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去，在遼寧發現一隻雪豹！_風聞

昨天出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在我們帶豹回家的預期路線上，出現了一隻雪豹。

Part.1

中午的時候一個同球同氣活動的瀋陽志願者聯繫到我，發我一個視頻截圖，問是不是豹貓。我看了一眼，畫面比較模糊，但感覺尾巴很長不像豹貓，就問是哪裏的。

模糊的視頻截圖 志願者供圖

他説是遼寧省朝陽市。我一想這不是燕山山地麼？就想是不是又出現豹子了。我們甚至討論了一下這是東北豹還是華北豹，因為我覺得這傢伙尾巴上的斑點很大，身上的斑紋也有點奇怪，不像我們見慣了的豹子倒像是雪豹。我聯想起我見過長冬毛的東北豹，也有類似的大粗尾巴，覺得這可能是個解釋。

後來他又發給我一個視頻，我一看它走動時拖着長尾巴的樣子就説這肯定不是豹貓，還是個豹。

視頻裏是這樣的

對比一下貓盟在青海拍到的，拖着大尾巴的真·雪豹 ©貓盟CFCA

我順手把視頻發給李晟，他説：“天啊！這是從哪裏來的？得走上千公里吧，它要去哪裏？”

愚蠢的我當時沒有理解。我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個帶豹回家的喜訊：燕山再次出現豹。

忙了一下午，晚上回到家打開電腦看到我們野貓羣裏在討論這事兒，因為抖音上已經被發出來了。章魚哥説這是個雪豹啊，飛貓也説這是個雪豹啊，夜來香也説這是個雪豹啊。

我腦子一懵，這下傻逼了，是我認錯了。

我這才第一次仔細看了一遍視頻，這傢伙一抬頭，那個腦袋確實是個典型的雪豹。

這件事情説明我還是學藝不精，或者説犯了經驗主義錯誤，一看到燕山就沒往雪豹那邊想，都覺得不對勁了還要強行自我解釋。我認為需要強迫自己再去看幾個月的數據，把看動物的感覺恢復一下。

Part.2

這件事情就變得比較有意思了。遼寧朝陽市建平縣已經出了狹義的燕山，進入到廣義燕山的範圍，往北不遠就是內蒙古的地界。歷史上朝陽地區（不是北京朝陽區！）也有不少金錢豹的記錄，但近2、30年來，這地方和燕山大多數地方一樣，早已沒有了豹的可靠記錄。

這裏如果出現一隻豹，那也有合理之處，畢竟歷史上有過。但出現一隻雪豹，這就比較駭人聽聞了——雪豹最近的已知種羣在蒙古國，需要從這裏往西北走1000公里！

即便之前在內蒙古四子王旗出現過一隻流浪雪豹（現在它被放歸到了賀蘭山，關於它的故事，請看：放了那隻雪豹），也距離這裏700公里。如果這是一隻自然擴散的雪豹，那它就是我們目前已知的雪豹最東分佈。

內蒙古四子王旗捕獲並最後放歸的雪豹 ©烏蘭察布日報

朝陽的山地完全不是雪豹的適宜生境，很難想象這個雪豹是怎麼跑來的。但是聯想到今年出現在六盤山邊上的崆峒山的那隻雪豹，你又能説什麼呢？雪豹的遊蕩天性實在太強悍了，以至於它們分佈甚廣卻都無法分出亞種——這説明它們遠距離遷移能力非常強。

更為恐怖的是，在野貓羣裏確定了這個雪豹的身份後，老蔣忽然醒悟過來，把2019年河北承德平泉的一條新聞《河北平泉發現我國華北豹最北分佈點》翻了出來，説那個“華北豹”莫非也是雪豹？

19年的新聞，這隻豹子被認為是華北豹 圖片來源：網絡

大家又仔細看了這段視頻，不得不承認，在沒有了金錢豹這個預設後，這傢伙的體型、動作、身尾比例，確實更像是個雪豹……

越看越像雪豹……

老蔣和我捶胸頓足：因為我倆當年還專門去平泉一帶調查了一番，在附近的山林裏裝了相機，但是沒有拍到豹，合着我們根本就是找錯了目標……

這幾年我們在燕山山地蒐集到了一些信息，有水庫邊手機拍的“疑似豹”，有幾個吃羊的記錄，加上平泉和朝陽的這兩個記錄，我把這些信息的位置標註在地圖上。因為我們一直認為燕山山地可能也還有一些華北豹的未知個體和種羣，雖然主要精力放在太行山，但並沒有放棄對燕山的關注。

燕山山地出現過豹子的點

然而現在的形勢使得我們的看法發生了質的改變——我們蒐集到的燕山豹的信息，居然有一半都可能是雪豹。

這確實很玄幻。

Part.3

紅後説，這麼下去我們會不會真的再次發現華南虎或者水猴子？畢竟華北都有雪豹了。

讓我們從奇幻世界裏出來，凡事都還是應該有個科學解釋。

我們先來看看雪豹的分佈。在中國，根據IUCN的評估（以及各家機構的評估），雪豹潛在分佈的最東邊劃到了內蒙古的陰山-大青山山脈（但目前的實際調查並沒有可靠記錄）。

在中國，雪豹主要分佈在西部，包括四川、青海、甘肅、西藏、新疆的幾乎所有大山脈裏。內蒙古可確認的雪豹在賀蘭山有2~3只（包括出現在四子王旗後被放歸的雪豹“四王子”），不構成繁殖種羣。內蒙陰山山脈以北的邊境地帶可能會有一些蒙古國擴散來的個體，也可能在邊境有一些小種羣（因為有一些岩羊和北山羊乃至盤羊的種羣存在）。但無論是陰山的西部（狼山）還是東部（大青山），近兩年已知的調查均沒有發現雪豹。

2020年，北京大學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在賀蘭山設置的相機拍到的雪豹

但在陰山南北兩側近十年有過幾次救助記錄，最近的一次便是2021年發生在大青山北部四子王旗的雪豹。當時我們曾推斷，它既可能是蒙古國跑進來的，也可能是從大青山往北跑的。再往東就沒有記錄了。

但歷史上雪豹的記錄要更廣泛一些。大狼在自己的公眾號裏總結了內蒙古雪豹的一些記錄（可戳：內蒙古的雪豹：一份不完全的資料整理），這裏面就有很多很奇怪的歷史記錄，摘抄如下：

目前最早的“記載”可以追溯到日本侵華時期，在黑田長禮所著的《日本哺乳動物志》中，便引用了森為三的説法，認為**在阿穆爾——中國東北部，尤其特指了呼倫貝爾，發現過雪豹。**但是編譯方在翻譯此書時註明了這筆記錄實際上為淺色毛皮的豹P. pardus個體的誤認。

雖然看起來十分的怪異，但古早的博物學家們彷彿經常搞混這兩種動物：Schreneck稱庫頁島地區發現過雪豹，Allen 和 Andrews也宣稱朝鮮半島上有着雪豹的分佈，阿部餘四男也持有和黑田長禮同樣的觀點，1962，壽振黃先生在《中國經濟動物志》中稱我國東北地區也有雪豹分佈。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他們作出如此的判斷了。

不過除了這幾筆很奇怪的記錄外，還是有一些比較令人信服的觀點。在上文中提到的內蒙古農業大雪的整理論文中提到了在上世紀30~40年代，在賀蘭山和內蒙北部的戈壁草原曾有着雪豹的廣泛分佈；夏勒博士與王小明的調查中也提到了雪豹曾經在內蒙西部地區廣泛分佈着，不過在1940年左右從諸多地方漸漸消失，再也沒有分佈了。

近期在內蒙古發現雪豹的兩條記錄：2011年在巴彥淖爾烏拉特後旗，2013年在阿拉善左旗，分別救助過一隻雪豹。

再下一筆記錄就到了1983年，這筆記錄也是引起我想整理中國雪豹的原因。

1983年，**錫林郭勒盟西烏珠穆沁旗古日格斯台自然保護區的廟子溝林場裏，發現 2 只“雪豹”死體。**這筆記錄之所以要加引號是因為存在着一些疑點。

一，古日格斯台作為大興安嶺南麓，其保護區內存在着多種生境，雖也有沙地疏林草原、草原這樣的可能會有雪豹出現的環境，但這裏從地勢上與蒙古山地並未有比較近的相連之處，單純兩隻雪豹從平原上跑路跑過來，難度可能比較大。

二，在保護區的動物多樣性論文中，對這筆記錄的稱呼是“土豹子”。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稱呼：在阿拉善盟裏，“土豹子”一名常作為雪豹的代稱，但錫林郭勒和那邊離得屬實有點遠，直接這麼説是雪豹可能也不太行。而在相鄰更近的華北地區，這個名稱可以指代豹、個體比較大的豹貓、甚至是猞猁。

我們今天很難想象過去動物多的時候，雪豹的分佈是什麼樣子，但老一輩有不少令人尊重的科學家，他們做的一些記錄值得重視，而且這種記錄並非孤例。從歷史記錄來看，陰山山脈並非雪豹的終點線，大興安嶺可能也有雪豹分佈，而內蒙古過去雪豹的分佈是廣泛的。

我們暫且不討論這裏的東部雪豹究竟吃什麼（今天沒有岩羊和北山羊分佈），但這些記錄或許是今天這些東部雪豹事件的一種解釋。

我們假設2019.8河北平泉羊圈豹和2022.11遼寧朝陽監控豹都是雪豹，那麼有幾個可能性：

1、有2次已知的野生雪豹在燕山的擴散記錄；

2、2019年的雪豹活到了2022年，其實就一個個體；

3、有2次圈養雪豹逃逸事件。

這幾種可能性都很勉強。如果只有一個案例，那麼這些可能性都存在。但2次同類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就很微小了。

貓盟在青海拍到的雪豹。©貓盟CFCA

第一種可能，雪豹能從哪裏來？我們假設四子王旗那裏附近有雪豹種羣，也再次發生了四王子那樣的擴散事件，那麼會有兩次不可思議的東擴近千公里的事件嗎？或者，內蒙古境內，大興安嶺西側確實還存在着不為人知的雪豹小種羣？

第二種可能也很難令人信服。在完全適宜的生境裏，成年雪豹的壽命可達到15~18年，但大量雪豹個體會在獨立後的幾年內死亡。在這種完全不適宜的生境裏，一隻雪豹光靠偷雞吃羊，能活3年嗎？河北平泉到遼寧朝陽直線距離120多公里，雖然在雪豹正常擴散的範圍以內，但這依然令人難以相信。

第三種可能性雖然無法排除，畢竟有杭州瞞豹事件在先，如果是非法飼養則更有可能不會被曝光。但也很難想象這種事情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或許有人會問，那是不是燕山就是有雪豹種羣存在？答案是不可能。

燕山山地總體低緩平鋪，沒有高山峽谷，森林基本全部覆蓋，歷史上一直是金錢豹的分佈區，其地理區系均屬於華北。這裏不存在雪豹種羣生存的條件，即缺乏雪豹適宜的裸岩草地環境，也缺乏它們的主要獵物：岩羊或北山羊。

在地球歷史上，雪豹不可能在燕山與狼、豹、豺等適應森林的食肉動物競爭，這裏在地理條件上無法形成讓它們共存的空間區隔。

這個案例可能會成為一個懸案。

Part.4

我個人倒是建議，如果能確認是逃逸個體，那麼有條件的話可以把這隻雪豹抓住，然後送到適宜的雪豹棲息地裏去，畢竟它這麼在燕山裏晃悠也不是個事兒，一定會吃更多的家畜家禽。當然我們也可以假設它就是擴散個體，那既可以不要管它，也可以抓住遷地放歸，都合理。

説幾句題外話，我過去總覺得雪豹有點弱雞，只會嗚嗚叫不會嗷嗷吼，換毛的時候還像藏狗一樣髒兮兮的，缺乏大貓氣質。

但是今年的幾個案例讓我覺得這種大貓非常強悍，比如繞過六盤山進入崆峒的那隻雪豹、四子王旗的雪豹，還有這次遼寧的傢伙，你根本不知道它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比起豹子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個幾十公里都很費勁，雪豹這種動輒幹出成百上千公里的簡直就是貓界徐霞客。

今年出現在甘肅平涼的雪豹，它可能來自賀蘭山、祁連山東段或甘南，不管是哪一個，移動距離都達到了3、400公里（詳情可戳：出現在甘肅平涼的雪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平涼日報

照這麼下去，或許先來到北京的都不是華北豹，沒準是一隻雪豹呢。