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前明月光”原來是“牀前看月光” | 科技袁人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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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視頻於2022年10月8日發佈於抖音，點贊量1.3w

牀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這是李白的名作《靜夜思》……且慢且慢，你肯定要糾正我了：是“牀前明月光”不是“牀前看月光”，是“舉頭望明月”不是“舉頭望山月”！

然而最近我驚訝地聽到，《靜夜思》的原始版本就是“牀前看月光”和“舉頭望山月”。大家當然可以爭辯説，這個原始版本遠不如通行版本，第一句的“看”和第三句的“望”重複了。但無論如何，李白最初就是這麼寫的。這個知識來自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蔡丹君老師在格致論道講壇的演講（《你讀過“牀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嗎？是誰改了李白的詩！| 蔡丹君》）。

何以得知李白最初寫的是“牀前看月光”？這要歸功於版本學的研究。雖然唐朝已經有了雕版印刷，但詩的傳播主要還是靠手抄。包括日本人想學習唐朝文化，也是把抄本運到日本去。到了宋朝，讀書人越來越多了。我們今天能夠追溯到的最古老的本子，通常就是宋刻本。在宋刻本的《李太白文集》中，明明白白寫的是“牀前看月光”和“舉頭望山月”。

還有一個證據，來自唐朝人殷璠編的詩選《河嶽英靈集》，明代著名藏書家毛斧季的刻本。順便説一句，《河嶽英靈集》這個名字讓我想起《神鵰俠侶》裏獨孤求敗對自己第一把劍的描述：“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羣雄爭鋒。”《河嶽英靈集》最有趣的不是它選了哪些詩，而是它沒有選哪些詩。裏面完全沒有杜甫的詩！這説明盛唐時期，杜甫的詩名還沒有那麼大。《河嶽英靈集》裏有李白的詩，但不包括《靜夜思》，這説明這首詩當時並不被認為多麼了不起。

同樣的，在晚唐韋莊編的《又玄集》以及五代後蜀韋縠編的《才調集》裏面，也都看不到《靜夜思》。中國人今天都耳熟能詳的一首詩，唐朝人竟然沒看上！

《靜夜思》什麼時候出現在詩選中呢？是宋朝。在宋朝人郭茂倩編的《樂府詩集》和洪邁編的《萬首唐人絕句》中，《靜夜思》收進去了，都是“牀前看月光”的原始版本。到了元朝的時候，蕭士贇編的《李太白詩》也沒有改動。

但是有趣的事情發生在這裏。在《李太白詩》上方的空白處，有一個小小的批註，不知道什麼人寫的，也許是編者，也許是讀者。他寫道：“當作明月光，若上説看，下又説望，則復矣。”這位老兄提出，為了避免重複，第一句應該改成“牀前明月光”！

有類似觀點的不止一人。在明朝的時候，《靜夜思》就出現了八九種改動的版本。在曹學佺編的《石倉歷代詩選》中，第一句改成了“牀前明月光”。在李攀龍編的《古今詩刪》中，第三句改成了“舉頭望明月”。這些是曹學佺改的嗎？是李攀龍改的嗎？不一定，因為我們沒有證據，不排除是當時其他什麼人改的，他們收詩的時候就這麼收進來了。但無論如何，這樣的改動很快就流行起來了。

一個關鍵節點是《千家詩》，這是一本著名的普及讀物，號稱是宋朝謝枋得編的，實際是明朝人。明朝人在編《千家詩》的時候，把這兩處改動都吸收進來了，結果就變成了我們現在耳熟能詳的：“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到了清代，蘅塘退士孫洙在編《唐詩三百首》的時候，也把這兩處都吸收進來，就更成為定案了。

講完了《靜夜思》的流變過程，蔡丹君老師提醒大家，這説明古代的文本是流動的。例如《紅樓夢》裏賈元春的判詞，究竟是“虎兕相逢大夢歸”，還是“虎兔相逢大夢歸”？許多紅學家為此打得不可開交。實際上這就是常見的版本異文現象，大家不必太糾結。

真正建設性的收穫是，我們在讀詩詞的時候，要知道它有很多種版本，它是從古人手裏一代一代傳到我們手裏的。你現在讀到的每一首詩都太珍貴了，它穿越歷史時空而來，承載着我們的文明，承載着許許多多的人望月思鄉的感情。

我在蔡丹君老師這篇演講中注意到的最有趣的話卻是：“兒童普及讀物重不重要？太重要了。教材重不重要？太重要了。”是啊，所以我想問，那些亂改教材、亂配插圖、破壞我國教育事業的，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