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鄭州富士康的人_風聞
燃次元-燃次元官方账号-每天一篇深度报道,重新定义创新经济。2022-11-05 10:09

燃次元(ID:chaintruth)原創
作者丨侯燕婷
編輯丨饒霞飛
10月29日,鄭州富士康員工“徒步返鄉”的視頻在社交媒體上傳播,引起廣泛關注。
燃次元獲悉,事件發生在鄭州富士康航空港廠區(下稱“港區”),該廠區有員工超過20萬人,是富士康最大的一個工廠,主要生產智能手機。在當前iPhone14系列生產季,富士康港區承擔重任。也因此,從10月初疫情爆發以來,該廠區未曾停工。
11月2日,鄭州航空港區發佈通知稱,“經區疫情防控指揮部研究,決定自11月2日12時起,在我區實行7天全域靜態管理。”
留守富士康港區流水線的員工王舒確認了這一消息,同時他告訴燃次元,富士康港區也要求11月3日全員“單採”核酸,“除已經單採陽性的外,所有人(含快篩2槓人員單採沒有做的)均需到廠參與單採。”
根據王舒提供的信息,燃次元獲悉,富士康港區規定,“全員單採結束後,所有人入廠需憑核酸檢測證明+陰性證明兩個標識方可入廠,其他人員禁止入廠”,“單採完成後,宿舍會全部重新分配。所以,11月2日開始,所有住宿人員,含住辦公室及其他地方人員,要打包好所有行李,隨時準備搬入新的宿舍。所有人要求全部住宿。”
11月4日,王舒表示,廠區已經開始搬宿舍,將新冠肺炎陽性、陰性員工分開管理。但“單採”核酸也確認更多陽性患者,他所在的車間40多個人在崗,11月4日也有8個人確診。
多位富士康員工向燃次元表示,此次全員核酸前,員工都是每天自己做“快篩”(指抗原快篩),結果異常再進行“單採”核酸,檢測結果陽性的,才會被要求隔離。因此,廠區密接人員眾多,但未確診的員工,都需要照常上班,這是引發大批員工“徒步返鄉”的主要原因。

圖/富士康港區確診員工前往集中隔離
來源/王舒提供
正在出租屋裏居家隔離的小楓,是富士康港區一名基層管理員,同時也是一名派遣工。
他介紹道,富士康員工分為正式工、派遣工、小時工,流水線上約有70%的員工是派遣工。派遣工也即是短期工,按照“底薪+返費”的方式獲得工資。根據淡季、旺季不同時間,派遣工打卡滿90天可以獲得少則7000多元,多則超過1萬元的“返費”。如此計算下來,旺季在富士康打工,每月能拿到6000多元的薪水。
“徒步返鄉”後,富士康流水線員工減少很多。小楓透露,他所在的車間有兩個課,僅夜班而言,原本兩個課加起來1600人,如今只剩下四五百人。
為此,11月1日,“富士康鄭州科技園”發佈政策,“鄭州iDPBG員工出勤每日補貼400元,11月全勤總獎金超15000元。”根據政策,11月份正常出勤的員工,都能獲得400元/天的補貼。
流水線員工離開,富士康的產量將縮減。根據《第一財經》YiMagazine的報道,富士康產線上的一名基層管理者透露,這次疫情狀況對富士康產能影響很大,“只能達到原來目標的50%左右。”
王舒指出,富士康港區可能減產30%左右,但富士康也在協調深圳、太原、印度清乃等廠區趕量。
實際上,儘管大批員工返鄉,也還有不少員工留下來繼續上班。雖然疫情狀況不容樂觀,他們也想繼續工作、賺錢。
01
工站上只剩下2人,“先拿到返費”
1998年出生的小郭,剛畢業2年。去年,他在北京一家外包公司裏當網管員,月薪約4000元。為了節省開支,他租住在地下室。今年,他選擇回老家,河南省許昌市。
從許昌到鄭州,距離超過100公里。8月13日,小郭通過中介進了富士康港區,在F區流水線上當一名工人。他告訴燃次元,他是一名派遣工,根據入職合同,底薪2000元,打卡90天后,還可以拿到1萬多元返費。
“主要是因為這邊工資還挺高的,堅持三個月,就有返費。我第一次進廠,就碰上這麼個情況。”小郭説道,要不是因為返費,他也走了,還有十幾天就到三個月,走了有點虧,“先把返費拿到手。但是現在每天補貼400元,加到基本工資裏,也挺多的。”
如此“高薪”也伴隨着風險。11月1日晚上,小郭上夜班,旁邊的一個人“快篩”異常,“檢測出兩道槓了,就是有風險的。他被直接叫去做‘單採’,如果確診,就去恒大未來之光(隔離點)。”好在,這位同事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

圖/10月12日富士康核酸檢測
來源/小郭拍攝
實際上,10月17日的時候,小郭所在宿舍有人“同管異常”,於是宿舍被貼封條,全宿舍的人隔離在裏面,“我們宿舍比較幸運的,他‘單採’陰性。”但他聽説,有一個宿舍,其中一個人“單採”陽性,宿舍的人都感染了。
小郭整個宿舍隔離了7天,直到10月24日。那一週裏,可能因為人手不足,沒有後勤保障,“那時候富士康這邊的電話都打不通,我們肯定不能乾坐着,樓下超市開門了,我們就買點泡麪,湊合着吃。”他回憶道。
接着不到一週,“徒步返鄉”開始了。小郭説道,廠區週日放假,上週六晚上(10月29日)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往外走。至今,他所在的8人宿舍,已經走了4個人;他所在流水線,8個人的工站,包括他只剩下2個人。
“那時候有個傳聞,説鄭州富士康(疫情)已經不管了。大家都怕,就算沒車,徒步也得回家。”但是,小郭的家人認為,傳聞的情況應該不可能發生,沒有要求他必須回家,只是讓他做好個人防護,於是他留下來沒走。第二天(週一)去上班,他感覺一切都挺正常的,“沒有傳聞説的封鎖,也有人管飯,每天發口罩。”
小郭介紹道,這個月他上夜班,晚上7點半上班,到了晚上12點,集體去食堂吃飯,第二天早上7點下班,會給他們發盒飯,讓他們回宿舍吃,“前段時間是中間必須得回宿舍吃飯,不能在廠區裏面吃飯,(10月)31號的晚上就改回來了。”
目前看來,小郭感覺富士康港區的情況挺穩定,“上班人少了,也相對安全點。”
疫情狀況之外,在流水線工作三個月,小郭也有些體會。他指出,富士康上班時間很長,最近幾天上班、加班,每天工作時間超過10個小時,“領導對員工的態度不是很好,完全是‘產量第一’。”
現在,他就想先完成打卡時間,拿到第一筆返費。
02
工作5年的“正式工”,“睡在廠區”
宿舍區隔離了兩週,王舒所在宿舍“一點事都沒有”,10月31日週一,他跟室友都返回流水線上班。
然而,11月2日,王舒一個室友“陽了”,“他留在宿舍,去隔離點需要排隊。”沒辦法,王舒當晚就開始在廠區打地鋪過夜,不敢回宿舍。
王舒告訴燃次元,員工現在天天自己做“快篩”,“快篩”如果出現異常,需要做兩次核酸檢測,兩次結果陽性才為“確診”,“沒有確診之前都要上班。兩次核酸檢測出結果至少需要3天,這3天還是需要上班的。”
“‘陽了’才需要隔離,其他人都得上班。上班的話,吃飯正常在廠區領取。不上班的人,肯定沒飯。”王舒説道。
11月3日全員“單採”核酸後,王舒另一個室友也在11月4日凌晨確診了,目前沒有集中隔離,留在了宿舍,王舒只能繼續留在廠區過夜。

圖/王舒室友11月4日凌晨收到的短信
來源/王舒提供
“現在富士康在搬宿舍了,將陰性集中起來。但是我的行李都在宿舍,兩個確診室友在,我沒辦法回去收拾。”他説道,很多人丟下行李跑回家了,但他連身份證都放在宿舍,一走了之有點難。
90后王舒已經在富士康工作5年,當初他在職業學校讀書的最後一年,就是在富士康實習度過的。實習結束後,他沒有找新工作,留下來成為一名正式工,工作至今。如今他底薪2400元,加上加班費津貼,每月工資4000多元。
剛剛過去的半個月裏,王舒也在隔離。10月17日,他所在宿舍區通知男生不能進出,封閉管理;10月22日,全體女生也被通知封閉管理。
“我們宿舍區是(疫情)最嚴重的,其他宿舍區只是個別房間貼封條,我們直接封控了。”他回憶道,富士康疫情剛開始的時候,有“密接”就會給宿舍貼封條,後來“密接”太多了,確診陽性的才拉走隔離,其他人繼續上班。
隔離期間,王舒一共做了4次核酸檢測,每次都有不少人被“拉走”,“都是半夜敲門,點到誰的名字誰收拾東西出來。每天樓下都是身穿防護服,帶着行李的人。”
那兩週裏,王舒每天都有三頓飯供應,只是不準時,午餐通常三四點才能送到,“都是涼的。”他感慨,現在去上班能吃上熱乎的飯。

圖/王舒隔離期間收到的盒飯
來源/王舒拍攝
王舒在富士康流水線幹了5年,此前工資沒漲過,今年漲了100元。從上班時間來看,每天最長達到11個小時,每週“上6休1”,趕產能會出現“上13休1”。
“(富士康)整體人員數量越來越少,自動化越來越多。正式工越來越少,都是派遣工,流水線的派遣工佔比80%。”王舒説道,正式工一般是剛畢業的年輕人,或是年紀大的人。因為工資比派遣工低,很少人願意成為正式工。
這次疫情爆發,鄭州富士康港區離職返鄉的人比人們料想的多。王舒指出,原本所在車間有2000多人,現在不足百人,“現在幾個車間合併一個車間,產線人少,工作反而變少了。”
03
本科生做車間管理,在出租屋居家隔離
在鄭州富士康旁邊的張莊鎮上一個出租屋裏隔離着,小楓每天學習公務員考試內容。從10月24日開始,他就沒有回去廠區上班了。
小楓向燃次元介紹道,富士康港區的員工住宿基本有三種情況,一是住在富士康宿舍區,房租50元/月;二是附近村落居民,住在自己家裏;三就是在附近村裏租房子住,如他所租住的張莊鎮,就有超過3萬名富士康員工。小楓在張莊鎮租住的是農民房,沒有空調,一個月房租300元。
11月2日開始,張莊鎮也進入靜默管理狀態,居民足不出户,但對於小楓而言,他已經隔離超過10天了。
“剛開始我是主動隔離的。10月20日的時候,廠區就有爆發的趨勢,但不太明顯,我還是堅持上了幾天班。10月24日,我發現情況有點不太對,我就請假了。”當時,小楓發現,每天都有人“快篩”異常、成為“密接”,但工廠只是將確診的隔離起來。他擔心無法控制,遂回出租屋自己隔離。

來源/視覺中國
小楓是本科畢業生,剛畢業的時候,他考取了律師資格證。去年,他曾在鄭州一家政府單位做合同工。“720”鄭州水災後,小楓從這家單位辭職,報了公務員補習班,學習了將近一年。今年,他參加河南省考,面試沒有通過。
“我就想來做三四個月,賺個返費,明年三四月再去考試。”小楓於今年7月來富士康工作,也是一名派遣工,底薪加補貼約3000多元,合同約定的3個月返費是1萬元左右。請假之前,他90天的打卡時間已足夠,但可能因為請假等原因,返費延遲發放,還未收到。
由於是本科學歷,也有工作經驗,小楓沒有在流水線工作,而是在車間當一個偏管理的角色,負責解決一些突發問題。但和生產線員工一樣,他也要白班、夜班兩班倒,每天在車間工作約10個小時。
對於出行員工返鄉“大遷徙”現象,小楓認為,一是廠裏缺乏具體措施,來妥善安置隔離人員,引發員工擔憂;二是員工自身意識有所缺乏,一些消極的信息對他們影響很大。
問及小楓為何不回家,他坦言,因父母工作繁忙,他回到家也是獨自一人,倒不如在出租屋待著。決定主動隔離前,小楓自己囤了一批物資,這周他跟隔壁鄰居買了一點菜,是鄰居自己地裏種植的,“一個人住,湊合着就行。”
在富士康工作三個多月,小楓體驗了廠裏不同的生活環境。儘管職位偏向管理,他也有在流水線上短暫值班過。
“在富士康打工,工資加上返費核算下來,比鄭州很多工作還是好的。但如果按照工作時長來算,也不成正比。”超過10個小時的工作時長不説,流水線上還一刻不能停,人基本不能走開,“流水線不能停下來,除非幹部願意替你一下,不然你根本走不開。”
小楓表示,像他這種本科生來富士康進廠的比較少,寒暑假很多大學生來做派遣工,也有畢業生來當實習生,大都短暫工作一段時間就走。據他們粗略統計,車間裏大都是河南各個農村的一些年輕人,年長者也較少,“年紀大的在產線上工作,會被嫌棄做得慢。”
目前,小楓透露,富士康港區之前接的訂單多,而現在幹活人少,上班的員工都得趕訂單。只要不被隔離,都要求去上班,“訂單肯定是趕不上,所以現在加錢,讓員工返崗去上班。”
“400元/天的出勤補貼”政策出來之後,住在張莊鎮的富士康員工,也有人回去上班。但小楓得知,有人回去當天,就被隔離起來了。
“現在車間的狀況還不穩定。不過一天補貼400元確實挺高的,如果疫情控制住,能返廠復工的話,我也是願意去上班的。”
在等待復工的這段隔離日子裏,小楓也在備考明年公務員考試,倒也不無聊。
參考資料
《富士康基層管理者親述:這15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來源:《第一財經》YiMagazin
*題圖及部分內文配圖來源於視覺中國。
*文中小郭、王舒、小楓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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