山東、中、西三段截然不同的景觀，東部多為森林，中部為草原，而最遠的西部則是荒漠。

可以説，祁連山這種獨具特色的垂直與水平交叉分佈的植被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山地森林草原複合生態系統”，所以祁連山在人類到來之前，已經是無數動物的家鄉。

祁連山下的草原，兩隻藏羚羊在奔跑。攝影/唔楚，來源/圖蟲創意

祁連山東部水草最為豐美的地方，佈滿着河流、水庫與池塘，是鳥類們最適宜的家園，灰雁、大天鵝、赤麻雀、綠翅鴨、赤膀鴨等候鳥在會在這裏度過一個涼爽的夏天，直到冬天才會南下過冬。

而在中部與西部，相對東部，森林更加繁茂，山地更加陡峭，多是一些大型動物棲居的家園，動物種類繁多。戴勝、小沙百靈等山地的精靈隨時隱沒於綠草叢間，偶鳴一聲天籟，給人以驚喜。成羣結隊的犛牛羣在這裏盤踞，盤羊和岩羊等攀巖大師在羣山峻嶺中秀着自己健美的身姿。而棕熊與雪豹等大型食肉動物則窺伺於左右，思考着今晚要吃些什麼。

祁連山上的雪豹（你能找到它在哪嗎？）。來源/央視新聞截圖

如果我們將視野進一步放大，從祁連山連綿的山脈中走出，站在北斗衞星上往下看，就會發現祁連山，更是伸向荒漠的濕島。祁連山的周圍可以説是荒漠環繞，中國著名的八大沙漠，直接或間接的圍繞着祁連山，以南是柴達木盆地沙漠，以北是內蒙古的阿丹吉林沙漠與騰格裏沙漠，以西則是庫木塔格沙漠與塔克拉瑪干沙漠，東邊則是黃土高原。

祁連山脈周邊地形示意圖。地圖/百度地圖，標註/國曆君

如果我們打開一份中國等降水量線圖，可以更加清晰的看出祁連山的濕島性質。祁連山是在200到400毫米等降水量中包圍着的唯一一個400毫米降水以上的地區，是一片黃色中異軍突起的綠色，而對中國歷史熟悉的朋友，一定不會忘記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對於中國歷史的重要性——是農業文明與遊牧文明的分界線，更是中國地理的分界線。可以説，如果沒有祁連山，那麼內蒙古草原的沙漠將直接與柴達木盆地的荒漠連接在一起，形成橫亙於我們國中西部的龐大荒漠帶。

中國年降水量地圖。來源/王靜愛、左偉主編《中國地理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2010年

一旦面臨着西部無邊的沙漠，甘肅省恐怕就不會存在了。甘肅省的大部分土地直接受到祁連山的恩澤，甘肅的河西走廊是依靠祁連山北坡上的冰雪融水形成的河流養育而成。而祁連山的南坡雖然相對乾旱，但南坡的雪山融水則是柴達木盆地邊緣北部那些小綠洲賴以為生的生命線，像德令哈、烏蘭、天峻、剛察都是靠祁連山的雪水養育。

祁連山脈的冰川。攝影/張殿元，來源/圖蟲創意

因此，我們可以説，祁連山是擋住沙漠的關鍵，是一座純天然的綠色長城，它割裂了中國西部的荒漠區域，是一片荒漠中的綠色孤島。我們可以設想下，假如沒有祁連山，也許每年秋冬乾燥之際，我們就會面臨一條北起內蒙古，南抵柴達木，連綿數千公里的沙塵暴帶，自西向東橫掃國土，那時候，不光是北方的朋友，恐怕南方的朋友們也要吃土了。

作為交流走廊的祁連山

祁連山由於其優越的自然地理環境和地理區位，也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它是中原王朝對西域開拓與交流的天然橋頭堡，可以説，沒有祁連山，就沒有河西走廊，沒有絲綢之路。

祁連山一方面為中原王朝提供了肥沃土地進行農耕，將祁連山與河西走廊徹底的郡縣化以納入中央王朝的直接管轄，另一方面也是河西走廊的交通要道，數千年來，不同族羣為了交通方便，在祁連山東西綿延千里的高山谷地間尋找通道，其中最著名的是民樂縣東南甘肅和青海兩省交界處的扁都口隘路，也被稱為“大斗拔谷”，自古為甘肅河西走廊通往青海湟中的捷徑。

扁都口示意圖。底圖/百度地圖，標註/國曆君

漢武帝派張謇出使西域，首次讓祁連山迎來了中原的客人。西漢建元二年（前139），張騫在長安告別了親人朋友，以匈奴人甘父作嚮導，率領一百多人，浩浩蕩蕩從隴西往媯水（今烏茲別克斯坦阿姆河一帶）流域出發，試圖聯繫大月氏與西漢夾擊匈奴。不幸的是，張騫在祁連山被匈奴俘虜，直到漢元朔元年（前126），趁着匈奴單于死亡造成的內亂，張騫才最終結束了長達13年的漫長西域冒險，為中原帶來了第一手西域消息。他將西域以及葱嶺（帕米爾高原）以西的中亞、西亞以及安息（今伊朗高原）乃至印度諸國的方位、國土、人口、城市和物產等信息匯聚成文，向漢武帝進行彙報，並最終被記入《史記·大宛列傳》。

西域的風，第一次吹向中原漢地，在中國民族交流史上開闢了新紀元。更重要的是，張騫為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帶來了大量匈奴戰略、地理情報，極大程度減低了漢朝反擊匈奴的難度，為衞青、霍去病等名將反勝匈奴奠下情報基礎，而之後的中原各王朝也莫不將擁有以祁連山為代表的河西走廊定位為國家的戰略重點。從張騫開始，中原王朝終於不再是被動的圄於歐亞大陸的東南，而是向西舒展——漢武帝在祁連山相繼設置了武威郡、酒泉郡、張掖郡與敦煌郡，史稱河西四郡，其中張掖郡的含義就是“張國之臂腋”。而且從更加廣闊的世界史視角來看，張騫也可以説是打通了整個歐亞大陸梗阻的經絡，是東方與西方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而這種接觸必將在後世變得越發頻繁與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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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朝河西四郡。來源/譚其驤 《中國歷史地圖集》

隋煬帝在祁連山舉辦了古代規模最大的“萬國博覽會”。隋大業五年（609），時年40歲的隋煬帝站在焉支山下遠望西域，而他的身後是數以萬計的工匠與士兵，正在以古代世界難以想象的速度建立起一座嶄新的城池，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西狩，更是一次中原王朝對祁連山和河西走廊乃至整個西域發出的宣言。最終三十多個國家，十幾萬觀眾匯聚於隋煬帝方圓數十里之地。《隋書·煬帝紀》記載：“上御觀風行殿，盛陳文物，奏九部樂，設魚龍曼延，宴高昌王、吐屯設於殿上，以寵異之。其蠻夷陪列者三十餘國。”這樣一次盛會可以説是一場古代版本的“世界博覽會”。隋煬帝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展示隋朝的強盛，進而使得隋王朝牢牢控制住了祁連山與河西走廊。

唐朝時期，祁連山是中國對外開放的交通要道。空前繁榮的唐朝為中西方之間的交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動力，無數財富與商品從歐亞大陸東方的文明中心向外泵出，而祁連山更是唐朝與西方聯繫的交通大血脈。祁連山腳下的涼州在當時不僅是絲綢之路上的商業重鎮，也是整個河西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被人譽為“河西都會”，而這一切都離不開祁連山的澤被，歷史學家史念海先生在《唐代歷史地理研究》中提到，涼州人口户數在河西諸州中位居首位。

唐朝隴右郡。來源/譚其驤 《中國歷史地圖集》

國家公園，綠色長城

千年已過，無論祁連山在歷史上曾經佔據過多麼重要的歷史地位，但一切都已經俱往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持續數千年的恩怨情仇已經隨風飄逝，祁連山，這個曾處於遊牧和農耕交界處的山脈逐漸褪去了政治上的重要性，而生態與文化上的重要性與日俱增。

人們對祁連山在中國生態上的重要性，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演變。國家雖然早在1988年就建立了甘肅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但長期以來，祁連山的生態破壞依舊很嚴重。2007年的一篇紀實報道中指出，祁連山出現了嚴重的雪線上移、冰川退縮的跡象，祁連山西段西北坡170條冰川中，95％的冰川都在以每年平均4.9米的速度退縮。

雪線是判斷祁連山生態情況的一個重要標誌，它控制着冰川的形成與發育，只有山體高度超過冰川發育的地區，每年才會有多餘的雪累積下來，年深日久成為永久積雪和冰川發育的地區，進而在夏秋之際轉化為冰川融水，成為整個河西走廊的水源基礎。2017年，國家真正認識到祁連山的生態環境問題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通過調查核實，指出祁連山目前存在的四大生態環境破壞問題。

同年9月，國家正式批准建立祁連山國家公園，是我國十大國家公園之一，將對祁連山生態的保護提高到整個國家的層面。五年已經過去，曾經不被人重視的祁連山，如今是什麼樣子呢？

首先是現代科技與自然地理的完美結合。祁連山國家公園利用大數據中心，實現高科技、現代化的天地空一體化管控方式，總計8000平方公里的祁連山國家公園區域被全部納入數字化管理中，214台野保相機全天候的監測公園狀況，120餘名生態管護員配備了50台巡護無人機進行日常的巡護開展工作。我們以林木保護為例，祁連山目前有35000多棵樹木被標記入庫，每五年進行一次測量，每株樹的測量數據都會被記錄在庫，從而實現對祁連山生態環境的實時、動態和全過程的監測。

祁連山生態巡護員。來源/央視新聞截圖

其次，是祁連山生態環境的日益恢復。根據生態旅遊資源質量價值評估方法，祁連山國家公園生態旅遊資源質量評價得分為88.9分，符合國家一級標準。如今的祁連山國家公園正在鑄就一條橫跨西部的綠色長城，維繫着青藏高原東北部的生態平衡，維繫着河西走廊綠洲穩定，也維繫着西北地區生態系統的穩定與安全。冰川雪山、森林草原、沼澤濕地與綠洲沃野，雪豹、野犛牛和黑頸鶴等祁連山公園的旗艦物種的數量目前正在維持着穩步增長。

近日在祁連山國家公園出現的珍稀黑鸛。來源/央視新聞截圖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隨着祁連山的生態保護修復，巍峨的祁連山終將恢復往日的和諧與美麗。

祁連山國家公園大野口。攝影/沒有感情的工具人，來源/圖蟲創意

參考資料：

稻城 Y.C.鐵穆爾：《祁連山：哺育河西走廊的生命之源》，《國家人文地理》2016年第1期。

單之薔：《幕後英雄祁連山》，《國家人文地理》2006年第3期。

張先雲：《科技助力築牢祁連山國家公園生態安全屏障》，《青海黨的生活》2022年第9期。

宋學東、蔣志成、蔣志仁：《祁連山國家公園生態旅遊資源等級評價及規劃利用》，《現代園藝》2022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