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終於做了這個決定:淘汰軟盤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2-11-04 18:30
大家好,我是谷智軒。前段時間,日本數字化大臣河野太郎召開了一個記者會,表示他決意向軟盤“宣戰”,準備淘汰掉這個過時的存儲設備。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親自背書,要求把這事作為“數字化改革的最優先事項”來推進。我的第一反應是:日本這麼發達的國家,竟然還在用軟盤?軟盤,曾經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存儲設備,但屏幕前的很多小夥伴,可能都沒有見過這玩意。現實中,在日本的許多政府機關、金融機構的一線,軟盤依然“頑強地”工作着。本期《軒講》就來聊聊,軟盤為什麼被淘汰?軟盤為什麼難以被淘汰?
1956年,IBM公司發明了世界上最早的硬盤驅動器,可以容納最多5MB的數據。這麼點容量,放在現在,可能連一張手機拍的照片都存不下。但是放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5MB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天文數字了。但容量大也是有代價的,最早的硬盤由50個24英寸的盤片構成,重量超過一噸。整個大小,甚至比一台雙開門的冰箱都大。交付的時候,需要動用叉車,才能把它裝到大型的貨運飛機上,基本就和“便攜”兩字無緣了。在互聯網尚未普及的年代,為了解決傳輸數據時便攜性的問題,軟盤就應運而生了。1967年,IBM又推出了世界上最早的軟盤。軟盤是硬盤的親兄弟,都屬於磁盤。最早的軟盤,只能存儲80KB的數據,但大小隻有8英寸,運輸起來非常方便。軟盤問世以後,作為市面上為數不多的移動存儲設備,隨着個人電腦的出現,逐漸開始普及了起來。

1976年,希捷公司的創始人艾倫·舒加特,進一步縮小軟盤的體積,發明出了5.25英寸的軟盤。這種軟盤被喬布斯的蘋果公司所採用,當時生產的16位個人電腦,都配備了一個標準的5.25英寸軟盤驅動器,使用者要往裏面插入一個裝有操作系統的軟盤進行引導。
1980年,日本索尼公司在此前的基礎上,開發出的3.5英寸軟盤,更是成為了世界上賣得最成功的軟盤產品,並且在1984年,成功被認定為ISO國際標準。惠普、IBM、蘋果等公司,都紛紛在自家個人電腦上配備3.5英寸標準軟盤驅動器。從1989到1996年,全世界一共賣掉了127億張軟盤。説軟盤是那個年代最成功的移動存儲設備,絲毫不為過。不過,這也是軟盤最後的“高光時刻”了,隨着硬盤體積的小型化、成本降低,加上文件體積越來越大,容量只有1.44MB軟盤,應對這些需求越來越力不從心。

對那個年代有記憶的觀眾或許知道,如果要用軟盤,把一個比較大的文件,從一台電腦傳輸到另一台上,需要用專門的軟件,先把這個文件切割成好幾份,再分別導入不同的軟盤裏,再分別把這些軟盤插到另一台電腦上,最後再用軟件,把這幾份文件合成回一整個,步驟非常繁瑣。
但軟盤廠家也是嘗試過自救的,比如1994年,美國的埃美加(Iomega)公司,就曾經推出過外形與3.5英寸軟盤幾乎相同的ZIP盤,問世之初,就支持100MB的存儲容量,是軟盤的70倍,後續經過幾個版本的迭代升級,最高可以支持750MB的存儲容量。ZIP盤一度被業界認為是“後軟盤時代”裏,最有望接班傳統軟盤的移動存儲設備,在問世之初,就收穫了不錯的反響。
但ZIP盤始終沒有辦法解決一個所有軟盤的通病——那就是驅動的兼容問題。軟盤需要插入相應的軟盤驅動器裏,才能讀取。ZIP盤每次迭代,對應的軟盤驅動器,也會同步更新。但PC用户,並不會為了存儲設備的兼容性,而頻繁更換電腦上的軟驅。ZIP盤不斷迭代,雖然容量越來越大,卻也導致了越來越嚴重的兼容問題。如果用户把一個100MB的ZIP盤,插入250MB的ZIP驅動器裏,雖然可以讀取裏面的數據,但往裏面寫入數據的速度卻很慢;如果把一個100MB的ZIP盤,插入750MB的ZIP驅動器裏,那就只能讀,不能寫了。


此外,ZIP驅動器的價格,也阻礙了其推廣。廠家每次推出新型號時,價格總是很高,人們基本買不起,過幾年好不容易價格降下來了,商家又推出了新的型號。驅動器價格居高不下,打擊了消費者更新軟驅的意願,畢竟軟盤不是手機,誰沒事總是換着玩呢?最終,ZIP盤還是沒能取代傳統軟盤,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裏。
自救失敗的軟盤,受到U盤、硬盤、SD卡、光盤和互聯網的多重擠壓,開始逐漸沒落。1998年,全球軟盤市場佔有率第一的花王公司,率先宣佈退出軟盤業務。2009年,日立麥克賽爾和三菱化學,分別宣佈停止生產軟盤。2010年,最後一家生產軟盤的企業索尼公司,也在官網宣佈停止銷售軟盤,個人電腦也不再配備軟盤驅動器,軟盤從此成為了絕唱。
不過在另一些地方,早已被時代拋棄的軟盤,卻依然頑強地工作在第一線。
比如在我們的鄰國日本,去年12月27號,東京警視廳宣佈,他們弄丟了兩張軟盤,其中記錄着向東京目黑區政府申請公營住宅的民眾的個人信息,包括申請者的姓名、性別和出生年月。警視廳的負責人為此道歉稱:“將在內部貫徹相關事件的指導和培訓,防止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到了今年4月,日本山口縣阿武町準備給463户家庭發放每户10萬日元的補助金時,又因為操作失誤,把這筆錢全部匯給了一户人家。這次事故的原因是,當地的政府一直是使用軟盤,向銀行提交的匯款數據。過去負責的資深員工被調走了,新來的員工又不熟悉怎麼操作,把錯誤的數據提交給了銀行,導致銀行把錢匯錯了。而當政府找上收款者要求還款時,對方則稱錢已經花完了,沒法還款,還以“要去洗手間”為由偷偷溜走了,當地政府不得不召開記者會向居民道歉。
即使是在全世界已經停止生產軟盤的第12年,日本的政府和金融機構,依然在大量使用軟盤來傳輸數據。政府在向居民收社保費、税金、招標轉賬、給公務員發工資的時候,基本都是和當地的銀行合作,來代為轉賬的,政府先向銀行提供賬户和轉賬的項目等數據,向銀行説明哪個賬户以何種名義,轉多少錢,而這數據些都需要通過軟盤來傳輸。軟盤在今天的日本有多重要?橫濱銀行是神奈川縣政府指定的合作金融機構,負責為神奈川縣政府執行公款轉賬的業務,2019年,神奈川縣政府做了一個統計,結果顯示縣政府為了和橫濱銀行傳輸數據,每年需要使用150萬張軟盤。
為什麼日本遲遲無法淘汰掉軟盤?其實不是不想,而是成本實在太高了。日本作為一個IT技術曾經很發達的國家,政府機關和金融機構,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已經開始了數字化改革,而在當時,軟盤就是最先進的移動存儲設備。而一旦一個系統建立,銀行和政府希望的,就是這套系統可以一直保持穩定運行,不再需要頻繁維護和更新,因為維護和更新都要花費大量成本,期間可能還要面臨業務暫停、新系統無法運行、無法兼容舊系統等問題。一旦出問題,對政府和企業,又是一筆巨大的經濟損失。
就拿日本的銀行系統來舉例,很多日本銀行,都是在八九十年代期間,建立的數字化系統。這個時期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企業的發展,越來越依靠從股票市場上獲得融資,市場的融資業務呈現“去銀行化”的趨勢,迫使銀行拓展貸款以外的收入來源。而另一方面,日本人口持續從農村向城市轉移,一部分地方銀行,業務收入越來越低。日本的金融機構在這一時期進行數字化轉型,一方面有節約成本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是要通過這些數字化系統,來開拓一些新的創收來源,收“服務費”。比如直到今天,在日本銀行的ATM機裏取錢,都還是要收手續費的,而且費用不低。日本的ATM機還是分時間段收手續費的,工作日的上班時間不收手續費,工作日的下班時間和休息日收手續費,弄得跟ATM機裏有個人真的在上班似的。“從ATM機裏取錢要手續費”,這對很多國家的人來説,都是難以想象的,但這筆手續費,已經成了很多日本地方銀行重要的收入來源,沒了這筆收入,他們的經營就可能出現困難。90年代房地產泡沫破滅以後,日本的大量地方中小銀行,就面臨着嚴峻的營收問題,經濟上缺乏新的增量,收入也就難以進一步增長,也就拿不出更新系統所需要的錢。這一點對日本各地的政府來説,也是一樣的。
日本在淘汰軟盤的過程中,經常就遇到這樣的困難:有些時候是銀行升級了新系統,但政府用的卻還是舊的,為了讓兩邊可以繼續傳輸數據,銀行就不得不購置連接USB插口的外置軟盤驅動器,來繼續兼容政府的舊系統。有些時候是政府手頭資金寬裕一些,更新了新系統,但銀行的卻是舊的,政府為了能繼續給銀行傳數據,只得讓基層的公務員購買USB軟驅,來讀寫數據。此外,政府、銀行內部的各個部門,數字化轉型的程度也各不相同,有些時候A部門已經升級了,B部門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還在使用舊系統。總而言之,只有當你和你對接的客户,同時更新系統,軟盤才有可能真正被淘汰,不然就永遠是新系統兼容舊系統,舊系統永遠沒辦法淘汰。

這種尷尬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現在,日本政府終於下定決心改革了。為什麼才決定改革呢?因為軟盤本體本身,就是一張非常薄的存儲介質,比起光碟、硬盤,更容易出故障,一張軟盤的使用壽命,平均是五到八年,日本最後的軟盤生產商索尼,已經在2011年停產,日本現在使用的軟盤,已經都是“超齡服役”的狀態,設備穩定性越來越差,故障率也越來越高,而且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也找不到人來修。人們只能在亞馬遜等電商平台,購買過去的存貨,雖然各個地方的政府機關,都有一些自己庫存的軟盤,但隨着時間的消耗,庫存只能越用越少。往後軟盤的價格還會越來越高,也會越來越難買到。現在在日本亞馬遜上,10張1.44MB軟盤,要價3200日元,摺合成人民幣160多。再繼續堅持使用軟盤,成本已經遠遠高於重新升級、換一套新系統了。
日本的IT技術發展相對較早,一度佔據了世界絕大多數的軟盤產能,甚至主導了軟盤國際標準的制定,這也導致很多日本的政府機關和企業,都對軟盤存儲技術形成了非常大的路徑依賴,這也同時影響了新的存儲技術取代軟盤的進程。從軟盤到光盤再到U盤,最後到雲存儲,移動存儲的技術其實已經迭代了好幾代,但日本依舊在頑固着使用最初的一代。如果日本能早一點普及雲存儲技術,那全國各地的政府和金融機構,就可以省下一大筆買軟盤和USB軟驅的錢,極大地提升政府和金融部門運作的效率。然而,日本進入“失去的30年”後,社會各界普遍心態保守,企業即使賺到了錢,也不拿去投資擴大生產提高效率,而是一味把賺到的錢存起來,這又反過來阻礙了社會效率的整體提高。如果新事物的力量不夠強大,其“增量”不足以取代舊的“存量”,那人們就只能繼續在舊的“存量”上內卷,過去的成就,反而會成為如今發展的“詛咒”。這個例子,十分值得我們借鑑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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