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了這次院以後,再聽藝術家聽文人們描繪起生命和死亡都覺得有點兒沒意思_風聞
国服最坑赵信-2022-11-01 07:35
來源:微博@即將成為做飯大師
推薦北上廣深或省會城市的大學生隨便找點兒小毛病去住住院,別住私立醫院和新醫院,住老三甲,八九十年代蓋的老樓,醫院網址是學習各種講話精神的那種。
之前説起過,2020年新發地疫情我正在北京住,為避免自己做飯,找點毛病去做個小手術然後順利辦理了住院,一直住到外面沒新增進京政策寬鬆大量病人開始看病我才走。
我那個病區大部分是疑難或者癌症,畢竟沒有要緊的毛病沒必要那時候進京。相比於平時,病牀位置比較寬鬆。我拿着單子去病區,門口的護士問:病人呢?我説就我呀。護士給我安排了一個小屋,兩張病牀,我一張用來睡覺,一張用來待客。我的客人主要是我的主治大夫、保潔阿姨、陪護家屬、護士和修水管的大爺。
除了一次性褲衩兒和Kindle我嘛都沒帶,牙刷漱口杯毛巾都是現買的,我加了醫院的小賣部兒羣,需要什麼就在羣裏説,第二天小賣部兒給送到病區入口。當時病區不許外人進,陪護家屬也最多隻能進一個。我買的最多的就是綠寶石小香瓜,一天吃一個,讓老闆給我挑聞着最香的。在這個羣裏我還看到了有大哥誤發進去的插尿管視頻,很長見識,角度之刁鑽畫面之搖晃我以為婁燁在羣裏賣黃片兒呢。
我晚上九點半睡覺,早晨五點半起牀,因為六點開飯。凌晨兩三點會有護士進來量體温,有回我把體温表打碎一個,我和護士拿膠帶蹲地上粘水銀,窗外有蟲鳴聲,我們蹲着像倆潛伏的大蛤蟆。護士對我不錯,我算病區的勞力工,淨幫護士幹活兒,哪位老爺子身邊沒家人我還幫着換液。按規定病房之間不能亂串,我可以,我也是太關懷病人。還淨幫人提尿袋兒,一開始也覺得髒,後來提得太多提脱敏了,成為一名光榮的熟練工,腳行袋不晃,專業唱京劇的也就如此了吧。
我的主治大夫一開始早晨查房還查查我,問我衣可暖粥可温,後來也懶得來了,來就問“你怎麼還不走”。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還是挺願意來的,這一個病區的人其實沒有多少能真的治好,醫生當久了心裏有很多無奈。查房查到盡頭就是我的小卧,他一進來就:嘿嘿。我也嘿嘿。他揹着手兒晃悠,看上去心情好很多。
離我卧室不遠是熱水房。熱水房是住院部的嘆息之壁,幾乎每天夜裏都能聽見有人在哭,有時候是家屬,有時候是病人。我天天見到的這些人,有的能活兩三年,有的還剩幾個月,有的睡下就不知道還能不能起。大家既“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人之將死肆無忌憚”。很少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精神的統一和平靜,也沒必要。
我每天除了看書和吃飯就是跟人聊天兒。
保潔阿姨喜歡來,因為在我房間她可以倚着牀頭休息會兒,在其他病房休息會被投訴,很多人在自己難受的時候看別人舒服就格外刺眼。陪護家屬來主要是問我吃不吃西瓜、核桃、酸奶甚至醋。病人也來,病人來了會沒完沒了地説話,沒有固定的話題和清晰的主題,只是需要用不斷説話來緩解恐懼和焦慮。
每天早晨七八點開始樓道里會接連響起病牀的軲轆聲,這些病人會被推去手術室,然後在icu住兩天,看情況決定能不能再回普通病房。人被推走的時候大家會在樓道目送,都説“手術做完就離康復越來越近了!”其實躺着的和站着的都知道這就是句浮萍一樣的吉祥話,大家説的時候也不太笑。
我合夥人需要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溝通工作,他有回問:怎麼樣啊,嘛感覺。我聽着熱水房的哭聲,説:感覺我像個守陵人,守着一片活人墳。
我認識很多人有過一次住院經歷甚至只是一次陪護經歷之後人就不太一樣了。我住了這次院以後再聽藝術家聽文人們描繪起生命和死亡都覺得有點兒沒意思。太輕浮了,太寡淡了。就像看過黃河的人再和她説海河很壯闊還有大爺跳水,她也覺得寡淡,不是因為海河不壯闊,就是寡淡。可讓她説黃河什麼樣她也描述不出來,黃河只有看過黃河的人才知道什麼樣。
她實在描述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