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位百歲報人的傳奇人生,映射《大眾日報》的光輝歷程和大眾本色_風聞
云巅-人心越繁杂,真实更宝贵2022-11-08 09:03
轉摘《大眾日報》客户端《傳奇老人辛冠潔去世享年101歲:“我是大眾日報的兒子”》。
傳奇老人辛冠潔先生2022年11月6日凌晨兩點在北京協和醫院因病去世,享年101歲。
辛冠潔,1922年出生于山東章丘,當代著名的收藏家、哲學家,被學術界同儕後輩尊稱為“辛公”,但對母報大眾日報,他深情地自稱“大眾日報之子”。
與死神擦肩而過
1940年,在山東南四湖以西的蘇魯豫邊區(亦稱湖西邊區)錯誤開展的“肅託”事件中,任湖西區清河縣宣傳部長、青年部長的辛冠潔被打成托洛茨基派。那是山東黨史上一段慘痛的歷史,全區黨員幹部中有300多人被殺,辛冠潔與死神擦肩而過。
△1944年冬,辛冠潔為大眾日報戰友們拍攝的照片。
“共產黨的監獄我坐過兩次,這是第一次。那時候,被打成托洛茨基派可了不得,我是跟梁步庭一起被打成託派的,連羅榮桓來的時候,也被下了槍。”
被抓起來後,先是被假活埋,他依舊堅決不承認是“託派”,在審訊時,辛冠潔説“要是全縣都是‘託派’,我也沒的説;如果不都是,那我就不是”。審訊的人也覺得不能全縣都是吧,所以,殺也殺不了,放也放不了,辛冠潔被關押起來。等到山東分局派社會部長劉居英赴湖西處理“肅託”事件的善後事宜時,劉居英對辛冠潔進行了假槍斃以進行甄別。
“突然來人把我們一起關押的三個人,五花大綁押出,説是要槍斃。到了刑場,跪成一排,我心想這下完了,還來不及多想就開槍了。但槍響後,我並沒中槍。另外兩人死了,血流到我的腳下,把鞋都弄濕了。其實,把我押來的目的並不是要槍斃,而是逼供,因為此前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是‘託派’。但這個打擊是摧毀性的,刺激太深了。從此,我落下個思維中斷的毛病,所以我儘量不在大會上講話,就怕思維中斷,無法收拾。”
“1942年少奇同志來山東,我們這些‘託派’才被徹底平反,少奇同志還跟我握了手。舒同當時是宣傳部長,也跟我道了歉。善後結束後劉居英跟我説,你跟着我當秘書吧。我説不,我想進抗大學習。於是,我就進抗大一分校學習。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大眾日報社。”
談起這段頗具傳奇色彩的經歷時,辛老笑呵呵地説:“那時,共產黨才19歲,怕隊伍出問題,出了內奸不得了啊,所以寧可錯殺,並沒有多少個人恩怨,所以,我也沒有怨言。”
穿越烽火的戰地記者
進入大眾日報社後,辛冠潔以一名普通兵的姿態投入採寫、戰鬥,鉛字和子彈共鳴,筆桿和槍桿齊飛,厚積薄發,與戰友們一起讓報紙、讓大眾日報的力量在烽火中、在對敵鬥爭中迸發。
自從記者這個職業誕生,戰地記者就是新聞行業中的高危族羣,他們的傷亡率通常高於戰場上交戰雙方的士兵。新聞轉瞬即逝,但它們記錄的歷史卻綿延不絕。當年以辛冠潔等為代表的老大眾報人,正是這樣一個在戰火中穿行,不懼危險的族羣。
“戰爭中,大眾日報不僅傳播黨的聲音,還傳播了國際形勢,像蘇聯的形勢、珍珠港事件,我們都能及時地告訴羣眾,鼓舞士氣,鼓舞老百姓,從思想上武裝老百姓。解放戰爭時期,大眾日報的作用更大了。”1947年1月2日,魯南戰役打響,辛冠潔作為新華社分社的前線記者參加戰役報道。
魯南戰役是繼宿北戰役之後,山東野戰軍與華中野戰軍會合進行的第二個大殲滅戰。特別是全殲了以馬勵武為師長的號稱“國軍精華”的第一快速縱隊,這個“精華部隊”現在説起來也不過就是幾十輛坦克、幾百輛汽車,但在當時敵我技術裝備水平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卻是不可一世的。
我軍絕大部分幹部、戰士不但沒有打過坦克,甚至根本沒有見過坦克。“在太子堂戰場上,我寫了好多文章。我們打馬勵武時,那天,快速縱隊推進得很快,正好下大雨,馬勵武的機械化部隊都是坦克車、摩托車,陷在丘陵地帶,就被我們包圍消滅了。俘獲他時,繳了他的蔡司照相機,當時就給我了,後來照片洗出後,裏面有他上前線前,蔣介石夫婦跟馬勵武夫婦的合影,還有他的副官。我當時還得到一支卡賓槍和一支梭子槍。”
同為前線記者的季音後來回憶:“戰場上的情景壯觀極了,泥濘的雪地上,到處是繳獲的坦克和大卡車,大火映得滿天通紅。”
辛老還對一個細節耿耿於懷:“戰鬥結束時,天已經要黑了,陳毅老總來視察戰場,遍地是死屍,我們就在屍體中間穿行,忽然有一個‘屍體’抱住了我的腿,懇求:‘爺爺,你打我一槍吧,你打我一槍吧……’你想他有多痛苦。我不敢下手。我一生中很少有害怕的時候,這一次着實把我嚇了一跳。”
這期間,辛冠潔連續發出報道《爆炸英雄馬邦才炸燬敵汽車一輛》,通訊《太子堂戰場上》《在我政治攻勢下蔣軍連續放下武器》《蔣軍戰時心理不是考慮如何打,而是考慮如何逃和準備被俘》《會見馬勵武師長》等。
這場戰鬥之後,淮海戰役正式打響。在淮海戰役中,大眾日報發揮的作用很大。“我們大眾日報的報道,那些戰地消息,新華社收到就發。我們跟華野的政治部宣傳部一個姓陳的(陳其五)部長合作,寫了論華東戰場形勢,通過新華社傳播到全世界。”
在淮海戰役中,大眾日報總分社專門成立了支前分社,辛冠潔參加報道,發有通訊《平邑民夫中的通訊生產合作社》《藏馬子弟兵團扛着“陳毅子弟兵團”大紅旗榮歸,全團記大功 某縱函謝濱北領導機關》等。這時期的支前報道,對鼓舞羣眾踴躍支前,鼓勵戰士英勇殺敵,均起了無可估量的作用。
“我在大眾日報,頂多算箇中等吧。”
辛老説,我體會大眾日報的作風有兩方面十分突出:
“一是重視實際,不尚空談,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是誰的錯就批評,不管對方是誰,該自我批評就自我批評,從報紙上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實實在在。”
“二是聯繫羣眾,我們真正與羣眾密切聯繫。當時,我們這些記者都要有一個點,比如宋英的點在莒南,他推出的典型是鄭信,我的點在濱北,典型是姚大娘。那時,日本鬼子動不動就‘掃蕩’,弄不好點就被端了,我辦濱北版時,那個地方就是我的點。好在那時我們年輕力壯,日本鬼子一來‘掃蕩’,我們就要振臂高呼‘都聽我的!’然後帶領羣眾上山。我們每個記者都是這樣,李後有篇文章寫的就是那時的狀態。”“我們跟基層聯繫也十分緊密,那時梁步庭是微山縣委書記,我們跟這些書記們關係都很好,雖然我們也只是中學生,文化水平不算高,但比起有些書記還是高的,他們也許只有小學水平。我們去採訪,和他們交朋友,李後啊,丁九啊,都是這樣。”
“這是我的總體印象。”
“大眾日報那時的主要工作對象,一個是農村。農村生產、生活,民主建設,識字班、秧歌隊、救災也是一大工作,農產品的交換,扶老攜幼。一個是軍事鬥爭。駐軍採訪,山東縱隊、一一五師、教導團啊。那時,解放區分三種,一叫核心區,基礎比較牢穩,敵人一般不來;二叫邊沿區,雙方拉鋸的地方;三叫游擊區,相當於敵後。”
“邊沿區很艱難,老百姓對共產黨的隊伍缺乏認識,誰來拉糧就給誰。但咱們的記者、交通員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在開展新聞工作的同時,做了大量羣眾工作,這兩者分不開。我們發動羣眾,八路軍走後,羣眾自己武裝起來,跟日本鬼子幹。李後就曾經在邊沿區工作,當時八路軍打游擊,來過又走了,羣眾有時難以分辨敵我,李後就曾經被羣眾當作敵偽扣起來過,等到縣裏彙報,才弄明白。”
細察大眾日報報史,可以看出羣眾報道佔了相當大的比重,並非全是戰爭報道。例如,辛冠潔所寫的新聞除了軍事報道外,就有大量的羣眾工作報道。1946年3月,辛冠潔被編輯部派往曲阜進行羣眾運動的專題採訪,寫了大量的報道,如《曲泗鄒平原上十萬羣眾掀起反奸訴苦巨浪,曲阜東關佃農依法向孔府減租》,長篇調查《曲阜“至聖府”介紹》《曲阜萬餘佃農依法自孔府退回去秋租糧》《孔令煜先生盛讚民主政府保護孔府》《曲泗縣府再佈告各界遵守參觀孔廟規則》《曲阜城區發現壞蛋冒名敲詐破壞羣運》等。特別是“孔府”這個重大典型報道,給廣大幹部和各階層羣眾以極大的示範教育和推動。
在羣眾工作中,一方面大眾報人是新聞記者,要把發生的事實、工作中取得的經驗總結好並報道出去,另一方面也作為黨的幹部親身參與羣眾工作。
1946年底在《大眾日報》的內部刊物上,辛冠潔以《魯中羣運採訪總結》為題對自己一個階段的羣眾工作進行了總結。其中“兩個工作的檢討”説,一般地完成了任務,但沒達到最高要求,“兩月共寫8篇通訊,發表7篇,寫20篇新聞,發表18篇,30600字”;在“幾點體驗”中“關於與實際結合”有兩點感受較深,“一、以自己的誠懇換取幹部和羣眾的誠懇,不要亂發表意見,對實際工作如有意見最好當面直言(也注意方式),這樣地方同志才不把你當外人,自己也得到學習;二、以自己的熱情換取幹部與羣眾的幫助,用幫助別人勞動或工作來換取新聞材料,這是很重要的”。兩個月,發表三萬多字的稿子,即使是在有電腦有汽車的今天也是高產記者了。
不斷自我省察才能不斷進步,大眾日報是這樣做的,大眾報人也是這樣做的。1948年新年伊始,大眾日報社開始“三查三整”和機關整編運動,其中首先認真檢查影響最大的報紙宣傳中的問題,與檢查“克里空”結合起來。
1948年2月3日,《大眾日報》三版發表辛冠潔長篇文章《從大寨報道中檢查我的立場和作風》,文章在敍述了從1947年5月29日至8月8日報上連續發表的《大寨村怎樣打開了複查之門》《大寨按每人二畝地填平幹羣空前團結》《大寨複查中把處理土地權交給農民》《大寨複查勝利十名村幹榮立大功》等五篇報道的採寫過程後説,這些報道存在許多與實際不符的地方,給土改複查運動以不良影響。它首先給主觀主義者、官僚主義者以強迫命令的根據,其次採訪停留在幹部圈子,覺得幹部材料現成,費力不大,再是採訪定框子,合則取,不合則棄,不足則“補”,強迫實際服務自己的願望,而不是老老實實尊重實際,反映實際。
對此辛冠潔後來回憶道:“我用了很大的氣力,拿出十足的勇氣,寫了一篇洋洋萬言、觸及靈魂的、題為《從大寨報道中檢查我的立場與作風》的報告。不料匡老(匡亞明)竟把它全文刊登在1948 年 2 月 3 日的《大眾日報》上。此事給了我莫大的刺激。我是一個老記者,認識許許多多的鄉、村、區、縣的幹部,又有很多農民朋友,這篇報告把我許多靈魂深處的隱秘暴露在他們面前,真使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但為了改進報紙工作,迎接新形勢下的新任務,也為了使我接受教訓,進步提高,匡老也只有‘揮淚斬馬謖’了。後來的事情證明這‘斬馬謖’斬得好。”
辛冠潔“壯士斷腕”式的檢查產生了極其良好的效果,很多縣委、區委同志進行討論,認為只有共產黨才有如此自我批評的精神和對人民羣眾高度負責的態度。
1946年8月,全報社選模範,選出特等模範1人,甲等模範13人,辛冠潔等26人獲乙等模範,併發有獎狀。辛冠潔是獲獎人當中職級最高的,“為這個,山東分局組織部長李林還找我談話,説一般情況下,高級幹部是不評模範的,但你的成績很突出,不能不評,你也不能不接受”。
“我的特點是工作積極負責,樂於助人。於冠西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火罐子’,説我走到哪兒哪兒熱,於冠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像於冠西、丁九、陳楚、陳冰,這些人是大眾日報的佼佼者、精英,但他們離開得早,都沒當過大眾日報的總編輯。”
“自作主張”辦《大眾日報》濱北版
1947年8月,國民黨範漢傑部大舉重點進攻膠東解放區,9月1日佔領諸城、日照,此時,報社駐地北距諸城僅40裏。
大軍壓境,形勢十分嚴重,報社緊急備戰。9月12日,報紙被迫暫停,報社編輯部隨華東局轉移。另外,有的人員分散轉移。辛冠潔當時是常駐濱北(濱北區:當時包括諸城縣、莒縣、莒北縣、日北縣、藏馬縣、膠縣、膠南縣和高密縣)地委的記者,在副總編輯陳冰的安排下,辛冠潔收留了分散轉移的張黎羣、郭加復、康英、姚凡等人。
△1946年春,大眾日報記者編輯在臨沂編輯部。左起:辛冠潔、包慧、丁九、朱民
“ 我當時拍着胸脯跟他們説:來了好,跟着我,保吃,保住,保喝,保命!”一開始,報社同志們跟着濱北地委、分區行動,上午9點蔣軍出城,向我駐地村莊進軍,我小部隊且戰且走,待到下午兩點,蔣軍向後轉了,同志們又回到原駐地,就這麼拉鋸十幾天,大家深感長此下去無所作為,不是個辦法。
“ 報紙沒有了,那怎麼能行呢?看到和看不到《大眾日報》是有關軍心士氣的問題。”
“我們就找到了當地地委負責人李仲林、張炎商量,他們馬上開會研究一致同意,並決定由地委宣傳部長燕遇明負責,地委印刷廠印刷,地委電台負責抄收電訊,還有地委宣傳科長辛純、機要秘書張一萍也參加,大家齊心協力,日以繼夜地採訪編排。就這樣,《大眾日報》濱北版正式出版,名字叫‘濱北大眾’,開始三天一期,每期兩個版,以後出日刊,直到本報復刊,從而填補了報紙在備戰時期的空白,堅持為讀者服務。張黎羣當編輯主任,我當副主任,宣傳部長燕遇明當社長。”
△戰鬥間隙的大眾日報記者編輯們,右三為辛冠潔。
“報紙出來後,濱北軍民十分歡迎。不久華東局發現了,不知這張報是誰辦的,怎麼辦起來的。華東局同志拿着報紙翻來覆去地看,討論來討論去,認定這張報紙決非敵人假冒,而是出自我們自己人之手的一份好報紙。於是就查為什麼沒有上報審批,到頭來查明,是濱北地委審批的,因戰事緊急,就先斬後奏了。後來不但沒批評,還表揚了我們。”此事的另一個“碩果”是,此後辛冠潔與地委機要秘書張一萍喜結良緣,共同走過六十多年的風雨歷程。
艱苦和樂觀的交響曲
辛老眯起眼睛,像是隔空望見了那如炬的歲月。“在戰爭中,我們的生活很苦,但也有好多好玩的事。”當時,包一頓餃子相當不容易。炊事班把肉面發下來大傢伙自己包,和餡時油不夠,就有人出主意把燈油倒進去。沒想到經理部經理劉力子為了節省豆油,在豆油裏摻進了煤油,結果那麼珍貴的餃子沒吃成。“我們年輕氣盛的,恨不得去揍劉力子一頓。當時氣得不行,現在想想,還很留戀那個戰鬥的集體。”
“我們還炸螞蚱,炸豆蟲,把螞蚱豆蟲串起來,先在油燈燈碗裏沾一下,再放在油燈上燒燒,這叫油炸,好吃啊。”
辛老説,那時是艱苦和樂觀的交響曲,生活上很艱苦,但思想上非常樂觀。大眾日報社內部的和諧氣氛令人懷念,女編輯王平權好寫順口溜,她寫陳沂:“陳部長,坐房中……小編輯來造反……”又寫匡老,説匡老留鬍子,只留五根,落了三根,還有兩根。匡老和陳沂也不惱。
“業餘時間,我們圍在爐火旁讀書,上邊烤着棗子,在濃濃的棗香中讀書。經常是冠西讀,《人間喜劇》,大仲馬,小仲馬,俄羅斯的詩,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主要是歐洲古典文學。冠西聲情並茂地讀‘讓幸福悄悄地走到我身邊……’冠西聲音洪亮,善於傳神,隨着作品情節的發展,抑揚頓挫,令人至今難忘。”
“淮海戰役結束後,我回到編輯部上夜班,當值班總編輯。也可能是跟受過強刺激有關係,我不記人名,不記時間,不記地理和數字。上夜班時我鬧過笑話,值班總編輯的值班時間是頭天晚上9點到次日凌晨4點,任務是籤樣子,看當天的要聞,要馬上寫短評,立看立寫。一次,我去早了,要聞還沒來,我就出門散散步,結果找不到回來的路了,轉來轉去找不到。家裏也急壞了,值班總編輯失蹤了不是鬧着玩的,因為當時還有特務,就報警了。結果警察一來就找到了,我在的位置離編輯部也就二三百米。”
“我們是凌晨兩點鐘下印廠,揀字後最關鍵的是拼版,多一字少一字都不行,都可能會造成版合不成,這樣我們就要現場編稿子,或加或減,減還好説,考驗功夫的是現場加內容,比如加按語、加短評。拼好版,打紙型後就灌鉛版,然後,就可以上機器了,第一張報印出後,我要當第一讀者。這套我很熟練。”
“當年,記者是有稿費的,雖然很低很低,但內勤編輯都沒有,我們採訪回來就要請客,一般是一隻老母雞,在濱北時有烤鹽的那種爐子,放進一隻,烤上一天,哎呀,噴噴香!所以,家裏人都盼着我們記者快回來休整。一幫子年輕人十分有活力,現在我想起那時的生活,真幸福,甚至都想得流眼淚。我們都好唱歌,《夜半歌聲》《馬路天使》《秋香》,還有《漁光曲》《大路歌》,一起唱,一起唱民先隊歌,那時人和人的關係太好了。”
説着,辛老輕輕唱起來:“雲兒飄在海空,魚兒藏在水中。早晨太陽裏曬漁網,迎面吹過來大海風……”
新的中國,新的崗位
1948年5月,濰縣解放,大眾日報派辛冠潔前往採訪。濰坊是山東解放最早的城市。自5月6日起,辛冠潔與時任濰坊市委書記的徐冰一起進行有關報道:《濰坊特別市成立》《省府撥糧三十六萬斤救濟濰坊受蔣災難胞》《善後工作迅速進行 濰市秩序安定戒嚴令已宣佈解除》《濰市賑濟災胞樂道員返回感激我軍的保護幫助》《濰市北關等四市區萬五千難胞獲得救濟貧民開始積極復業謀生》《濰城蔣匪就殲前夕暴行》《濰城商販相繼復業》《市府連作措施解決衣食住等》等。
“原來在解放區的時候,是沒有工人運動的,而濰坊當時有煤礦、輕工業、手工業等,原來山東分局的總工會沒什麼工作好做啊,到濰坊就開始了。這時,大眾日報要把這些經驗總結好,並向中央報告,通過新華社向全國推廣。”
那時,大眾日報肩負很重要的任務,就是如何面對城市,城市工作如何開展。這些報道對我黨還很陌生的城市工作進行了探索與總結,給後來陸續解放的城市,特別是濟南的城市管理提供了直接的經驗,而我黨對濟南的接管又給接管上海直接提供了經驗。
“到濟南後,我們開始接觸城市市民的生活,接觸那些高級知識分子的生活。工作比較繁雜,工業建設,城市建設,農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統戰,知識分子工作,山東大學的名教授,比如王統照,四大教授馮沅君、陸侃如、高亨、蕭滌非,還有齊魯醫院那些大大夫、大教授的工作都是大眾日報去做的。大眾日報都是衝在前面,那時大眾日報承擔了很多統戰方面的工作。匡亞明也比較明白,匡亞明本人也是大教授,對教授的心理掌握得比較透徹。我和朱民、冠西跟着匡亞明到處轉。”
新中國成立後,辛冠潔擔任了大眾日報副總編輯。在組織“ 三反”“五反”報道時,他親自在一線指揮並寫稿整整三個月。辛冠潔升任第二總編輯後,為迎接大規模的工業建設,在他的倡議下,大眾日報成立了特派記者組。
在他的直接領導下,大眾日報在這個時期推出了著名的典型郝建秀。“青島那時還在軍事管制,我們去青島時,市長馬保三並沒太重視。華東局工礦檢查團到了青島,我參加了檢查團,當時大眾日報經常參加這種工作性的檢查團,既是記者,也是工作人員。我跟省總工會組織部長許傑一起,他是團長,我是副團長,團員有十幾個人,其中有許傑的夫人丁香蘭(音)。我們的點安在國棉六廠。”
“郝建秀當時在青島國棉六廠,是個普通女工,廠裏的軍事代表是曹春耕,後來他做了駐芬蘭(應該是挪威)大使。”
“到青島後,丁香蘭就到車間去轉,發現了細紗車間這個小姑娘,她一人能看十幾台機器,比別人多幾倍。丁問她原因是什麼,她説她勤快。”
“丁香蘭感覺不會這麼簡單。於是,我們找曹春耕,讓他和我們一起總結郝建秀的經驗,再後來,我們又請了時任輕工業協會會長、中央委員的陳少敏同志來。馬保三一看陳少敏來了,便重視起來。於是,我們一起幫助郝建秀總結了經驗。我們開始寫稿子,當時陳華魯駐青島站也參加進來,消息、通訊,還有短評和兩篇社論,並出過專頁報道郝建秀工作法。”
2012年正是郝建秀小組建組60週年。60年來,紡織行業經過多輪技術升級改造,“郝建秀工作法”至今仍然是青島紡織行業培訓擋車工的教材。
説到這裏,辛老兩手一拍説:“等這些工作結束後,我就去越南了。”
“一個晚上,夏徵農給我打電話説,冠潔,來一趟。我問,有事啊?夏徵農説,不僅有事,而且非常緊急。到他辦公室後,夏徵農説,冠潔,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又要去打一次仗了。我問,到哪兒打仗?他説,我也不太清楚,你趕快回去,到省立醫院檢查身體,給你三天時間,就要到北京報到。我到省立醫院一檢查,疝氣非得修補不可,第二天就手術了,手術後幾個小時,兩個護士就把我架起來活動,三天後,就上火車去北京報到了。”
“‘肅託’沒殺死我,我熬過來了,這就是經過了生死考驗的人,後來得到了組織上的信任。1954年,我根本沒想到,我一個在地方報紙工作的人,中共中央派顧問團去越南能想到我。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推薦了我。我在三野做過軍事記者,寫過軍事評論,新華社都轉發了。到北京後,陳毅問過,有個辛冠潔同志上哪兒去了?讓中組部查查。一查,説在越南呢。陳老總説,等他回國後,給我扣下,把他交給我。就是這樣,回國後我就進了中南海。”
我心目中的大眾日報到底是怎麼樣的
“你們交代給我任務後,我仔細地考慮,在我心目中,大眾日報到底是怎樣的。”
辛老之前一直不讓我記錄,錄音、錄像、筆記,都不讓。這時他説,你要好好記一下。
△2012年初秋,辛冠潔、張一萍夫妻在北京家中。
第一點:大眾日報是山東人民鬧革命的先鋒,這是本質性的。先鋒是什麼,先鋒就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大眾日報就起到了這個作用。大眾日報不僅是在文化建設中、在意識形態宣傳上起到了這樣的作用,而且她本身就是一個戰鬥集體。我們都有槍,領着民兵跟敵人幹。我們打過日本鬼子,曾有同志被日軍俘虜,受到折磨。更有同志犧牲在戰場上,像攝影記者宋大可就是犧牲在戰地採訪第一線。
第二點:大眾日報是喚醒羣眾、組織羣眾、動員羣眾的號角。孟子不是説“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嗎?大眾日報就是這樣,是號角,也是旗手。
第三點:大眾日報是匯聚人才的熔爐,大眾日報人才輩出。“可以説,大眾日報的人半天下。這些人是我們大眾日報撒出去的種子,非常可貴。我可以給你列個單子。”
辛老在一張紙上密密地寫了幾十個人名。這個單子不是一次寫成的,自從我們跟辛老聯絡上,辛老就與同為大眾日報老報人的夫人張一萍開始了回憶:匡亞明、陳沂、李竹如、惲逸羣、包之靜、陳楚、陳冰、李後、包慧、章欣潮、姜丕之、王桂榮、孔孚,還有“ 朱娃子”(因朱民同志當時年齡是最小的,大家親切地稱他“朱娃子”)……他特別跟我強調:“從大眾日報向外有成批輸送的人,也有單個走的。你們不要只盯着做官的人,千萬不要忘了學者。”
他説,大眾日報是人才“蓄水池”,新中國成立後,全國各地幹部奇缺,大眾日報總是毫無保留地向外輸送最優秀的幹部,向外輸送的幹部中有八人擔任了駐外大使,有相當一部分人擔當了國家、各省市部門的重要領導職務,更是出過大哲學家、大畫家、大藝術家和大詩人。
他深情地回憶了與李後、於冠西、沙洪、朱民等老同志長達幾十年的深厚友情,深情回憶了與老領導匡亞明長達幾十年的相知與共。在他的描述中,我們能看到當年意氣風發的大眾報人是如何一手拿槍,一手拿筆,無所畏懼,勇於犧牲地戰勝了敵人,完成了黨的任務。
在連續八個小時的談話後,我十分擔心當時年已九旬的辛老會過於疲勞。
辛老手一揮説:“我這個人一碰到工作就興奮,不吃飯、不睡覺都可以的,再説當年上夜班也練出來了。你像給孔孚寫信,一個月我就寫了三萬字。別人都有時差,我不要緊,我能熬夜,無所謂的。20世紀80年代我到洛杉磯,下了飛機就進會場,還沒坐穩,會場宣佈該我發言,沒問題,馬上登台。我也沒有恐高這類問題,隨時隨地能進入工作狀態。人的精力是用不完的,越用越多,在北京時,我曾寫一個東西,七稿通不過,我真的七天七夜沒睡覺。人沒有累死的,只有懶死的。我的人生哲學很簡單:一、人要有點智慧,太笨顯然不行,太聰明也不行;二、人要有充沛的精力,智慧加精力就是成功。”
在談話結束之前,辛老鄭重地説:“大眾日報今後辦好辦不好在文化。現在提倡國學,但國學研究目前的狀況,是社會科學繁榮,而自然科學較弱。希望大眾日報能在這方面下點功夫,山東本身的優勢不能浪費了,稷下學宮有多少東西啊!”
(撰文|大眾日報社高級記者、大眾日報社史陳列館館長 於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