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悼念“關二爺”時,是在悼念什麼?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2-11-02 23:46
大家好,我是烏鴉。
11月1日,94央視版《三國演義》中關羽的扮演者陸樹銘突發心梗去世,享年66歲。
在此哀悼的同時,也要感嘆一句,我們的童年就要變成歷史了……

前幾天烏鴉還回顧了一下“老三國”,正好看到“走麥城”這一段。“身雖死,名可垂於竹帛也”,英雄末路,這段兒裏的關公死了。而陸樹銘老師則是把關羽這個角色徹底“演死了”。因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能演關公演得更好的人了。
從另一個方面來説,陸老師也是把關羽給演活了,從他演過之後,人們想起關羽這個人物,恐怕想起的就是陸樹銘老師這張臉。從此幾乎所有遊戲、手辦裏關羽的形象,基本也是照陸老師這張臉捏的。
甚至,不少新蓋的關帝廟,裏面的神像,也是照着陸老師塑的……
開句玩笑,哪怕到了另一個世界,真·關公看見陸老師,都得説聲“關老爺在上!關某這廂有禮了”。

為啥能演得這麼好?
得説陸老師為了演好關公,是真的下了功夫。
《三國演義》的製片人任大惠曾透露,關羽的人選很晚才最終確定由陸樹銘出演。當時劇組物色了近30名演員,幾經篩選無一中意。
同為陝西籍演員的郭達在一次機緣巧合下向劇組推薦了陸樹銘。陸樹銘曾回憶,當時他正在外面拍戲,結果好好的天氣突然狂風暴雨,戲是拍不成了。偏偏陸樹銘還總覺得家裏門窗沒關,心神不寧地跑回家,結果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
陸老師正感嘆自己疑神疑鬼,卻突然在家門上發現了《三國演義》劇組貼的字條,寫明劇組已經在西安等待,讓他三天內速到酒店聯絡。
問題是,這字條是三天前留下的……

**一看這紙條,陸樹銘就像忘記做核酸的我們一樣,騎上自行車,頂着瓢潑大雨就趕去約定地址。**等找到地方,兩位工作人員正在打包行李準備走,陸樹銘好懸才趕上,跟着他們去北京試鏡。
經過試妝之後,陸樹銘版關羽很快被確定下來。
為了演好關羽,陸樹銘進組後對照《三國演義》反覆查資料,把劇本中關於關羽的段落、台詞都工工整整地手抄了一遍,並貼滿宿舍牀頭、牆上、浴室鏡子上。每日一進門,陸樹銘便是面對着牆,眯着雙眼默背台詞,揣摩關羽的人物感覺。
關羽“美髯飄拂,威風凜凜”的樣子,與陸樹銘的形象十分接近,但如何把握關羽神韻中的凝重和神秘,他尋找了近一年才終於有所眉目。

“剛開始大半年都找不到感覺,就是一個軀殼。”他並未形容是具體哪個瞬間,但經過反覆練習後,突然一次拍戲時他便感覺自己把握到了關公的“脈搏”,甚至坐在那兒都讓人感覺到頭皮發麻,“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甚至,陸老師也體驗了一把刮骨療毒的感覺。
劇中關羽馬戲很多。陸樹銘幾乎每天都要練刀、騎馬。在拍攝過程中,他曾六次摔下馬。其中最嚴重的一次,他騎的馬意外踩在一塊大鵝卵石上,人仰馬翻。鵝卵石直接硌到了陸樹銘的胯骨,導致他在牀上躺了一個月。
劇組請來部隊的老大夫給陸樹銘治傷,老大夫讓陸樹銘趴在牀上,找了根小木棍給他咬着,然後拿了一根粗針管把他腿裏的淤血抽出來。

在那場“走麥城”的戲中,天降鵝毛大雪,陸樹銘演關羽入了迷,不由得悲從中來涕泗長流,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再也難有這樣的關公了。

如今回看老三國會發現,不只是陸樹銘的關羽,許多角色都是把角色演活了,讓後來人難以超越。那些演員對角色的投入也令人吃驚。
扮演曹操的鮑國安老師下的功夫就不遑多讓。
在演曹操時,鮑國安不僅精讀劇本,還進一步跳出劇本,不拘泥於固定、傳統的表演,真正地走入了角色。
在扮演曹操之後,鮑國安老師曾將自己研究角色的心路歷程撰寫為論文。我們可以從中看出鮑老師是如何演繹曹操的。

文中,鮑國安認為:曹操個子不高,但男性雄風十足。**要抓住曹操機智多變,性格多變和多疑這“三多”,在表演上要大度,隨意。**在忠於原著及服從導演總體構思的前提下,努力開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尋找到自己對人物獨特的感受和體驗。
所以,鮑國安總結出一條結論,那就是:曹操這一人物的基本風貌是豪放,表演上要忌拘謹。
在忠於原著及遵循導演總體構思的前提,努力開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尋找到自己對人物獨特的感受和體驗。……不能簡單和概念化地演其“奸”,那是註定要失敗的。

**相信看過“老三國”的觀眾和玩過“丞相何故大笑”梗的朋友,都對曹操赤壁戰敗逃亡路上的幾次大笑印象頗深。**而關於曹操的笑,鮑國安老師也有自己的見解,“曹操的笑含義豐富,年輕時的笑大多是不拘禮節,自信;中年時的笑是志得意滿,樂觀高傲;老年時的笑則是奸詐、詭譎和狐疑”。
如果沒有這樣認真的分析和歸納,我們可能就不會看到那樣經典的畫面。

整個赤壁之戰,是《三國演義》的轉折,也是曹操人物形象的轉折,鮑國安老師在這一段的表演確實令人印象深刻。鮑國安認為,赤壁之戰的失敗可以説是曹操的性格“悲劇”,曹操性格中所有的弱點在赤壁大戰前後展現得淋漓盡致:傲慢、多疑,狂妄,自以為是等等。如果不努力把握性格發展變化的合理邏輯,表面化地處理曹操的一系列失誤,就難以令人置信。
鮑國安在文章最後還説,他感受到曹操內心世界的最後翻騰:是對霸業未竟的深深遺憾;對往事依依的切切眷戀;對身後之事的憂憂惦念……他死不瞑目。

可以説,鮑國安老師確實做到了跳出劇本,用如此深沉的方式將自己融入了曹操這個人物,這個角色不可能演不好。
其實,不只是陸樹銘與鮑國安把關羽和曹操演活了,唐國強的諸葛亮、孫彥軍的劉備等角色,都堪稱經典。下功夫拍戲更不在話下,如趙雲飾演者(電視劇前半段)張山拿命拍戲,長坂坡躍馬入坑,一頭載進去摔得鼻青臉腫等等,險情環出的情況都屬於家常便飯。

這就不光是演員的個人奮鬥,更是幕後導演、編劇、製作方所代錶的歷史進程了。
八十年代,央視與BBC等國外電視台交流,他們發現BBC把很多英國文學名著尤其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拍成了電視劇,對於傳播文化是很有利的手段。而當時國內的一項調查顯示,在一所名牌大學中文系,有些學生竟然沒看過四大名著。
於是,央視高層也產生了把四大名著拍成電視劇的想法。在《紅樓》與《西遊》都取得成功之後,《三國演義》的拍攝也就提上了日程,任務則交給了《紅樓夢》的總導演王扶林。
後來,在談到接到總導演的任務時,王扶林坦言,當時他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得到了領導的信任,就先承受下來。

那麼接下來該如何去進行準備,怎樣去儘量完整地展現這樣一部鴻篇鉅著呢?
王扶林先向上級領導作出請示:解除我日常的工作任務,給我一年的脱產時間,我要好好讀書。
“不讀書,拿起來就拍,我沒有這個本事,我必須要深入瞭解東漢末年那個時期的社會環境、生活環境和人物等等。你不讀書,你以為你什麼都會,啓發啓發演員你就能拍戲了,那你太淺了。”王扶林説道。

相比之下……我就不多説了
在創作劇本的過程中,主創人員也請來的許多專家來一起進行研讀,不停地學習歷史、對劇本進行打磨。
聯合導演蔡曉晴説,拍攝之前的各種準備必不可少。首先,要熟讀原著,還要加上對民間藝術包括戲曲、説書,連環畫的借鑑;其次,博物館,文物,畫像磚,為場景的還原奠定基礎;最後,對細節的敲定。通過各種場景來展現歷史的厚度。
總美術何寶通説,為了蒐集漢代資料,他跑遍了北京的圖書館和博物館,後來又到外地十幾個博物館去收集資料。

拍攝時,為了搞清楚“七擒孟獲”中涉及的少數民族地區特點和“三國”遺蹟,王扶林特意奔赴西昌,就原著中的幾個字與專家討論多時。後期製作的時候,王扶林反覆查看、剪輯上萬個鏡頭,當時若遇到需要修補的鏡頭,王扶林會第一時間召集30人的“補拍隊”補拍、重拍。
為了拍“老三國”,聯合導演張紹林跑遍了半個中國,“在北京拍、在延慶拍、在涿州拍、在青海拍、在雲貴川三省交界拍,至少拍了兩三個月,春節都是在雲南貴州廣西交界的地方過的”。
**“技術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激情。”**這是張紹林在採訪中不斷強調的一點:“技術活兒讓人感覺不到作品的感染力。我們是用畫面來敍述故事,用心和不用心,用幾分熱情,都能在畫面中體現出來。”

張紹林不但自己在片場拼命,而且帶着全組人一起拼。“有一次我蹲在那兒拍司馬懿的戲,一位副導演跑到我身邊,説導演,大家累得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休息。我把我的腿伸出來,腳脖子腫得老粗,一按就是一個大坑。他看了以後沒再説要休息,默默地走了”。
劇組在拍攝的過程中下足了功夫,為了真實還原歷史,大部分花費也用在了場景的搭建、人物造型服飾上等各方面投入,而演員的片酬只佔總投入的不到5%。
當初這部劇投資了1.7億,其中1億都用在了無錫和涿州兩個影視基地上。此外的7950萬中,7550萬左右花在製作上,而全劇足足有600多名工作人員,辛勞工作4年總計才拿了400萬元的薪酬。

飾演徐庶的翟萬臣曾表示,當年拍攝《三國演義》時條件很艱苦,普通演員一集的片酬是150塊錢左右,拍攝日還有些補助。雖然當時市場中已有一集500元左右的價格,但演員們仍為了拍一部好作品,不計較片酬或戲份多少,把小角色都當做主角一樣認真揣摩。
片酬最多的要數唐國強、鮑國安幾個主演,可也才是一集225元,最高不超過250元。所以唐國強説:我們每個人都是250,拍了3年《三國演義》,就像吃了3年牢飯,吃了3年苦。
製片人任大惠也曾透露,拍《三國演義》的時候住招待所,兩個人住一屋,鮑國安算當時的大演員,他的室友因為所飾角色戲份不多,拍完自己的部分就離開了,於是室友換了又換,但普遍都很崇拜鮑國安,天天嚷嚷着説鮑老師我好崇拜你,弄得鮑國安沒辦法背戲,就這,也沒做到給他一人一個單間。
您各位知道當時這招待所的價格嗎?0.25元一個牀位……

也許有人會説,“老三國”這樣不計成本地投入金錢和時間,是因為沒有盈利的需要,沒有KPI的考核,這種模式不可複製。
不過,看看“老三國”的收益,這種説法可算得刻板印象了。
1994年,《三國演義》正式殺青,日本跟泰國知道這個消息後,馬上聯繫了製片人任大慧,希望能購買電視劇版權。
任大慧於是跟泰國説,“6000美元一集”,泰國人也是痛快,當即就答應了。
到了日本方面,任大慧直接報價:“1.5萬美元一集!”這個時候,日本嫌太貴了,説:“我們想少買幾集!”
任大惠很不高興,電視劇還能少買幾集?你們是準備把赤壁之戰和呂布戲貂蟬那幾集變成付費劇情嗎?

不行,“要買就全買,版權3年,播2遍!再播還得加錢。”
中國香港與中國台灣方面也花了差不多每集一萬美元的價格,購買了“老三國”的版權。可以説,在90年代初期那個外匯緊缺的年代,一部電視劇幾年內就換回數百萬美元,是穩賺不賠了。
如果再算上後續的商業利益,“老三國”雖然投入了1.7億人民幣的巨資,但收益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不計成本、不算盈利地投入,最終換回的是一部傳世經典加掙了錢,這不正是名利雙收嗎?

眼光放到今天,流媒體大亨網飛佈局亞洲,近年來多有成果,《王國》《魷魚遊戲》人氣席捲全球,口碑收益多線告捷。而網飛是怎麼做的呢?正是不計成本地投入,讓創作者毫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鑽研藝術。
這種模式對於作為資方的網飛是否可以長久持續,我們不置可否;但對於創作者來説,那毫無疑問是大好事。《王國》的編劇金恩伊就表示,網飛什麼都不和我多説,只給我錢。
這種當代的“商業化運作”,其實跟央視快三十年前的“老三國”拍攝,本質上具有十分接近的邏輯。
所以,在**“商業化時代”**,“老三國”式的拍攝模式,當真“不可復刻”嗎?
參考資料:
《新京報》:94版《三國演義》何以經典,老前輩們獻箴言
鮑國安:我演曹操
知乎用户:他山之土、文史著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