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新:遊走中英的“國際候鳥”,在理想和現實間尋找出路_風聞
华闻派-华闻派官方账号-为您提供全天候和多元的英国及海外资讯2022-11-01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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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李梓新從上海舉家搬到了倫敦。
對他來説,倫敦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2009年,李梓新在倫敦大學學院(UCL)留學了一年,攻讀國際公共政策碩士;2020年,他來看望在英國寄宿學校讀書的兒子,卻因疫情在倫敦逗留了大半年;現在,為了孩子們的教育,全家人再次回到了倫敦。

▲李梓新(左一)帶着家人****回到了12年前他住過的UCL宿舍
在他看來,像他這樣的“國際候鳥”,旅居是一種生活常態。
11年前,李梓新在上海創辦了 “中國三明治”。“三明治”指的就是像李梓新這樣一羣人,他們在30歲上下,上有老,下有小,感受到來自事業、家庭等多方壓力的同時,又試圖保留自身的理想。
直到今天,“三明治”依然很難被界定。它似媒體又非媒體,不全是公益性質,也並非追求商業盈利。
“三明治”既是一個內容和寫作平台,提供各類“創意寫作工作坊”,也鼓勵每個人尋找自我故事,重新定義生活。在上海,“三明治”擁有兩個線下空間和社區,引導成人和孩子進行各種各樣的文化創意項目和嘗試。
在中英間來回跳躍的李梓新,早已習慣用“世界人”的眼光來觀察和思考身邊的一切。他看到了英國華人羣體的壯大,但也深感當地中國文化活動仍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看到了教育“內卷”帶給中國同齡人的焦慮,也在為改善這種“生態環境”不斷實踐……李梓新説自己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其實也是在理想和現實間尋找出路。
《華聞週刊》:為什麼決定回到英國生活?回來後,孩子們又有着怎樣的改變?
**李梓新:**這幾年,很多家庭都在做重要的人生抉擇,我們家也做了不少,好好壞壞只有自己知道。就我自己來説,總體還行。
我現在剛過來兩個月,很多事情還在逐漸適應中。每天早上起牀,手機裏就有一堆工作微信等着我回復。送完孩子上學之後,我才開始處理這些微信。此外,還有很多雜事需要處理,比如孩子學校的事情,考慮考個駕照什麼的。

▲**剛在英國安頓下來,**李梓新就在倫敦開展了第一場非虛構寫作工坊的活動
2019年,我兒子就來到英國讀男子寄宿學校。2020年下半年,因為疫情的原因,我帶他回到了國內,兒子轉學到了UWC常熟世界聯合學院。這是一個男女混校,總體文化很自由。業餘時間裏,除了學習外,兒子有不少精力去創作他喜歡的Rap,他也在不斷比較和觀察兩邊的寄宿學校文化。
在UWC,很多學生畢業後都會去美國讀大學,所以他們會“步步為營”地規劃自己的未來。兒子告訴我,他身邊大部分同學都不太開心,因為“很卷”。同學們抱怨課業很忙,老師故意“壓低”考試分數,加上疫情對學校的管控……
綜合了各方面因素後,我們決定還是回到英國來,這樣對孩子們的教育好一些。

▲李梓新一家在****倫敦希思羅機場落地
回來後,兒子推遲了一年升大學,讓他有多一點時間想清楚自己要讀什麼樣的大學。女兒原來在國內上的是幼兒園,一過來就上了Year 2。總體來説,孩子們還是挺開心的。
《華聞週刊》:去年初你剛來英國時,你説你想在倫敦進行小小的嘗試:“記錄全球中國人的真實故事,鼓勵他們用寫作乃至其他多種創作方式來發出自己的聲音”。現在看來,這樣的嘗試進行得如何了?
李梓新: 我這次回到英國後,“三明治”的業務主要交給國內的同事打理,我遠程協助和策劃。我一直在探索,想看看能在這裏做點什麼。
一説到中國,很多當地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倫敦的中國城,或者是一些中國出海的民族品牌,商業層面的東西比較多。
倫敦是一個世界級的城市,也是全球頂尖的國際舞台之一,但我覺得這裏有文化含量的中國相關活動還是太少了。
比如,倫敦沒有一個比較大型的、可以舉辦各種活動的中文圖書館,教中文的幼兒園和小學也屈指可數。
據我所知,有不少中國文化名流來到英國定居,但他們和公眾的接觸還是比較少。
與此同時,英國華人的基數越來越大,他們需要一些重量級的文化活動。
中國文化代表的是不同的美感,不同的哲學,不同的創造力,它應該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但卻被遠遠低估了,甚至還追不上日本文化在英國的影響力,還被抽象和物化為某些標籤。
就中國目前的國際地位和中國文化在世界的影響力來説,我為中國文化沒有去到該有的位置而感到遺憾,這中間一定有些環節出了問題。
我在想能不能在民間做一些改變,慢慢張羅一些活動,儘管我個人的力量也沒這麼大。
《華聞週刊》:你説你發現倫敦“使用中文的公開文化活動基本還是一片荒漠”。剛剛過去的9月,你在倫敦舉辦了第一場中文非虛構寫作工作坊,能不能談談這次活動?
**李梓新:**這場活動辦得挺好的,本來只有12個位置,最終來了20人。“三明治”的受眾羣是比較多元化的。

▲在倫敦第一場中文非虛構寫作工作坊上的李梓新****
來參加寫作工坊的人裏,有飲食人類學碩士畢業的學生,現在在餐廳當廚師;有從美國過來的華人導演;還有社會學博士等等……他們每個人身上的故事都挺多的。
《華聞週刊》:你覺得現在的英國,和疫情前的英國有什麼不一樣?
**李梓新:**我發現在疫情之後,英國各方面並沒有變得更好,生活成本在增加,人也比之前“鬧”很多。“脱歐”對英國真的產生了很大影響,它把自己孤立在歐洲之外了。
英國在一些傳統領域的優勢還是有所保留,比如王室傳統和教育傳統。然而,其他很多領域都被美國或者中國這些國家超越了,這次回來的感受尤其明顯。
不過,在孩子上的寄宿學校,你還是能感受到很多傳統的,比如舍監老師帶着家人,和學生在學校裏同吃同住,形成了一個小生態圈,真的能給你一種歸屬感。
再説到英國的大學教育,我覺得沒有中學那麼吸引人。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可能有點古典,其他在城市裏的大學,感覺都太喧鬧了,沒有以前那種治學氛圍了。
我自己是UCL畢業的,我2010年來的時候,學院裏一共300個學生,只有30箇中國學生。現在,我聽説我們學院裏中國學生已經佔到了60%,這就是十年來的變化。

▲李梓新帶着家人在英國海邊旅行
還有些英國人“特有”的東西,我就很不習慣,比如辦事效率很低。
説實在的,我認為在疫情前,國內的機會要比英國多很多,畢竟中國的人口和消費能力都在那裏,大國還是不一樣。現在由於疫情管控,人們的消費信心受到了影響,我希望明年能逐步好轉。
所以,我還沒下定決心來英國長居,先走一步看一步。
《華聞週刊》:現在國內很多人在討論“內卷”的問題,覺得壓力很大,尤其是在大城市裏。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李梓新:**中國是一個“快速造富”的國家,現在還是比較“卷”的。有的人看到別人突然富起來,心態很容易失衡。於是自己也想趕緊富起來,就不停地奔忙,但也失去了生活。其實一部分普通人的生活本來還過得去,但看到那些快速富裕起來的人,他們的內心也被攪動起來,就很難接受。
拿在上海買房來説,2016年是一個節點。過了這個節點,相當一部分人在上海就買不起房了。
現在,中國快速致富的機會窗口已經快要關閉了,就像前幾年錯過了在上海買房的時間節點一樣,那些沒抓住機會的人還處於“不甘心”和“留戀”的情緒中,還想努力一下。
從2022年開始,又是一個新的十年,這一年對於初入職場的人來説,會比較辛苦。而那些“手裏有點牌”的人,也得小心點打。
《華聞週刊》:部分生活在中國一線城市的家長對“階層跌落”比較焦慮,直接反映在對孩子的教育上,你的感受是不是更深一些?
**李梓新:**在我看來,中國中產階級對“階層跌落”相對更焦慮些。其實,中國的中產階級僅僅在過去幾十年才出現,還不太成熟。
他們中的一些人,是通過房產升值或者其他方式,實現了“階層躍升”,讓他們在心理上擁有了“我是中產階級”的感覺,但實際上他們的處境是比較脆弱的。
在我接觸的一些中產階級裏,他們對教育和社會快速變化的認知,都比較傳統,不夠開放。此外,他們還要面對“上有老,下有小”的局面。所以,他們只是家庭淨資產規模上被歸類為“中產階級”。

▲倫敦第一場中文非虛構寫作工作坊吸引了不少在英華人前來參加
還有一些中產階級是通過教育實現了“階層躍升”,他們抓住了一兩次機會,成功“上車”。但在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裏,他們如何把這種所謂的“成功經驗”傳遞給自己的孩子呢?他們希望孩子 “複製自己成功經驗”的想法,在我看來是一個刻舟求劍的事情。
還有的人總抱着“做題家思維”,希望孩子能通過“套公式”的方式來接受教育,這種思維是比較過時的,會對孩子造成禁錮。但由於家長自身的觀念和視野所限,他們並沒有認識到這些後果。
從這個角度來説,和英國人相比,我們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少了些優雅,少了些從容。
我覺得在英國,可選擇的學校資源,還是比上海、北京更豐富些,給孩子的空間也更大。在這裏,你既可以選擇“放養”,也可以選擇“雞娃”。
這些年,“三明治”也影響和教育了一批中國中產家庭。我們開發了一些針對不同年齡層的創意寫作工作坊,鼓勵他們在採訪寫作過程中認識自我,認識身邊的人,感受生活的不同温度。

▲李梓新在國內參加“三明治”的活動
這是一個非常細水長流的過程,就像一個沙漏,每天漏一點點,不會突然有很大的變化。
我們做的就是這樣一件事情,要堅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才能看到效果。
此外,我也越來越感覺到,光靠學歷鍍金的這種教育思路越來越過時了。
我在面試中見過不少擁有名校背景的面試者,我覺得他們未必就比其他普通高校畢業生的能力強,還是要看個體情況,要靠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我在面試求職者時會關注這些方面:他們眼裏有沒有光?做事靠不靠譜?有沒有創造力?有沒有特長?儘管這些特長未必是學校教的。
如果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為了進名校,家長和孩子自己都耗費了很多的力氣和成本,那麼,最終得到的結果可能會讓人失望。

▲來到海邊,李梓新和孩子們都放鬆不少
特別是當孩子成長為獨立的個體後,他們在生活和工作的動力來源於哪裏?一定是這些是名校經歷給的嗎?我覺得誰都不能打保票。
以上內容僅代表受訪者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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