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寧波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022-11-16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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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哥涅夫 | 文·

比往年推遲了十來天后,各地前三季度的GDP數據,終於陸續公佈了。
看點不少。
比如,上海雖然是萬億俱樂部中唯一實際增速為負(-1.4%,但名義增速為0.29%)的城市,但得益於第三季度經濟的回暖,不僅降幅較上半年收窄了4.3個百分點,而且總量上也一舉反超北京,重新奪回“第一城”寶座。
又比如,繼上半年重慶以78億元的優勢反超廣州後,前三季度這一差距擴大到了100億元。穗渝“第四城”爭奪,短期內同樣難分勝負。
再比如,當大多數城市因受疫情影響,勉強維持經濟正增長的時候,榆林、鄂爾多斯這兩個能源大市,卻受惠於國際能源價格的暴漲,分別錄得27.31%和20.6%的超高名義增速。
除了這些頭部城市間的神仙打架,和家裏有礦的人生贏家,還有一個被提及較多的城市,就是曾放言“2025年GDP總量破2萬億、進入全國前10名”的寧波。
目前排名全國第12位的寧波,今年前三季度的GDP增量達到874.14億,遠超第11位天津的478.55億和第10位南京的313.56億。尤其是跟天津的GDP差距,從2020年前三季度的1333億元,到去年同期的1086億元,今年進一步縮小至只剩689億元。
這中間固然有天津抗疫城市靜止,以及寧波港因上海港一度停擺,導致吞吐量激增等短期因素影響,但寧波這些年整體崛起的勢頭,也是毋庸諱言的。
這點不僅體現在對天津、南京的追趕上,即使在浙江省內,雖然經濟總量跟杭州還有不小差距,但在某些方面,比如區縣一級,寧波的攻勢同樣猛烈。
**繼上半年鄞州GDP超過餘杭,登頂“浙江第一區”後,前三季度,兩者差距進一步擴大。**與此同時,排名第四的北侖和排名第五的慈溪,也以182億、151.9億對28億、81.4億的增量優勢,迅速拉近跟第二名餘杭、第三名上城的差距。
目前,北侖、慈溪跟餘杭的GDP分別只相差不到20億和75億。如果按照目前的增速繼續下去,那麼明年這個時候,浙江前三區可能就要被寧波的區縣包攬了。
一直對省會憋着一口氣,“不服周”的寧波,看來真的要揚眉吐氣了。但,那句話怎麼説的,沒有寧波的時代,只有時代的寧波。

炒過股的朋友都知道,牛市來了,人人都是股神。而創過業的朋友,肯定也會對雷布斯的那句“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深有體會。
但正如巴菲特所言,“我很幸運,我是出生在美國,也恰巧出生在合適的年代。”言下之意,如果他生長在一個落後的國度或者動盪的年代,自己再怎麼天賦異稟,也難以成就股神傳説。
其實,不僅個人或行業的成功需要借勢,城市亦是如此。
回顧改革開放以來四十多年的中國城市化歷程,可以説每一波明星城市的崛起,除了其自身努力,更在於踩準了時代的節拍。
比如改開初期,中國尚處於短缺經濟階段,所以但凡從事輕工業生產或民用商品貿易的城市,不管是主打鄉鎮企業的蘇南城市,還是大搞私營模式的温台地區,甚至靠着雞毛換糖的義烏,一個個都順利實現了崛起。
到90年代中後期,中國的社會總供給終於超過了市場總需求。本以為一些中低端民用產業將走到盡頭,進而影響其所在城市的發展運勢,結果沒曾想2001年中國順利加入世貿組織,迎來了外貿的黃金期。不僅過剩產能找到了出處,還帶動了一波外向型經濟城市的崛起。
像珠三角的東莞等市,一時間成了風光無限的“世界工廠”,以至於IBM亞洲區副總裁李祖藩曾在一次展會上公開表示:“如果東莞到深圳的高速公路塞車,全球將會有70%的電腦產品缺貨”。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新興產業特別是跟互聯網相關的行業迎來了蓬勃發展期。坐擁阿里總部的杭州,就是這一波時代紅利的最大贏家。
短短十年間,杭州便從一個人們印象中的旅遊城市,一躍成為如今北上廣深之後公認的“第五城”——儘管論GDP總量,杭州還不及重慶、蘇州、成都,屈居全國第八。但就經濟活力、年輕人吸引力、城市資金總量、地方財政收入、上市公司數量及市值等而言,杭州不僅遠超後者,有些指標甚至已領先廣州,難怪江湖上開始有“北上深杭”之説。
而現在,風水似乎轉到了寧波這裏。


2009年,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雄心勃勃地推出“重振製造業”戰略時,在中國收穫的是一片揶揄、嘲諷之聲。國內很多評論家不無幸災樂禍地表示,看,讓你們美國人搞金融霸權,現在嚐到產業空心化的苦果了吧。
其實,需要重振製造業的何止是美國?那些年,中國各地最流行的產業口號莫過於“退二進三”,許多城市同樣在脱實向虛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杭州就不消説了。過去二十年裏,杭州先是在建設工業名城還是發展文化名城之間左右搖擺,後來又在製造業和數字經濟之間,“拋棄”了工業,將發展重心轉向後者。
2013~2018年,杭州的年工業投資從910億元減少到了764億元,不僅不及競爭對手南京、武漢的一半,即便是跟省內其他小兄弟相比,也大大不如。那五年,杭州工業投資總共只有5263億元,分別比寧波、紹興和嘉興少2740億元、1972億元、1012億元。
當然,快速去工業化的不只有杭州。
就拿GDP排名緊隨寧波之後,曾經以海爾、海信、青啤、雙星、澳柯瑪“五朵金花”傲視全國的北方製造業重鎮青島來説,自2007年起,青島第二產業佔比連年下跌,從51.6%一路降至2020年的35.3%。13年間下跌了16.3個百分點,平均每年下跌1個百分點以上。而第三產業則從43.0%攀升至61.3%,提高了18.3個百分點。
多年以後,回顧杭州、青島那段時期的去工業化過程,有觀察家痛心疾首地表示,簡直是“自廢武功”“自毀長城”!但在當時,“退二進三”卻被認為是經濟發達的表現、產業迭代的結果,是大勢所趨。從2007~2020年,全國的工業佔比下降了11.4個百分點,杭州、青島只不過是步子邁得大了點……
這種三產佔比越高越先進的觀點,一直持續到2017年川普上台。隨着中美貿易摩擦驟起,外部環境開始發生劇烈動盪。以芯片大戰為導火索,各國加緊了對於高端製造業的爭奪。
這時候,國人才恍然大悟,一邊啓動雙循環模式,一邊重新關注起製造業來。而作為製造業“單項冠軍之城”,擁有大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的寧波,正是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逐漸脱穎而出。
其實瞭解寧波的歷史就會發現,其城運的每一次起伏都伴隨着時代浪潮的漲落。如果沒有五口通商,寧波港就是個擺設;要是沒有上海開埠,蜷縮在本土的寧波幫也難以成就後來的發展高度。
可以説,寧波,從來是一座乘風才能破浪的城市。


這麼説,並不是要否定哪座城市的成功。畢竟,老天只會眷顧有準備的人,無論是崑山義烏、東莞佛山、杭州、深圳,還是如今的寧波以及北方的青島,其成就都是靠自己努力打拼出來的,都值得尊重。
但就像人與人之間天賦不同、特長迥異,有些人數學好,有些人歷史棒,有些人英文説得呱呱溜,有些人跑步跑得飛起。城市發展什麼產業,也不是隨心所欲的。就像前些年,很多地方都想學美國沙丘路,搞基金小鎮,但結果都沒搞起來,為啥?一來沒錢,二來沒人。
同樣的,為什麼互聯網大廠、創新性產業基本都集中在頭部城市,也是這個道理。
相對來講,製造業的門檻是比較低的。上海可以搞特斯拉,常州也可以搞理想,東北的長春可以造汽車,西南的重慶也照樣可以。哪怕是小城市,搞不了整車流水線,生產配套零部件總行了吧?崑山、晉江、慈溪這些縣城,不也靠着製造業,一個個長成了大城市嗎?
寧波能夠成為製造業強市,我想一開始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信念”,可能就是市場驅動。畢竟,寧波最早是靠商業起家的。所謂“走過三江六碼頭,吃過奉化芋艿頭”,民國時代的寧波人,就跟今天的温州人一樣,是行商,不是坐賈。後來不知什麼緣故,竟然安靜下來,專心搗鼓起製造業來了。
雖然起因已不可考,但寧波對製造業的堅守還是令人佩服的。尤其是經歷了八九十年代的輝煌後,到本世紀初,隨着互聯網等新興產業的崛起,製造業是有點被人看不上了,覺得老土,過時了,不夠潮。像上文提到的青島,就是在那時候心裏癢癢地搞起了“退二進三”。
寧波有沒有“退二進三”,多少也是有點的。2007~2020年,寧波的二產佔比從55.01%降至45.9%。好在降幅不大,13年裏只下降了9.11個百分點,低於全國平均值,更是僅有青島的一半。也正是靠着這份堅持,作為計劃單列市中的“關係户”,寧波能夠後來居上,接連趕超大連、青島等改開初期城區人口就已過百萬的大城市,坐穩“計單第二把交椅”。
當然,對於特定產業的堅持到底對不對,該不該因時而變,也是要分情況看的。比如同為製造業基地的東北,它的“堅持”換來的就不是稱讚。而寧波這幾年的走紅,也是由於正巧遇上了世界性的製造業回潮,其中不乏時勢因素。
就像最近因為電熱毯火了一把的寧波慈溪。其實電熱毯本來是個都快被淘汰了的產業門類,誰曾想俄烏一開打,歐洲能源吃緊,沒有天然氣過冬就只能採購電熱毯了。這能説是慈溪英明嗎?或許運氣成分更多一些吧。
同樣的,寧波跟杭州,不管是之前十來年差距的拉大,還是最近這些年的縮小,明面上看是兩種產業路徑的優劣競爭,但要我説,更是不同時代對於不同產業需求的此消彼長,沒有誰對誰錯,只有“三十年風水輪流轉”的古老智慧。
所以那天,當一位寧波朋友喜滋滋地讓我點評下寧波前三季度的經濟表現,我只回了八個字:**可喜可賀,不驕不餒。**畢竟,沒有寧波的時代,只有時代的寧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