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期選舉後，共和黨能重拾體面麼？_風聞

中期選舉的結束就意味着2024總統大選的開幕，誰是MAGA乃至共和黨的新旗手，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特朗普搶先在美國時間11月15日晚宣佈參加2024年總統大選。

而就在一天前，他的“關門弟子”、被稱作“女版特朗普”的卡里·萊克剛剛在亞利桑那州長選戰中以不到1%的劣勢惜敗給民主黨候選人霍布斯，儘管在投票日前一天，選舉分析網站五三八（FiveThirtyEight）計算機模型模擬的100次選舉中，萊克獲勝了68次，輸了32次，勝率幾乎是對手的兩倍。

正如“失算”的預測機構不僅僅是五三八——各大民調機構在11月初在拜登支持率勉強過4成、經濟處於十年來最低點的情況下預言的“紅潮”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在選戰中失敗的特朗普支持者也不只是卡里-萊克，從賓州參議員候選人奧茲到多個搖擺州的州務卿，特朗普力保的候選人幾乎全軍覆沒。據最近計票結果，民主黨已經守住了參議院，共和黨在眾議員的多數也十分微弱，早前共和黨席捲參眾兩院的喧囂淪為啞炮，而這一切都與特朗普脱不了干係。

● 特朗普宣佈參選2024 / Getty

這次中期選舉體現出特朗普真正的弱點：作為一位政治家，他並沒有自己的血肉相連的社區基本盤，而滿足於做一個活躍在聯邦層面的協調人，也沒有積極地建築自己的“領地”。特朗普人就住在紐約和佛羅里達，然而他卻與當地共和黨諸侯關係疏遠，可能還不如與俄亥俄、賓州共和黨關係近。本次中期選舉中共和黨在紐約州和佛羅里達州取得的碩果與特朗普沒有相干，加上與特朗普撕破臉的建制派干將仍據守一方，共和黨內已經出現不少對特朗普的批評聲音。

目前2024年共和黨初選的預測的天平指針已經開始向中期選舉中表現亮眼的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移動。特朗普與德桑蒂斯MAGA陣營內部這場自年初特斯拉老闆馬斯克因為發推支持德桑蒂斯而與特朗普發生齟齬就擺上枱面的爭鬥將更加劇烈。

雖然特朗普人在風口，目前仍是共和黨內的頭牌，但他的2024之路已被看衰。

內戰內行 外戰外行的特朗普版MAGA

共和黨內戰最重要的里程碑，是今年初選中黨內反特朗普尖兵懷俄明州眾議員麗茲·切尼的初選慘敗。這一事件標誌着MAGA派入主共和黨權力核心，建制派、温和派共和黨節節敗退。然而中期選舉中選民的反應則體現出值得玩味的細節。

在佐治亞州州長選戰中，建制派、温和共和黨人坎普（Brian Kemp）在黨內初選時曾遭特朗普狂噴，被MAGA派候選人逼到死角，然而他體現出成熟政治家的韌性和穩健，在中期選舉中擊敗了民主黨的新星艾布拉姆斯（Stacy Abrams）。相反，佐治亞州MAGA派參議員候選人赫歇爾·沃克（Herschel Walker）雖然贏得黨內初選，卻在中期選舉期間未能收穫足夠多的支持，不得不與與民主黨候選人進入二輪決選。

另一個例子是筆者所在的內布拉斯加州。特朗普所支持的MAGA素人、行事粗率的種牛大亨赫伯斯特（Charles Herbster）在初選中輸給同樣代表中西部農場主利益、養殖業出身的建制派吉姆·皮連（Jim Pillen）。皮連同時是州立大學系統的校董會主席，向來有實幹和注重教育的聲譽，他在中期選舉中最終以極大優勢勝出當選州長。

● 內布拉斯加州州長皮連 / 網絡

從這三個例子可以看出，共和黨選民並非一些媒體和學者筆下極端的反智主義者，相反，他們同樣重視候選人的質量，以及候選人施政綱領與個人經濟社會利益的契合度。在參院以及州行政首腦的選擇上，兩黨選民都傾向理智温和的候選人。

2022年選舉中共和黨温和派和建制派候選人的上位説明特朗普的影響力很難超出MAGA選民的邊界。在很多中間選民中，特朗普個人形象是負資產。一些年輕的共和黨政客雖然曾借力特朗普踏入政壇，但將更加體面和具有可塑性，有利於團結中間板塊。

當然，在選區更為細碎、深紅深藍勢力難以被州一級選民稀釋的眾議院選舉，代表共和黨激進勢力的特朗普門徒們（比如瑪喬麗·格林和馬特·蓋茲）還是能夠輕鬆高票連任，不過同樣的現象也發生在民主黨身上（比如AOC和奧馬爾）。另外，在滿地紅色佛羅里達第十選區，25歲的活動家、鼓手、民主黨激進派成員佛洛斯特（Maxwell Frost）成為美國第一個Z世代（即96年之後出生）議員。

2024選舉中兩黨必然將有更多新的年輕面孔出現在政治舞台上，畢竟6-7成美國人都不想再看見特朗普或者拜登參選下屆總統了。

民主黨小勝受內傷 共和黨小敗有斬獲

這場史上最昂貴的中期選舉中，兩黨候選人總計耗費167億美金（2016年大選也不過70億，2012年更是“陽春”到只有20億），卻打了個寂寞。民意對兩黨的青睞並沒有呈現明顯的鐘擺狀回調，而是死死地守着2020年總統選舉時的敵我邊界，繼續以2020年選戰的搖擺州為前線打持久戰，連結果都十分相似——民主黨以微弱優勢在搖擺州獲得更多勝利。

民主黨戰略是聚焦墮胎權，瞄準紅（共和黨）區的女性和中間選民，而共和黨則強調經濟和治安，瞄準藍（民主黨）區的中產和勞工階層，都打在對方最可能鬆動的板塊。在基本盤相持不下的情況下，只要手裏有一張牌大過對手就足以致勝。

1932年美國眾議院前議長蒂普·奧尼爾（Tip O’Neill）有句名言，“所有政治都是地方的”。在地方層面，左與右、民主與共和並非鐵板一塊，而呈現盤根錯節的條塊：郡議會的小諸侯、各種社區、民間組織、教會、企業、工會，甚至黑幫，都有自己的組織資源和利益決斷，參與到這場角逐，而議員是這些地方政治勢力的協調人，代表他們在聯邦層面活動。只有占人口零頭的知識分子才是看着《華盛頓郵報》，以口號和意識形態為津樑思考問題。因此，重要的地方上的變化常常有一葉知秋的信息量。

紅藍兩區近年來呈現這樣的大勢：其實並不存在真正的紅州或者藍州，每個州都是一塊紅絲絨蛋糕，以廣袤鄉村和小城鎮為紅色背景，上面撒着幾枚藍莓——民主黨的都市區。可以説近年來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對抗，呈現的是一種城鄉矛盾。

● 美國2020民意地圖 按縣（上） 按人口（下） / karim douleb

這一矛盾背後是全球化的政治經濟學邏輯：城市是經濟機會、教育文娛的中心，人口（尤其是受高等教育的精英）不斷往城市集中。而鄉村與小城鎮是被城市汲取資源的土壤，因產業轉移而失去經濟機會。隨着全球化-城市化進程深入，鄉鎮的紅區在地理上擴大，都市的藍區在人口上擴大。然而無論紅區和藍區，都不是純粹的單色——裏面被大多數覆蓋的“敵僑”，就是選戰的真正變數。

從紅藍區爭奪地盤的角度看這場選戰，民主黨的確三軍用命，拜登、奧巴馬老驥伏櫪，不僅保下了關鍵的賓夕法尼亞，還在亞利桑那、密歇根有所斬獲，驚險防守住了共和黨對參議院的衝擊，是一場值得慶祝的小勝。然而，在人口眾多的傳統深藍區，比如東海岸最大的那顆藍莓——紐約都會區，西海岸的鐵票區俄勒岡州，以及新罕布什爾民主黨卻大量失血。在紐約州和曾經是搖擺州的佛羅里達，共和黨實際上獲得了大勝。紐約州長的勝出票比例，甚至低於搖擺州的密歇根州長。而佛羅里達的向來的藍區邁阿密和過半數的拉丁裔也倒向了共和黨。這是一個對民主黨危險的跡象：大城市不再是民主黨的鐵票倉。

地方政治的重點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教育、治安、税收。過去幾年，民主黨治下的大城市的經濟和秩序肉眼可見地下降，紐約已經變得像1990年代朱利亞尼上台前一樣恐怖，包括很多起亞裔被凌虐傷害事件屢見報端，政府卻仍在到處找”白人至上主義“的元兇。芝加哥更是糟糕透頂，還有流浪漢的首都舊金山、“零元購”屢發的西雅圖、波特蘭、邁阿密……此外，大都市的防疫和學區政策也造成了更嚴重的小企業困難和學生教育受損。這已經觸及到地方利益的焦點，不是黨派和意識形態能夠搪塞的。

在紐約州，著名的搖擺區、中高產（包括大量華人）聚居的長島地區，共和黨自1994年以來首次橫掃四個席位。在佛羅里達，四年前僅以0.5%的極小優勢獲勝的共和黨州長德桑蒂斯今年以幾乎20%的優勢連任，在州長層面極為耀眼。

當然，大城市的問題並不應全部歸咎於民主黨。真正的“風”是經濟，如果經濟無法好轉，在2023出現寒冬甚至危機導致企業和中高產階級税源萎縮，美國大城市的治安、教育都會進一步惡化，民主黨的基本盤將面臨結構性挑戰。共和黨只不過是在利用風向——他們已經選出了黑人比例最高的一屆國會，文化和價值上繼續“右”，而在經濟和內政上變得更“左”了。兩黨選民板塊的重組可能正在發生。

由此看來，如果共和黨能完成與特朗普的切割，甚至即使是黨內MAGA成員（如本次高票連任佛州州長的桑蒂斯）如果能夠與特朗普拉開距離，經歷了2022中期選舉挫敗的共和黨在2024年的選情並不黯淡。

共和黨人政治風度的迴歸

如果細數美國兩黨本次中期選舉中最大的亮點，除了民主黨力保參議院、共和黨在佛州各項選舉中的高票橫掃，當屬兩黨政客政治風度的迴歸了。除了卡里·萊克還在叫囂“作弊”指控，兩黨多位候選人都展示了願賭服輸的政治風度。

民主黨籍俄亥俄州參議員競選人Tim Ryan敗選時説：“我有幸向J.D. Vance認輸，因為這個國家的運作方式是，你在選舉中失敗，你就認輸。你要尊重人民的意願。我們不能有這樣的體制：如果你贏了，那是合法的選舉，如果你輸了，那就是有人偷了它。這不是我們美國前行的方式。”

共和黨籍密歇根州長競選人Tudor Dixon敗選後説：“我今早給州長Whitmer打電話認輸,並祝福她。密歇根州的未來不僅賴於當選官員或政府,而有賴於我們所有人。我們都有責任幫助孩子讀書,捍衞法律,發展經濟。感謝志願者和支持者為打造一個更好的密歇根的努力。選舉雖未成功，但我們將永遠不會停止為我們的家庭而戰。”

● 奧茲發表演講祝賀對手費特曼贏得國會賓州參議員席位 / 網絡

共和黨籍賓州參議員競選人奧茲敗選後説：“早上我給費特曼打電話向他表示祝賀。祝願他和他的家人一切順利，無論是作為個人還是我們下一任美國參議員。…國家正面臨着巨大的問題，需要每個人放下他們的黨派之見，專注於完成工作。有了使人們團結起來的有膽識的領導人，我們可以創造真正的變化。作為一名醫生，我總是盡我所能幫助他人痊癒。這就是我競選參議員的原因。我希望我們作為一個國家儘快開始癒合過程。”

共和黨籍明尼蘇達州長競選人Scott Jensen敗選後説：“我們本來很想取得勝利，認為我們應該取得勝利，認為我們談到了可能真正受到這次選舉影響的問題。就勝利而言，我認為謙遜是我們的選擇。……但我必須談一談失敗。……共和黨人們，很坦率地説，我們沒有紅色浪潮。這是一個藍色的浪潮。而我們需要停下來，我們需要重新調整。我們需要問自己，好吧，我們能從中學到什麼，我們如何能做得更好，我們該如何進步？“

這幾年來，類似的話語已陌生，相信謙遜的失敗者們會贏得尊重，還有未來，而共和黨在經歷了MAGA狂潮後，也似乎也在重回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